第41章

祝蔚從沒有一天過得如此匆忙, 感覺從早上睜眼開始,就像陀螺一樣不停旋轉,直至登機坐到座位上。

系好安全帶, 她終于松口氣, 對阿宇說:“你知道公司同事說什麽嗎?”

“什麽?”

“說我被網友拐跑了,騙錢騙色,我本來跟領導解釋說家裏有人去世,一堆事要忙, 可她不信,應該是昨天下班跟我一起出來那個同事看見你, 然後跟領導說了什麽。”

阿宇不認,“要被騙色也是我吧。”

祝蔚瞪過去, 阿宇旁邊的乘客在兩人之間來回看了看, 竟然同意般地點了下頭......

“我給趙哥買了塊墓地, 他以前說過,不想葬回老家, 要跟阿姨說嗎?”

“不用了,我媽連葬禮都不參加, 跟她說幹嘛, 如果有天我死了,直接把遺體捐給醫院, 該用哪用哪, 剩下不能用的一把火燒掉, 骨灰撒海裏就行。”

祝蔚輕飄飄說完,一副看破紅塵的模樣。

身旁, 阿宇笑了聲, “我比你大, 肯定我先走,到時你先幫我撒了。”

“......”祝蔚轉頭看向窗外,在心底默念,“不,你要長命百歲才行。”

很快乘客全部登機,空姐過來例行艙內檢查,飛機按照預定時間起飛。

深夜,從南方清爽的風到東北冷冽的雪,祝蔚再次回到這個城市,也再次回到阿宇的公寓。

“你還是先住這。”阿宇把鑰匙放茶幾上,“明天去一趟殡儀館,關總找人算了時間,你知道,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風俗,就聽他的吧。”

“嗯。”

祝蔚對這個家已經熟得不能再熟,進屋一頭栽倒在沙發上,今天實在太累了,從早上六點在廣州醒來,晚上就搬到幾近三千公裏之外的地方,渾身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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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緩了緩才睜眼,看見阿宇坐在旁邊地毯上,正看着她。

“坐沙發歇會兒。”她起身要給阿宇挪地方。

“不了,我先走,明天你可以睡到自然醒,等我電話。”

祝蔚見阿宇也很疲憊,“要不你住這,我睡沙發。”

阿宇撐着沙發扶手站起來,“來日方長,不急。”

什麽不急?

阿宇走去門口穿鞋,關門就走了,祝蔚後知後覺,拖鞋一把扔過去,撞上門又彈回鞋墊上。

誰願意留你?!

......

葬禮定在周一,按照關俊良的意見,因為墓地是阿宇買的,所以葬禮全程費用他來負責,祝蔚本來不同意,把銀行卡都給阿宇了,卻被他退回來,說關俊良已經把所有錢都交了。

這天上午來了很多人,包括各個店的店長,祝蔚只認識其中一小部分,餐飲店本來員工流動性就很大,還有幾個熟臉算不錯了。

作為趙敬淳血緣關系上的女兒,祝蔚戴着孝紗出現在葬禮現場,很快這件事不胫而走,在公司和門店內散開,所有人聽說後都瞠目結舌,原來那個運營部的實習生竟然是董事長的女兒......

一時間有關祝蔚的猜測傳得沸沸揚揚,等葬禮結束,祝蔚手機出現幾條信息,之前實習時加的公司同事都被删掉了,除了付西文。

“蔚蔚,聽說你爸去世了,不要太難過,早晚都要經歷。”

“沒想到趙總是你爸,你這藏得夠深的。”

“忙完給我回電話吧,趁你回廣州之前有空出來坐坐,我請你吃好吃的。”

當參加葬禮的人潮褪去,祝蔚走在殡儀館院中,望着幹巴巴的樹枝,感覺心口好像缺了一塊,空蕩蕩的。

她以為她不會難過,可難過忽然就來了,毫無預兆。

從前家中變故再怎樣都沒和命運扯在一起,可當一個偶然的巧合讓她在趙敬淳去世那一天回去,站在奉天城冬日的天空下她想通了,原來這就是命運。

它有神來之手,随意撥弄,便有人歡喜有人愁。

......

回去路上,祝蔚看完信息把手機關掉,身旁,開車的阿宇掃了一眼,說:“明天我要去一趟化城,你想跟我去嗎?”

“化城?”

祝蔚的老家,她被祝女士帶出來之後只回去過一次,就是回家參加爺爺的葬禮。

“去幹什麽?”

“記不記得我那個筆記本,上面有化城糧庫的印章,最近一個朋友托人幫我聯系到了當年糧庫的職工,他應該知道一些有關步瀾的事。”

“你姐?”

“嗯。”

阿宇又問一遍,“跟我去嗎?”

“去呗,你是我老板。”

阿宇笑了聲,久違的親近感好像又回來了。

“今天累了吧?”

......老板竟然主動關心起下屬來了。

“不累。”

葬禮現場,阿宇擋在她面前,多數人的寒暄慰問都是他來負責接待,祝蔚只需要在趙敬淳女兒的位置上站着就好,她一臉冷漠,眼神沒有焦點,看面前一個個黑影攢動,關俊良和某些人說話的時候竟然會時不時笑出聲,關海呢,這種場合還湊到祝蔚身邊說些有的沒的,看似安慰,實則幸災樂禍的成分居多,祝蔚聽完,只回了一個字:“滾。”

等到葬禮結束,吊唁的人都離開後,只剩祝蔚和阿宇,站在趙敬淳遺體前,看着他蒼白的臉,祝蔚在心裏默默叫了聲“爸。”

“如果有下輩子,我不想再見到他了。”

如果必須遇見,請不要再抛下我......

祝蔚紅着眼睛看着阿宇。

他欲言又止,最後拍了拍祝蔚肩膀,什麽也沒說。

......

第二天啓程去化城,阿宇沒選擇坐火車,而是開車,到那來往各個地方也需要用車,索性自己開方便。

車是趙敬淳那輛,車鑰匙一直放在家裏,阿宇昨晚抽時間過去拿的,沃爾沃的SUV車型,足夠寬敞。

等這次化城之行結束,潘成訟那邊就會着手處理趙敬淳遺囑的事情,那時才是真正的腥風血雨,所以阿宇要趁這兩天清淨,把步瀾的事問清楚。

化城比沈陽要冷最少七八度,祝蔚全副武裝,身上的羽絨服是阿宇剛買給她的,她自己原來那件臨出門前被阿宇強迫脫下,說要是再穿,沒等到化城裏面的毛就要漏光了,場景堪比一只鵝在雪地裏奔跑,piapiapia......

描述過于形象,導致祝蔚一直回想這幅畫面,錯過了踹他一腳的最佳時機。

阿宇的羽絨服也是新的,而且和祝蔚這件一模一樣,只不過一黑一白,看祝蔚一直往他身上看,他解釋說:“一起買的,省事。”

理由直白,貌似是這麽回事。

除了羽絨服,祝蔚還翻出兩年前阿宇買給她的手套,廣州根本戴不着,所以手套保存得很新。

看見街邊的車,她一眼就認出來是趙敬淳那輛,人死了,車也不能燒掉,總得有人開。

路上,她聽阿宇講了小時候的家庭遭遇,這才知道他為什麽堅持要去化城。

“都過去這麽多年了,還會有線索嗎?”

畢竟這個案子在警局都快塵封了吧......

“我只想為我姐做點什麽。”

不求別的,只為心安。

開了大概五個小時,終于抵達目的地,兩人先找了家酒店休息,順利的話明天返程,不順利的話就得待兩天。

化城雖說是個地級市,但基礎城市建設還不錯,也有消費比較高的地方,兩人在南四路附近找了個酒店住下,準備休息一會兒先吃中午飯,然後再去見王峰介紹的人。

本來阿宇約了他吃飯,但他中午要去參加婚宴,只能等吃完再說。

......

午飯結束,阿宇一個人出門,來的路上就說好了,辦正事的時候祝蔚不會跟着,不太合适,她在酒店等着就好。

阿宇找了一家茶館,畢竟是求人辦事,還帶了點禮物過來,他提前問過王峰,問對方喜歡抽煙還是喜歡喝酒,因為不是什麽太近的親戚,這個親戚又拐了幾道彎找到當年糧庫的職工,所以該送還得送,王峰說他準備了兩條煙讓阿宇帶着,但阿宇沒要,讓王峰自己留着,他給買了兩條中華帶過來。

兩點鐘,阿宇準時到達茶館,這位老職工随後也到了。

“張叔你好,我是阿宇。”

“啊,小峰都跟我說了。”

這人叫什麽名字阿宇也不清楚,王峰說叫張叔就行,他今年五十多歲,幾年前得了腦梗,落下了半身不遂的後遺症,出院後通過複健,差不多可以生活自理,就是走路有點一瘸一拐。

“張叔,喝茶,我點了一份普洱,也不知道您愛不愛喝。”

“啥都行,不用客氣,有什麽要問的你就問吧。”

張叔把軍大衣脫掉,搭在椅子上,這件衣服應該是勞保店賣的那種,很厚實。

“我想知道步瀾那件事,越詳細越好。”

張叔喝了口熱茶,說:“步瀾是你什麽人吶?”

之前王峰打聽的時候阿宇沒讓他透露。

“親戚。”

“那你可是頭一次來跟我打聽這件事的親戚,過去十多年了,她媽都不問了。”

阿宇笑笑,知道對方可能不太信,但也不會深究。

“步瀾......小姑娘太可惜了,死的那年才十九歲,說起來我也挺愧疚,因為她出事那天是和我一起值班。”

“和你?”這在阿宇意料之外。

“對。”張叔嘆了口氣,說:“那天原本是董武值班,他家臨時有事,跟我換了,我們值班基本沒什麽事,前半夜在院裏轉一圈就可以歇着了,我和那小姑娘不熟,沒啥說的,就去門衛室找大爺下棋唠嗑,後半夜困了就睡在門衛室,等到第二天職工上班才發現步瀾的屍體,她就躺在儲糧的糧倉後邊,衣服扒了一半,身上蓋了一層雪。”

阿宇喝口茶,壓制起伏的情緒。

“之後警察就來了,問我還有門衛大爺那晚有沒有看見什麽可疑的人,我倆都說沒有,其實我晚上出去撒尿,隐隐約約看見一個人影,有點像董武,當時我還納悶,他不是有事和我換班了嗎?怎麽又來糧庫了呢?但我不确定就沒說,過了兩天,我在糧庫門口碰見步瀾她媽,她特別憔悴,整個人像從鬼門關走了一趟,我當時看着心裏不太好受,就去警局把那晚好像看見董武的事兒跟警察說了。”

董武......祝蔚說那張照片上和鄭叔長得像的人也姓董。

阿宇掏出手機,找到照片遞給張叔,問:“你看看,這個人是他嗎?”

張叔接過,眼睛眯了眯,“對,是他,前面站的就是我,那會兒大家都還年輕呢,欸?這張照片你從哪整的?”

“噢,在親戚家。”

張叔撫摸着照片,“你看看步瀾,多好的孩子啊,長得還好看。”

阿宇一下坐不住了,蹭地站起來,“這裏面有步瀾?”

張叔一臉疑惑,“有啊,你不認識嗎?”

阿宇收回吃驚的表情,緩緩坐下,“幫我指一下,哪個是她?”

“這個,糧庫裏當時屬她最好看。”

阿宇看着張叔指的人,分離二十多年,姐弟竟然以這樣的方式相見。

張叔繼續回憶,“這件事我最先跟當時糧庫一位姓趙的領導反映過,他讓我一定跟警察說實話,事關糧庫聲譽,也是為了一條人命嘛,但他不讓我說當晚喝酒了,畢竟單位有規定,之後警察就把董武作為嫌疑人扣起來,但第三天又放了,因為有人給作證,那天晚上董武和李斌一起吃飯來着,喝酒喝到半夜才回家,董武說我誣賴他,那晚下了很大一場雪,肯定是我眼花看錯了,還把我打了一頓,加上我喝酒的事不知怎麽傳到警察耳朵裏,我這個人證就更不可信了,那個鼓勵我指證的姓趙的領導屁都沒敢放,也沒批評董武,惡人全讓我一個人做了。”

“姓趙的領導?”阿宇預感會是誰......

“這位領導叫“趙振權”,那件事過後他就進去吃牢飯了,據說被匿名舉報,貪污了一百多萬,沒等出獄得了肺癌,死了,唉,算惡人有惡報吧。”

預感沒錯,是祝蔚她爺爺......

“化城小地方,又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要是放到現在,說不定能破案。”

張叔講得口幹舌燥,連喝了兩杯茶。

“你還有啥要問的嗎?”

“董武......退休了嗎?”

“退啥休啊,步瀾死後他自己不幹了,說承受不了單位那些人的閑言碎語,跑大興安嶺打工去了,聽說沒過多久就死了,大興安嶺林子又大又密,很容易迷路,出去幹活就再沒回來,後來家裏人去找,只找到帶血的衣服,還有一截骨頭,誰知道被啥吃了。”

阿宇點點頭,把椅子上的紙袋遞給張叔,“王峰說您抽煙,給您帶了兩條,一點心意。”

張叔擺擺手,“我也沒幫什麽忙,客氣啥。”

他說完瞥了一眼裏面,看見是兩條中華後眉開眼笑。

阿宇給他放在旁邊椅子上,張叔半推半就算收了。

“當年辦這個案子的警察叫......啥來着,啊,黃捷,我這還有他電話呢,你要不要?興許警察知道得多一些,但他現在還當不當警察,這個號碼用不用了我都不知道,你碰碰運氣吧。”

“我記一下。”阿宇掏出手機,記完號碼,一條微信進來,是他讓卿松發的鄭叔的照片,店裏給每位員工都辦了健康證,所以有證件照存檔。

“這個人,您看看。”

張叔看到照片眉頭一皺,緊接着“哎呀”一聲,“你別說,和董武長得還有點像,不過你說這人啊,一上了歲數就變樣了,要是董武能活到現在,在街上見到我都不一定敢認,我看我自己年輕時候的照片都犯迷糊。”

阿宇試探問到:“會是董武什麽親戚嗎?”

“那就不知道了,你去問問給你照片的人吧,這世上有很多一點血緣關系沒有但是長得比跟親爹親媽還像的人,多有意思。”

“董武身體有什麽缺陷嗎?比如跛腳。”

因為鄭叔有輕微的跛腳,所以阿宇才這麽問。

張叔搖頭,“沒有,那小子在糧庫的時候跑得比誰都快。”

“這樣啊......”

“你是不是沒找着步瀾她媽才來問我的呀?你沒打聽出來很正常,這案子當年被警察壓下來了,沒向社會通報,只有我們糧庫職工知道,領導還下令不準往外說。”

阿宇确實沒找着,“您知道她媽住哪嗎?”

“那不知道,一直沒聯系,聽說她媽在她死後改嫁了,好像現在過得還不錯,和這個老伴又生了一個孩子。”

手機揣回去,阿宇又跟張叔聊了點別的,喝光一壺茶兩人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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