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大金撞上了來尋她的陸瑾白,陸瑾白拉大金上馬。大金還有點恍惚,直到看着陸瑾白是往戰事那方向走,才喊住他道:“去回龍客棧。”
陸瑾白也沒問緣由,調轉了馬頭,大金滿腦子想的是王亮擔憂妖女的神情,那是她從未見過的難受壓抑的感情。她攥着胸口的衣襟,覺得難過的快要不能呼吸。
“師妹你怎麽了?”
大金抓着他的衣角,往他懷裏鑽了鑽,沒有說話。
回龍客棧與往常一樣,老板娘依舊是包打聽,忙的抽不過身看一眼打尖的客人。
大金喝了一碗油茶,陸瑾白給她買了一匹馬,大金看着隔壁桌坐着的青衣男子,手上捧着一卷書,陸瑾白看到,又從隔壁桌将書買了過來:“其實這本我也可以默背給師妹,如此回程無聊,師妹先草草看過吧。”
大金展平卷起的書角:“你讀過很多書麽?”
陸瑾白皺了皺眉,十分不情願的回憶道:“比我大哥三哥是不行的。不過做文章是足夠用的,我家的天下貼就是我寫的。”
大金翻看了這本話本,有些字她還不認得:“上次在議事堂,有個中原弟子說我用苦肉計,我不懂得這個詞是什麽意思,問了很多人,他們笑話我。我想多讀一些書,等回去之後,你抄一份你記得的書給我吧。”
陸瑾白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又要了一份面,将肉分給大金道:“等到師妹可以出師,可以來中原找我,我家在鳳都鑄劍山莊。你到了鳳都,城裏人都知道,很好找的。我家有很多書,師妹可以随便看。”
大金看着碗裏的瘦肉,心想,李泰佑托她轉告的話,還是等一等再說吧,等在她多認得一些字,懂得一些中原人的話,她就告訴陸瑾白,他家裏人在找他。她突然有點小內疚,道:“等回去,我帶你去後山天池捕魚。”
大漠魚少,十分珍貴。
陸瑾白笑了笑,一口應下:“好。”
日近黃昏,陸瑾白送大金上馬,他将新買的鬥篷披在大金身上,囑咐她一路小心。
大金看着太陽在他身後燒出一個紅色的大圈,突然想到了奮戰在山谷裏的同門,又想到了白芙的話,她摘下鬥篷看着他:“你可不可以假裝沒有見過我?”
陸瑾白明白她的意思,替她系好鬥篷道:“師妹從未來過這裏,師妹一直在山上,只是采草藥受了傷,一直在風雪堂修養。”他系好鬥篷,站遠了些目送她,“師妹記住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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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謝謝你,小白。”
日夜交替,大金日日坐在通往天煌教的天梯上,等着二師兄回來。
這是她第一次跟二師兄分開這麽久,開始她還數着日子,數到第十天,她突然沒有勇氣數下去了。她想到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想到二師兄教她練武,就在天梯上習了一套刀法,想到二師兄陪她獵狼,就偷偷跑去後山,獵了很多狼,想到每一條他帶她走過的路,她都走遍了。
她走到天梯前的時候,突然很怕,很怕二師兄像堂主一樣,是被馬駝回來的。
這一日陸劍鋒帶着一箱黃金拜訪了天煌教,他看到大金坐在石階上,問她陸瑾白在哪。大金別過頭去沒看他。陸劍鋒下山的時候看見大金還坐那,就挨着她一起坐着看了會兒天上的星星。
“鑄劍山莊的星星,比較溫婉。”
大金歪過頭,看着他。陸劍鋒拿過她放在地上的配刀,仔細驗過每一處,他從懷裏取出一副琉璃墜子,要挂在這配刀上,被大金制止。
“我不要。”
“這樣舞起來會更好看,畫舫的姑娘很喜歡這樣的墜子。”陸劍鋒笑笑。
“可我不是畫舫的姑娘。”大金覺得他話中有話,卻不知道他話裏面到底是什麽話,心裏有些急躁。
陸劍鋒十分贊同:“畫舫的姑娘比較溫婉。”
“溫婉是什麽意思?”大金聽他說了兩次了。
陸劍鋒哈哈大笑了起來,他摸了摸大金的頭:“要是你跟老六一起回鑄劍山莊,見到那些讓你不舒服的女孩子,就是溫婉的女子了。”說着他起身要走,上馬時回頭道,“老六這副刀打的不錯,回頭家裏會給他開一次試劍大會。記得來看他。”
大金從未離開過大漠,她想象不出溫婉的星星。
外面的世界,于她而言,就是昆侖墟的雪山。
二師兄還是沒有回來。
她路過訓練場,看到白芙的小師弟在向天神祈禱順利歸來,她看着高聳筆直的神像,突然忘了自己上一次祈禱是什麽時候了。大漠真的變得什麽都沒有了,她覺得心裏空的很,就像這沙漠一樣。
唯一讓她沒有深陷流沙的原因,就是她還要等二師兄回來。
這一日夜裏,大金覺得有點頭暈,早早的回屋睡下了,半夜起床的時候,突然感覺到床邊有個人,他大手上的厚繭摸着她的額頭,他見大金醒了,要收手端藥,大金一把撲在他懷裏:“二師兄,二師兄,二師兄。”
活的二師兄。
身上臭臭的,髒髒的二師兄。
王亮把大金從懷裏拎出來,大金打了個噴嚏,她的二師兄瘦了許多,黑了許多,疲憊很多,老了一點點。不過沒關系,回來的就可以養回來了。
“我每天都在門口等你的。”大金真的只有這一夜早回來了。
“是麽?我怎麽沒看見。”王亮灌了她一碗湯藥。
“我,我,我今日是有點頭暈,今天不算。”大金道。
王亮抱了抱大金,大金看着瘦了許多,但是掂起來沉了不少,他感慨道:“我家大金也是個大姑娘了。”
大金點點頭,又挂在二師兄脖子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在風雪堂的弟子房,以為睡迷糊,跑出來正好看到王亮在領着衆弟子上早課,王亮瞪了她一眼,她默默跑回去洗了把臉。還很狗腿兒的給王亮燒了壺茶水,準備好了汗巾。
“二師兄起的真早。”大金遞上汗巾。
王亮摸了摸她的頭,确認不燒了,才哼了一聲接過來。
“那個小白。嗯,大約是尋仙堂的,叫陸瑾白的弟子,跟師兄一起回來了麽?”大金問。
王亮當然知道誰是陸瑾白了,他三哥送了十箱黃金上山,說是感謝大金防腐神術,保了一個老和尚屍體安然送回少林,順便希望教主幫忙打聽他家六弟的下落。教主收了黃金一查,就發現陸瑾白跟着他們圍剿去了,特派了四大護法都去戰場,加上千羽軍相助,整個圍剿,傷亡并不算太大。
“年紀大了就是留不住啊。”王亮感慨道,“現下他被看的緊,恐怕不能來找你了。”
“為什麽?”大金突然緊張起來,是不是他們在回龍客棧被人發現了,小白會不會供出她來?
王亮看者大金緊張的神色,心裏十分不是滋味,真不知道那個小白臉到底哪裏好了。于是冷聲冷氣道:“教主通知了他三哥上山來領人,這個時候他要是跑了,天煌教的面子往哪放。”
大金長舒一口氣,看來沒有人發現她跟過去的事。
“白芙昨夜也來看過你。”王亮拍了拍她的頭,“記得去謝謝人家。”
大金想起那日白芙說過的話,其實心底還是很排斥去見她的。倒不是不喜歡白芙,只是覺得,懷揣了同一個秘密,兩人見了面會尴尬。大金默默的點了點頭,又問了六師兄今天吃什麽,眼角時不時的瞄瞄王亮,王亮笑她饞,從山下掏了兩條蛇回來。因料理蛇肉很麻煩,大金和王亮倆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從未吃過蛇,但是今天有六師兄就不一樣了,大金默契的接過蛇,默契的跟六師兄撒嬌,默契的跟二師兄美美的吃了一頓蛇羹。
“吃飽了就去聖賢塚。”王亮看者她道。
大金低着頭,最後一口吃不下了。她不喜歡那個地方,那個地方睡着她心中的師父,那個人拒她入門。
王亮見她情緒突然低落,就與她說明原因:“今天是……”
是他的忌日。
她知道的。
她忘不了那一日,忘不了在馬背上垂下的銀發。
她扔下碗筷就要向門外跑,被王亮一把抓住。
“大金,你學了風雪堂的心法,理應去拜祭。”王亮訓道。
她不想去,不去,她就可以永遠活在他騎馬下山的背影裏。她就可以永遠都覺得,尋仙堂的堂主,只是還沒有回來。她咬在王亮的手背上,許澤要來勸架,王亮制止了他,夾着大金去了後山聖賢塚。
大金不跪不拜。
王亮也沒理她。
“要是賀寒薇還在,你說不定還有點女孩子的樣子。”王亮祭拜完,拉過她坐在草地上。
現在新入門的弟子都叫王亮堂主,或者大師兄,已經少有人記得王亮前面還有一位師姐。大金仰頭看着他:“大師姐去哪兒了?”
“不知道。”王亮摸了摸鼻子,“我從中原回來,她就不見了。問師父,師父也不說。”
他從中原回來,那是什麽時候事?
大金記得白芙提過,當年天煌教與聖火教分離,教主騙二師兄中原聖女已死。二師兄曾經探遍中原,尋她蹤跡。他說的回來,是指那個時候麽?
她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記憶裏的二師兄,一直都是吃吃吃,吃吃吃,喝。然後打人。
她摸了摸王亮手臂上的牙印,她的二師兄,肌肉很硬。咬的牙都酸了,都沒咬到骨頭。
“賀寒薇以前最愛來這裏。”二師兄繼續道,“我在這還留了标記,要是她回來,一定會來這裏,這些年,我一直在等她,等她一起去聖賢殿,給師父上柱香。”
“我,我也可以陪二師兄一起的。”她剛剛就沒進去。
王亮看了眼被她咬的牙印,表示不信。有弟子找王亮回風雪堂,說是聖火教的妖女被千羽軍關押了,教主召集各堂堂主議事。二人起身回去,路過後山大片千神花海,王亮攥的她手疼。
“小師妹?”陸瑾白左邊三個人,右邊三個人,一排七個人,站在花海正中央。
大金從未見過這麽多男弟子結伴來後山,覺得丢人不想應。
陸瑾白快步跑了過來,先跟王亮行了禮,王亮留下大金先走了。
陸瑾白趕走追上來的弟子,拉着大金往沒人的小路上走。
“他們為什麽跟着你啊?”大金一步三回頭,後面的弟子跟的也很不情願。
“是我三哥。我三哥怕我跑了。”陸瑾白似乎習以為常,毫不在意,尋了個樹蔭下,拉着大金坐下,從懷裏掏出一只叫花雞,“從山下買的。趁熱吃。”
“你專門來找我的?”大金看到他白嫩的十指燙的紅紅的,還是很開心的給大金撥雞肉,不由得很感動。
“是啊。”他說的稀松平常,“他們太煩人了,甩不掉。要不我給你擋着,你偷偷的吃?”
大金第一次吃這樣的雞肉,她舉着包裹雞肉的幹枯大葉子,大漠沒有這樣的葉子,問他這是什麽。他告訴大金是荷葉。陸瑾白給她講了許多中原小吃,大金第一次覺得,原來外面的世界,有這麽多東西。
“這兩根雞腿留給二師兄。”她小心包裹起來。
陸瑾白不同意:“師妹喜歡,我再給買來給風雪堂堂主送去就好了。”
“不要。二師兄和我吃一只就夠了。”她又将包裹合上。
陸瑾白說不過她,又起了另一個話題:“聽說前幾日師妹病了。”
“有麽?”大金一點印象都沒有,但是想到了二師兄回來那天給她灌得一碗藥,大概是有這麽回事,于是道,“也不是什麽大病,我都沒覺出來,就好了。”
陸瑾白仔細看了看她,見她起色紅潤,別過頭去道:“嗯,師妹沒事我就放心了。”
跟着陸瑾白的六個弟子,總覺得陸瑾白在跟大金密謀逃跑,他們其中一個鼓足勇氣上前道:“陸師兄,快上晚課了。”
陸瑾白氣不打一處來,正午剛過還不到兩個時辰呢,還晚課!
但是他是個有涵養的人,鑄劍山莊的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不許對人大小聲。陸瑾白點了點頭,臨走的時候又想起在山下給大金買的一箱話本,跑回來道:“我那屋子裏,還有一箱子書是要帶給你的,一會兒我給你搬屋裏去。”
大金連連點頭,還不忘把油漬擦到他袖子上道:“好啊,小白你真好。”
天煌山白晝與黑夜交替,素來少見晚霞。
這一日的山谷中起了一層薄薄的紅光,大金覺得這地方風景特別好,興致沖沖的去找二師兄來此處吃叫花雞。
她找遍了整個風雪堂,都沒有見到王亮蹤跡。
她跑去問六師兄,正在掌勺的六師兄看到她手上提的荷葉包裹,問要不要給她熱一熱,她點了點頭,又出門繼續找。
天邊紅霞已經被漸漸披上星光,做完晚課的陸瑾白抱着一箱子書等到了垂頭喪氣歸來的大金。他從裏面挑了兩個石捕快破案的本子講給大金聽,二人坐在石崖上,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圓,陸瑾白的聲音時而搞笑,時而激烈,将書中的情節化成一個個畫面,大金心疼他嗓子,去給倒了一壺水。
竈臺上,還溫着她的叫花雞。
大金站在那裏,直到陸瑾白來找她,才看到她倒了一地的水。
大金回過神,跑到王亮房間裏。房間十分整齊,他沒有回來過。她打開抽屜,找着記憶裏的那塊紅紗巾。不在,哪裏都沒有。腦中不斷的回想起白芙說過的話,二師兄和淩彤有暧昧。二師兄曾經以為她死了,用了七年的時間踏遍中原各地。她想到二師兄看着那個女人的眼神,胸口沒有來的悶痛。
天蒙蒙亮的時候,刷馬的弟子提着水桶往馬廄走。陸瑾白拉着大金去看看,看看王亮的追影還在不在。
她突然就害怕了。
天空瞬間大亮,大漠的白天總是來的這樣快,讓人反應不及。
大金看着太陽升起的方向,松開了陸瑾白的手。
“外面好吃的那麽多,二師兄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