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
伊瀾記得入城門的時候,看到城門口有個賣肉包子的鋪子,寧都城民房錯落,她走了兩次死胡同,正要施展輕功上房,就被一個綠衣女子拉住。
那姑娘長得十分小巧玲珑,手上戴着誇張的銀飾,雕工也是中原見不到的圖案,她腳踝上銀鈴作響,伊瀾順着鈴聲看去,她的腳上是一對蛇形的銀飾。
伊瀾微微凝神,離她遠了點。
“嗯?”小姑娘杏眼微微眯起,見伊瀾已經動了殺機,自動向後退了一步道,“我打不過你啦,我們同時收手好不好啦。”
她說着舉起雙手,袖子“嗖”的溜了下來,露出兩只白白的臂膀。
伊瀾沒有收刀,只是盯着她:“把你的蛇收起來。”
小姑娘哼了一聲,左右各跺了三次腳,一條白底黑花的小蛇從伊瀾腰間滑了出來。伊瀾挑了蛇尾,将蛇尾巴上勾的錢袋拿了回來。又聽那小姑娘不樂意的哼了一聲。
“還不走?”伊瀾将錢袋重新系好,“再不走我就報官了。”
“報官報官,你們這些中原人,就知道欺負我這樣的小姑娘啦。”她邊說着,手腕上突然爬出一條小花蛇,蛇信子直逼伊瀾的眼睛,咫尺之間,伊瀾的身影消失了。
似是微風拂面,她下意識的要退,這才發現一柄彎月刀已經勾住了她的脖子。
“放了我啦,不玩啦還不行啦?”
白嫩的頸上,滾下一串血珠。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你不要殺我了。”她這才收起那樣特殊的口音,然而這個情急之下的音調,也不似中原人。
“苗疆風露寨的人?”伊瀾覺得奇怪,“你來這裏做什麽?”
中原人對苗疆知之甚少,更不用說能從口音辨別他們的寨子了,她震驚的忘了哭,也沒注意脖子上的刀,“你去過我們寨子?”
“沒有,只不過去年在苗疆,隋家堡裏有風露寨的人,既然遇到,也就記下了。”伊瀾在考慮殺不殺她,奉水林入寧都前特意囑咐過,盡量少與人起沖突。若是一定要起沖突,就要看看金算盤在不在,他同意了你殺人放火都可以。眼下金算盤還在宴請馮家人,自然顧不上她,她要是在這殺了人,不知道金算盤趕不趕得及來毀屍滅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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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鑒寶大會的緣故,寧都聚集了天下名捕,還有大量的賞金獵人。殺人,怎麽看都是件十分棘手的事。
伊瀾收了刀。
“你去過隋家堡?”小姑娘眼睛亮了亮,纏上去道,“我叫阿酒,我爹就在隋家堡。你見到的那人是不是頭發黑黑的,編着好多麻花辮,依次綁的是紫黑藍紅黃的發帶?我已經好久沒有見過我爹啦,他過的好不好?你見過我爹,那你能不能借我點錢,我想回家,可是沒錢。”
“沒錢你就殺人?”伊瀾沒理她,繼續去找包子鋪。
阿酒一串兒銀鈴在她身後嘩啦啦的響:“我沒有要殺你的,真的,我頂多啄瞎你的眼睛,拿了你的錢袋子走嘛。”現在寧都這麽多高手,她又不傻。
伊瀾故意震碎了一片磚瓦,阿酒在她身後踩過,掉了下去。
身後傳來阿酒一連串的大罵聲……
伊瀾琢磨着要不要就地解決了她,屋瓦揚起的灰塵掩蓋了阿酒的身形,此時下去難保不被她的毒物攻擊,想了想又踢了兩片瓦下去,施展輕功跑了。她找到包子鋪的時候,正好看見金算盤眯着眼在那等她。金算盤兩頰微紅,一看就是喝了許多酒,伊瀾離他遠了點,買了兩個包子,他付賬。
“進城的時候我就算準你要吃這家的包子。”他摸了懷裏的毛豆,分給伊瀾。
“這麽快就談完了?”伊瀾啃了口肉包子,金算盤想蹭一個,被伊瀾拍回去。
“小氣,”金算盤回頭自己又買了一個,兩個人一路邊走邊啃,“這回釣上來的魚有點大,人家還指名你了,回去你跟我一起去見會長。”
路過酒肆,金算盤又打了二兩酒,問伊瀾喝不喝,伊瀾懷疑他剛才請客都沒吃飯。
奉水林這麽窮盡奢侈講究的一個人,看見這兩個滿嘴肉包子味兒的手下,讓他們什麽都別說,先去刷牙漱口沐浴熏香更衣。金算盤臨出門時還打了個酒嗝,氣的奉水林也去沐浴更了個衣。
待到三人再聚首,已經是夜裏。
奉水林素來不喜蛙叫鳥鳴,他住的院子入了夜比夜晚本身更靜。
伊瀾自出聖域,跟了他六年,中原種種她能适應,各地風俗她能适應,唯獨不能适應的奉水林身邊的夜晚。
靜的讓人不愉快。
金算盤沖她笑了笑,胳膊肘子拐了她,與她一同進去。
金算盤将今日酒樓的事複述了一遍,奉水林沉思了許久道:“陸馮駱隋四大世家,陸家鑄造天下兵器,難分朝廷武林,隋家地處苗疆,難與朝廷有什麽深切聯系。駱馮兩家本就一體,駱家已經沒了,馮家一戶,難以将中原,苗疆都攬在眼皮底下。要不然也不會讓我分這一杯羹。”
“只是南陽商會紮根鳳都,向苗疆滲透的也最多,馮家不找陳老爺子,有些古怪。”金算盤道出心中疑問。
“陳老爺子的義子,還挂了武林盟主的客卿名頭。南陽商會是不會搭理馮家的。”奉水林道。
二人看向伊瀾,伊瀾也沒說話。
“你這丫頭,是讓包子黏住嘴了麽?”奉水林哼她道。
“這到沒有。”伊瀾道,“反正你是被錢糊了眼的,我說什麽都沒什麽用。”
金算盤搖了搖頭,想當年,伊瀾只有那麽一點點,一丁點大的小丫頭,跟在他們的馬車後面。就靠着奉水林沿路扔下的不怎麽新鮮的水果,不合口味的食物果腹,後來有一天,妙言言偷了奉大老板新得到的琉璃瓶,這小丫頭二話沒說追了三天一身血的将琉璃瓶帶回來,他們這才注意到這個一直跟着他們馬車的小乞丐。
奉水林就喜歡逗她。小的時候她中原話說的不好,奉水林就學她說話,學的她羞紅了臉賭氣不吃飯。沒想到一眨眼就過了六年,去年他們去苗疆,奉水林苗疆話說的不好,小丫頭只到了苗疆一個月就将他們的話學的很流利,她故意在奉水林面前說苗疆話,氣的奉水林罰了她半年薪水。
金算盤暗地裏給了她些零花錢,問她為什麽要讓老板下不來臺。
已經十六歲的大姑娘謝過他給的零錢道:“我剛來的時候,他也沒給我臺階下。”
風打窗棂,伊瀾去關了個窗戶又回來。
“今天我下了擂臺,有個苗疆女子偷襲我。”伊瀾沉默了一會兒道,“她自稱是風露寨的,想要偷我的錢做路費回家。”
奉水林跟金算盤對看一眼,這事太過巧合了。今天商會上,陳延年主動提起苗疆風俗,馮家與他們談苗疆,還有個姑娘主動找上伊瀾,這裏面一定是有他們還沒洞察到的事情。奉金二人交換了個神色,都覺得此事不應趟這趟渾水。奉水林揶揄伊瀾道:“你不還罰着錢了麽?怎麽又想做好人了?也就是我心善,賞你口吃的。”
“也是我閑的,賞你條命。”伊瀾淡淡的回道。
金算盤趕緊做和事老,兩邊都勸了勸,這才說正事:“馮鳴雷點名要伊瀾前去,如果我們現下不想接這單生意,那不如将小瀾兒調去別處,待到查明了苗疆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們再決定參不參與也不遲。”
奉水林點了點頭。
金算盤接着道:“我姐正好在武林盟主那謀了一個職位,我寫信給她,就說是盟主借了伊瀾去用。”
奉水林覺得這主意好,将此事推給馮家本來就忌諱的武林盟主,再好不過了。
“你姐姐,就是人稱智多星的月星?”伊瀾問道,“你們家的人腦子還真好。”
金算盤摸了摸把毛豆給她:“哪裏哪裏,江湖人擡舉罷了。”
金算盤覺得馮鳴雷很有可能等不及,明日一早就來問結果,當夜就寫了信打發伊瀾離開。臨走的時候奉水林特意給她一錠金子,金算盤也在賬房支了三兩碎銀子給她。奉水林看見金算盤給她開小竈,拿着金子就要走,伊瀾手快奪了回來。
他哼了一聲道:“不夠就在各地賬房支,我的人出去也不能寒酸了。”
伊瀾默默應下,想到三年前看上的長安城郊的一處宅子,決定從各地多支點錢把它買下來。
伊瀾走西門,遁水路出城。她從護城河下鑽出來,脫掉濕了的衣服,從油布包裏拿出換洗的新衣,頭發還沒紮起,就聽到一陣由遠而近的銀鈴。她摸了雙刀,伏在草叢裏。
月光下阿酒手上轉着一串佛珠,銀鈴碰撞佛珠發出奇妙的響聲,樹林裏的蟲子似乎都因此而休眠,她彎腰嗅了嗅打坐的和尚,笑道:“禿驢,你快點把我的小金吐出來聽到沒有。”
他雙目微閉,唇也微閉,整個人沐浴在月光下,明明接受了萬物,卻偏偏拒絕了阿酒。
阿酒氣的直跺腳,手上的小蛇也躁動起來。
風吹過她的發,他擡頭對上了她的眼。
只是一瞬間的交彙,他的眼中好像在看她,又好像看到的不再是她了。
伊瀾攏了攏頭發,別過目光。
阿酒看到了伊瀾,懊惱道:“怎麽又是你。”
“你劫財已經劫到出家人身上去了麽?”伊瀾從樹蔭處走出來,在河邊尋到她的頭繩,邊紮頭發邊問她。
“你睜大眼睛看清楚!”阿酒急的指着和尚的鼻子,“是他,是他拿了我的東西!”
伊瀾看着阿酒手上的佛珠,沒說話。
阿酒氣結,扔掉佛珠道:“給你,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