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7
鳳城的城門上,先帝禦筆親書的牌匾已經有些褪色。城樓兩旁四角圍成一圈,據說是取的游龍戲鳳之意。鳳城作為陪都,繁華自是不言而喻。伊瀾跟着奉水林走商,來過鳳城兩次,第一次還偷偷跑去風月館門口,學着賣笑的姑娘說話。心裏想着這就是中原人的溫婉,結果吃完飯的時候被奉水林譏諷了許久。那天夜裏,她坐在客棧房頂上,看着鑄劍山莊的大門,迷糊間還做了一個夢,夢裏的少年穿着一襲月白長衫,打開了鑄劍山莊的大門,笑着招她進去。
醒來的時候一不小心滾下了房,奉水林嘲諷她蠢,說是養豬都比養她劃算。她忍着疼,沒吭聲。
上一次是三年前,七小姐的鑄劍大會,妙言言劫走了要進貢的龍鳳弓,王公公要她追回來。她離開的時候看到陸七小姐砍斷的房梁。
涼風習習,夜色靜谧。
伊瀾看到雷少則翻窗而出,向內城方向而去。
“你跟蹤我?”雷少則警覺道。
伊瀾本是因為今日聽到許多關于陸瑾白的事,略有感慨,睡不着罷了,沒想到聽到雷少則這樣一說,突然起了戲谑的心思:“怕你又跑了。”
“我不跑,你回去好不好。”雷少則也覺得理弱,跟她好聲好氣道。
伊瀾站在石子路中央,并未讓路。
伊瀾突然感覺背後有人略過,她急忙側身,只覺得有一道勁風逼的她步步退後,她本要抽刀,奈何來人搶了先機,不給她這個機會,眼看他殺氣将至,雷少則突然舉劍擋了上去。
“你護着她?”那人似乎不可置信,轉而竟是嘲諷的笑了。
“子安哥哥。”雷少則扛不住他這一擊,已經跪地。
來人裹着一頂朱紅色的裘衣,雖然長得一副好皮囊,但面色陰郁,煞氣太重,令人望而生畏。他指甲偏長,骨節十分的突出,細長的手指在黑夜裏似乎過份的白,他力氣又重了兩份,雷少則已經頂不住,嘔出血來。
“小瀾兒你還不走。”雷少則道,“子安哥哥不會殺我,你先走吧。”
駱子安冷冷的看着伊瀾。
伊瀾輕笑一聲,雙刀已出。他可能不會殺你,但是已經有了絕我之意。伊瀾自入中原,逢人面露殺機,便會起先手先除去對方,絕不讓自己被動。她身形晃動,瞬間消失在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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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子安撤了對雷少則的力,警覺的看着四周。
似乎風未動,什麽都沒有變,但是天生獸性讓駱子安感到了頸間的涼氣,長袍一揮,伊瀾被震出了數步,他抹了把脖子,已經是一手鮮血。
從來沒有人,可以在一招之內給予他致命傷。
他還未在江湖上聽到這樣一號人物。
駱子安眯起眼,殺氣大漲。
伊瀾甩了一個刀花,心中卻是警覺起來。她自入中原,看到了江湖之大,看到了各門各派各路武功,深知自己引以為傲的力大,在中原武林也不過只是衆多習武人中一個,功夫再往上走,若僅憑力氣,她是決然沒有贏面的,所以後面幾年,她以輕功為主,意在快攻快守,快速突破,尤其是這幾年追擊妙言言,她的輕功已經自成一派,若論殺敵,也多是一擊必殺。是以剛剛她已經用了絕招,但卻失手,若是硬碰硬,恐怕會落下風了。
雷少則見到駱子安受傷,眼眶瞬時紅了起來,大叫道:“子安哥哥!”
“小瀾兒住手!”
“我停手,他會停麽?”伊瀾笑道,“子安哥哥?他就是在毒人山路重傷秋盟主的駱子安?雷小少爺,你當初離隊前去毒人山路,到底是放心不下秋盟主,還是擔心你這個子安哥哥?”
駱子安轉身看着雷少則。
伊瀾見有破綻,正要提刀再攻,雷少則突然擋在駱子安面前,伊瀾只得收手。
駱子安眯起的眼睛緩緩睜開,看着伊瀾半晌不語,也收了手。駱子安轉身要走,雷少則抓住他的衣角道:“今日我在茶鋪看到那個身影像你,就來這裏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是你。”
駱子安看着這個滿眼擔憂他的少年,緩緩道:“沒想到你沒有死,還成了秋興寒的義子。”
“子安哥哥,我,我……”
“這條巷子,我們小的時候常來,那個時候還有心水也在。大家在這裏玩的很晚,回到村子的時候,都是你我輪流背着睡着的心水。我今日來,不是來見你的,是來與你告別的。”駱子安道。
“子安哥哥,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
“你是正,我是邪。你們同盟我殺了多少人,我都已經不記得了。你找到我做什麽,勸我改邪歸正,被他們一刀一刀淩遲,還是要跟我回惡人谷,從此做一個江湖人人追殺的惡人?”
“一定有辦法的。”雷少則急道,“我們可以回到村子裏,不問江湖事。”
“不問江湖事?”駱子安大笑了起來,“你可以不問你爹娘是誰,我卻不能忘記我父母是怎麽死的,全家是怎麽死的,當年,你,又是怎麽被人殺死的。”
“可是我還活着啊。”雷少則道。
駱子安一把扯開雷少則的衣服,胸口蜿蜒的刀疤在月色下分外恐怖,他冰冷的指尖緩緩的摸過雷少則胸前到腰部的長疤痕:“我的少則,已經死了。”
雷少則還不死心,沖着他喊道:“那心水呢?心水你也不管了麽?心水還在等你回去,你知不知道,自從我們以為你死了,她就再也沒笑過。”
駱子安停下步子,攥緊的十指。
“那是她的事,與我何幹。”許久,他冷聲道。
雷少則搖了搖頭,失魂落魄的笑了:“碧雲說的不錯,你不是我們的子安哥哥,我們的子安哥哥不會認不出心水,不會不認少則。”
心口像是有什麽東西捏緊了他的心,讓他整個人都呼吸困難,他看到了站在一旁的伊瀾,掌風一揮,将所有的痛苦都發洩到了她身上。
伊瀾趕忙跳開,他掌風所到之處,震裂片片磚瓦。若是剛才沒躲開,現在她不死也就只剩一口氣了。
她冷笑一聲,那個暴戾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夜色中。
伊瀾走上前,拉住雷少則,替他整理好衣服,雷少則本是難過的緊,但伊瀾的指尖碰到他的胸膛,他突然害羞了起來,趕忙道:“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月星姐說的,你心心念念的心水姑娘,就是碧雲了?”伊瀾問道。
雷少則系衣服的手頓了頓,點了點頭。
“那個時候我們村子染上瘟疫,子安哥哥帶着我和碧雲走。別的村子都知道我們村染瘟疫的事,不肯收留我們,我,我們……”雷少則坐在地上,仰頭看着大大的月亮,“要是我當初沒去偷那個饅頭就好了,我寧願當時餓死,也不想今日三人這個樣子。”
伊瀾踹了他一腳,“別這麽沒用。”
“我就是很沒用。”他捂着眼睛,“小的時候我要靠子安哥哥養着,長大了還要靠碧雲救。我跟她一同拜師,她卻成了盟中武功第一,而我……我就是很沒用,子安哥哥要與我恩斷義絕,我也……”
“他什麽時候說過要與你恩斷義絕了?”伊瀾好奇。
“他剛剛……”
“算了。”雖然說秋盟主特別囑咐了要照看好她,可是伊瀾實在不會開導人,三句話就想擡杠。她向四周看了看,又踹了他一腳道,“你肚子餓不餓?我們出去打野味?”
雷少則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孩子,聽伊瀾想吃東西,作為男子自然不會讓她動手,于是化悲憤為食欲,二人翻牆出了個城,在城郊蹲了半天,獵了一只兔子,抓了數只□□。
雷少則在一旁生火,伊瀾驅散了邊邊角角的小蟲子。他看她似乎是在尋找什麽,生起火來還遞給她個火把。
“幹嘛?”
“你不是要找東西?”
火光應得她笑容十分勾人,雷少則趕忙避過頭去,将火把塞給她。伊瀾甩着火把舞了一段劍舞,雷少則開始是不敢看,一會兒又偷偷的看,最後看見伊瀾彎下身,正對着他笑。他羞的低下頭。
“好看麽?”她将火把扔回去。
“好看。”
伊瀾拖着下巴看着他:“還挺誠實的。”
火光映的他的臉更紅了。
夜風吹着火苗左右搖曳,柴火發出噼啪噼啪的響聲。架子上的□□已經烤的焦黑。伊瀾揮了揮手,雷少則已經睡實了。她在雷少則身上撒了些驅蟲粉,向駱子安消失的方向追去。
與伊瀾打過交道的商戶都說,伊瀾一看就是個知書達理的大家姑娘,只是可惜了家族落敗,只能跟了奉水林讨生活。奉水林卻總是哼她,說她就愛惹麻煩,讓金算盤多看着她點。
伊瀾自認為不是個惹麻煩的人,但是也絕對不是個會留麻煩的人。
比如,駱子安就是個麻煩。
因為他對她起了殺心,因為他臨走還給了她一掌。不解決了駱子安,伊瀾睡不安穩。
她站在高處通風口,仔細辨別着風中的血腥味。
離着天亮還有兩個時辰,解決一個負傷的人,時間足夠了。她跳下高臺,淹沒在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