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
出嫁那日, 她坐小花轎從妙妙家出來,前往醫館後院。
很簡單的婚禮,沒有大紅地毯鋪一路, 行人匆忙路過僅僅只是淡淡的一瞥。
她倒沒覺得委屈, 只是想到從此師父變夫君, 總覺得有些不自在。
胡思亂想間,花轎停了。
她正詫異這麽快就到,下一刻,風迎面撲來,将蓋頭都掀起半截。
也不過半息間的功夫, 卻足以瞧清撩開簾子, 闖入花轎的人是誰!
思維和身體同時僵硬, 她捏着手, 坐在原處仿佛凝固般不知所措。
他這是……
“我來搶親。”聲音依然耳熟,語氣卻正經得不似他。
她來不及反應,便被他攔腰抱起,直接從花轎躍上馬背。
她聽見師父怒不可遏的高喝:“放開她!你要對我娘子做什麽?”
抱着她的人狂妄道:“現在是我娘子了!”
感覺身下駿馬揚蹄, 她終于如夢初醒, 掀了蓋頭驚愕回頭。
就看到他一襲緋紅喜服,表情勢在必得。
“你瘋了嗎?快送我回去!”
遙遙望見師父策馬追來, 她掙紮着要下去, 卻被他緊鎖懷中,桃花眼也被鍍上一層冷厲:“回去?你覺得嫁給區區一個郎中比嫁給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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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神差,她避開他目光, 看着捏在手裏的紅蓋頭,低喃:“師父于我恩重如山……”
“這跟你要嫁給誰有什麽關系?”他打斷她,說話一針見血,“還是說,你根本就是為了恩情委屈自己?”
被戳中心事,她狼狽又倉惶,眼見師父就要追上,心中一凜,揚聲便道:“別胡說!我答應嫁給師父,心裏自然是願意的,蘇公子,我感激你救我一命,但今日是我與師父大喜之日,你若繼續破壞,別怪我不念舊情!”
這話惹惱他,堂堂狐族太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即便在達官貴人遍地的龍城,他也飽受女子青睐。
她倒好,這般不識貨!
将他拒之門外,卻眼巴巴想嫁給那個什麽都不如他的郎中!
他揚起馬鞭,直接将窮追不舍的男人從馬背上拉了下來。
凄厲嘶鳴後,人仰馬翻。
她瞧見身後慘狀,急得大喊:“師父——!”
然而他卻一夾馬腹,急速朝前奔去。
桃花眼失了往日溫和,威脅道:“他若再來,我便殺了他。”
紅燭搖曳,喜字滿門。
反而,卻是冷戰的開端。
他變着法子逗她開心,她卻總哭着說要回去。
如此反複,将胸口的火熱都消磨幹淨。
他漸漸不歸家,流連明月樓買醉,夢裏輾轉都是那日山間她溫和容顏。然而醒來,卻只抓得住一手冰冷。
他越過窗外望向遠方,雲山漸紅,秋到了。
此時,城門前,一名黑衣男子高坐馬端。
他掀下風帽,眼裏閃爍的都是仇恨光芒,勾起唇角,對身後随從道:“母親的忌日便要到了,今年,我要以雲山上下千百生靈祭拜她!”
當年,他的母親本是狐族皇後身邊的侍女。
然而狐王風流,皇後善妒,發現侍女懷了夫君的孩子,強行喂了打胎藥,将人從山上扔了下去。
然而他命不該絕,最後還是安然出世,只苦了母親,從此落下病根,在他五歲那年便早早離世。
卧薪嘗膽這麽多年,他羽翼漸豐,終于等來了複仇的這一刻!
雲山的葉徹底紅了。
蘇宅。
他在她門外徘徊半個時辰,終于鼓起勇氣,踏進她房門。
雖說住在同一屋檐下,但兩人卻已好長一段時間未見。
她正坐在榻上繡荷包,見他來了,手裏東西落了一地。
面對別的女子他游刃有餘,唯獨面對她,卻笨拙得不像他。
握拳唇邊,他假咳了聲,也不看她,只盯着牆角,說:“雲山的葉紅了,你若願意…明早來正廳。”喉結艱澀地滾了滾,擠出後面的字,“……我…等你。”
她糾結了一夜,幾乎未阖眼。
被他囚禁在這座豪華的大宅子裏,每日錦衣玉食,她卻過得并不好。
擔心師父受傷,亦因為兩人關系走到這一步而難過。
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她便決定與他一道去雲山賞紅葉,趁此機會好好談談。
她睡不着,很早便起,梳洗完畢後匆匆前往正廳。
然而她等到天黑,都沒見他來。
問管家,對方聲稱主子一夜未歸,不知去向。
望着天邊黑壓壓的烏雲,不安的情緒籠上心頭。
而這份不安,在管家派人打探回來,說搜遍全龍城都找不到人後,陡然飙升到了極點!
将龍城搜了個底朝天都沒瞧見蘇湛身影,挨個問過店家,也說不曾見過。倒是守門的侍衛說,昨晚瞧見蘇湛神色匆忙地策馬出城,再沒有回來。
由此可見,郊外雲山是最可能找到他的地方。
管家讓人繼續去尋,她攔住打頭的護衛,說:“我也去。”
管家踟蹰:“主子吩咐過,您不得離開蘇宅半步。”
她當然知道,否則也不會一直拘困在宅院裏。
“蘇湛如今下落不明,而我常年在雲山采藥,對那一帶的地形十分熟悉,此等緊要關頭,你若是還拘泥這些,我便要懷疑你是誠心不想找到蘇湛!”
被扣了這麽大一頂帽子,管家簡直有口難辯,只好暫且抛開主子的吩咐,讓她與護衛一道去尋。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雲山。
此時天已黑透,楓葉被火光照出詭異的暗紅。
白日裏蘇宅的人曾來過雲山,卻只沿着山道粗略探過一遍。這回得她提點,便兵分幾路将雲山上上下下都仔細翻查。
她瞧見草葉上有隐約血跡,便一路追蹤到了雲山深處——從未涉足過的石洞。
此時蘇家随從都在認真搜尋蘇湛下落,沒人注意她的動向,待她回頭想喚人一道進去時,才發現四周空空,地上唯一抹剪影搖曳。
鼻息間淡淡的血氣讓她感到不安,擔憂蘇湛,她便沒有浪費時間折返回去叫随從,而是咬咬牙,獨自一人踏足漆黑的石洞。
石洞隐秘,有藤蔓遮掩,如果不是順着那些血跡,她絕對不可能發現這一蹊徑!
待鑽出洞口,眼前景象令她呼吸一滞——
地上橫七豎八都是狐貍的屍體,鮮血四溢,紅得觸目驚心!
她一路走去,看得渾身顫栗。
要說是獵人,可為什麽沒有帶走豐厚的獵物?要說是狩獵比試,卻連半只箭羽都沒瞧見!
她蹲下來細查了一番,狐貍周身都是劍痕,刺得又狠又準,招招直達要害!
到底是誰對這些小生靈心懷如此濃烈的恨意,簡直就是一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
山間一片死寂,唯有她強烈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
直到,角落裏傳來不易察覺的痛吟。
一只通體雪白的狐貍正靠在池邊,渾身是傷,奄奄一息。
她順手撿了幾株藥草,邊嚼邊朝它走去。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她溫聲安慰,卻被那狐貍避開了手。
下一秒,眼前煙霧騰升,那只白狐竟幻化成了人形!
她睜圓眼睛,失聲道:“蘇湛?!”
和往日裏雍容華貴不同,此時的他狼狽不堪,三道爪痕從右側眉骨一路劃至左臉下颌,猙獰可怕。
她盯着那張面目全非的臉失神了片刻,輕嘆一句:“原來你真是狐貍精啊。”
他板着臉糾正:“狐妖。”
“我以為妖啊仙啊只存在于畫本子裏,沒想到,當初竟然真救下一只小狐貍!”
他倚着靈石,也不看她,态度冷淡如冰:“當初雲山你救我一命,而後我在集市小巷救你一命,如此算來,你我之間已是兩清。所以……”
餘下的話卡在喉嚨裏,半晌才艱澀地擠出,“……你可以走了。”
“什麽?”
“不是念着你那師父嗎?我答應放你離開,不會再糾纏不清。”
他最春風得意之時,她都不曾正眼看他,如今妖力全失、容貌毀盡,她更加不會留在身邊。
令龍城無數女眷傾心的蘇家公子,一夜間變成面目猙獰的醜八怪。
往日裏哭着求着要嫁他的女子,頓時溜得沒了影兒。
他本也嫌煩,如此也樂得清靜。
只是,每每路過她的院落,卻又覺得太靜了,襯得心口空蕩蕩地疼。
守門的仆人還是每天來報,說夫人又在門口蹲了一天。
蠢蠢欲動着想見她,可晃眼瞧見銅鏡裏的自己,便暴躁地低吼出一句“滾!”
他原本是打算邀她雲山賞紅葉,想着興許能借此機會緩和二人之間的關系。
然而前一晚,卻收到消息,說狐族有難,讓他速回。
十幾年前的恩怨掀起腥風血雨。
他來到雲山,那位同父異母的庶兄正踩着母後的臉,用彎刀将她頭顱割下。
“我親愛的弟弟,初次見面,這份大禮可還驚喜?”
雲山百年來的平和被打破,在蜜罐裏長大的他雖然修習妖術,但也僅僅掌握了一些皮毛。和一心複仇的庶兄交手,無異以卵擊石。
他連連敗退,最後使詐,拼盡全力将狐族世代相傳的斬魂刀刺進了對方的心髒。但也因此,避不開對方襲來的利爪。
尖銳的疼痛劃過半張臉,他只看到一片血光,而後便跌落靈池,經脈具斷。
命是撿回來了,可卻跟廢人沒什麽兩樣。
夜裏,他難以入眠,睜眼望着頭頂帳子出神。
一片死寂中傳來窸窣動靜。
借着微弱月光,他瞧見她笨拙地從窗戶爬了進來。那身影蹑手蹑腳到了榻邊。
他慌忙閉上眼睛,鬼使神差地沒有斥走她。
心口胡亂撲騰難以平靜。
黑暗掩藏了一切。
包括他輕顫的睫羽、和咬破的嘴唇。
只聽得她一聲輕嘆:“呼…終于溜進來了。”
這時候她不該和她的師父促膝長談、溫情脈脈嗎?跑來看他一個廢人做什麽!
胡思亂想間,臉上一涼,濃烈的草藥味兒浸透鼻息。
他一驚,險些跳起來。
她動作放得很輕,邊為他塗藥膏邊喃喃低語:“放心!我一定治好你。”
她做完這一切,沒有多停留,直接翻窗離開。
藥膏到了第二日被皮膚完全吸收,若不是他昨夜醒着,當真要懷疑是做了一場夢!
蘇宅夜巡的護衛雖不及官府侍衛,但重金聘請,拳腳功夫也算了得,不至于讓一個柔弱女子輕而易舉翻進他的卧房!
一問,才知是管家自作主張,叮囑守夜的人故意放水。
他陰沉着臉,責備的話遞到唇邊,卻是什麽都沒說。
回屋發了一通脾氣,是因為明白,早該死心的自己還在卑微地奢望着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