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
他飛快地沖過來, 怒火中燒。
時間靜了一秒。
所有人都看到,那把鐮刀刺穿了少年的身體……
殷紅的血順着刀鋒往下淌,頭頂鴉群高聲鳴叫。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傷害到了惡魔, 男孩握着鐮刀的手緩緩松開, 因後知後覺的害怕而渾身顫抖, 他腳下一軟,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複仇的快感早已被恐懼淹沒,他慘白着一張臉,結結巴巴哀求:“我…我…我不…不是故意……別…別殺我……”
少年愣怔。
他從沒想過要殺人……
他只是想不那麽孤單……
可為什麽,這些人會這麽怕他?
這麽…恨他……?
尖銳的疼痛從心髒蔓延。
少年握住刀柄, 将刀抽了出來。
嘩——
帶出鮮血四濺。
他悶哼一聲, 扔掉刀, 擡手捂住傷口。
鎮民們驚呆了, 紛紛雙手合十,祈求上帝救他們一命。
然而,預想中的大屠.殺卻沒有出現,少年沉默轉身, 如來時般領着鴉群一步步離開滿地狼藉的街市。
誰也看不到, 白色繃帶濕了兩片……
過重的傷使他行動也變得遲緩,上山的途中體力不支倒在路邊。
血淌了一地, 烏鴉們歇斯底裏地尖叫。
他自暴自棄地蜷縮在地上。
小鎮沒有人歡迎他, 如果往後的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聲也如過去十七年那樣孤單,那生與死又有什麽區別?
眼皮越來越沉,視線也陣陣發黑。
天邊雲霞似染了血, 映照他的凄涼。
就讓他死了吧……
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他想。
可惜,他的願望并未得到實現。
就如同他的出生,從不受上帝眷顧。
即便受了那樣重的傷,他也挺了過來。
醒來時身處教堂,頭枕着誰柔軟的膝蓋,擡眸處,對上一張溫甜笑臉:“醒了?”
在遭受那樣的對待後,夢裏都是一張張冰冷的臉孔,大喊着滾出小鎮。
所以,冷不丁有人對他笑臉相迎,他驚得直接從她膝蓋上跌了下去。
扯到傷口,又是一陣鑽心的劇痛。
“別動!”少女緊張地低呼一聲,扶住他肩膀,“你這樣傷口又會崩開!”
他垂下眼眸,對于突如其來的善意有些無所适從,避開她的手,忍痛站起身。
黑色披風墜地。
他這才瞧見,身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繃帶,隐約藥味透出來。
擡起驚疑不定的眼,目光落在少女身上。
他明知故問:“你…包紮的?”
少女也跟着起身,純白的裙擺,幹淨得發亮。
她點點頭,随後道明前因後果:“那個…我無家可歸,走了很遠的路來到這裏,原本打算借宿教堂,結果路上遇見你渾身是血地躺着,就在烏鴉的幫助下把你擡了回來。”
落在燭臺上的烏鴉邀功地扇了扇翅膀。
少年眼底流露出淡淡的柔和,血紅瞳孔剔透得像水洗過的寶石。
少女看了眼地上印着金色十字架的披風:“我沒在教堂裏看到其他人,如果我猜得不錯,你是這裏的神父吧?”
少年愣了愣,顯然沒料到還會有人把他和聖神的神父聯系到一塊兒。
他眼底閃過一絲掙紮,沉默了片刻,還是實話告訴她:“我不是神父,小鎮的人都說……”
“說什麽?”
“說…我是…惡魔……”最後兩個字艱難地擠出,不想看到她驚恐厭惡的表情,他說完這話飛快地別過了臉。
預想中的尖叫和逃離的腳步聲沒有出現。
他詫異地再次回頭,就看到少女捂着嘴,強忍笑意:“惡魔?怎麽可能?惡魔才不會因為失血過多奄奄一息地倒在路中央。”
原以為閉上眼就不會再醒來,沒想到不但沒死成,還在少女面前丢了臉。
他眼底浮起薄紅,表情也變得不太自然,緊繃着聲音解釋:“小鎮的人是這麽說的……”
“胡亂往別人身上潑髒水的才是惡魔吧!”少女憤憤不平,忽然上前,捧過他的臉,一字字宣告,“聽清楚了,你、不、是、惡、魔!你是一個人,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
她的手是暖的,聲音是暖的,話也是暖的。
過往十七年的孤單歲月裏堆積的冰雪,溫柔地融化了。
少年垂下眼眸,睫毛蓋住點點雀躍,唇角彎起短促笑意,低低地“嗯”了聲。
得他首肯,少女在教堂住下,她沒有錢,也沒有貴重的物品,為了不顯得自己白白蹭住,于是隔天上午便從隔間倉庫翻出掃帚和抹布,準備将教堂裏外都清掃一遍。
少年說不用:“這間教堂早已廢棄,我從出生起就住在這裏,沒有其他人來過,所以你可以放心地住在這裏。”頓了頓,他移開視線,小聲補了句,“想住多久都可以。”
“既然這樣……”她捏着掃帚,咧開燦爛笑容,“那就更要打掃幹淨!現在這樣哪有家的樣子?喏,屋頂的玻璃多久沒擦了?地上到處都是灰……”
她之後的絮絮叨叨他都沒聽進去,循環回放的那句“哪有家的樣子”讓他悄悄紅了耳根。
家……嗎?
他眼神飄忽,像尊雕塑般坐在長椅上,神游了不知多久,眼前突然一亮——琉璃天花板被抹掉厚厚灰塵,陽光像彩色瀑布般頃刻間流瀉而下。
他訝然地擡頭,眼底倒映的除了燦爛的光,還有少女模糊的身影。
一直一直,烙進心裏……
此時,山腳下。
鎮民們圍坐一團,紛紛催促打探的人把消息告訴大家。
“太可怕了!”那人抹了把臉,衣裳都被汗水浸濕,“那個惡魔沒死!”
鎮民們一陣失落。
“這下可怎麽辦啊?被刺了一刀,他之後肯定要報複我們!得想個對策才是!”
衆人七嘴八舌地讨論要怎麽對付惡魔。
打探的人緩過勁兒,插話把另一消息告訴大家:“他不僅沒死,還多了名手下!”
“什麽手下?!”衆人大驚,一個惡魔和一群搗亂的烏鴉已經夠讓人頭疼,還來一個手下,這是逼着他們搬家!
“教堂裏多了一個女的。”想到方才瞧見的畫面,打探的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看着和尋常人沒什麽兩樣,但是……”
“但是什麽?別賣關子了,你快說啊!”
“但是,她沒有影子!”
……
廢棄的教堂經由她打掃,變得一塵不染。
連流淌進來的風都是清透的味道。
少女仰面躺在屋頂,皮膚被日落的陽光照出溫柔色澤。
一切,美得像油畫。
少年坐在她身旁,安安靜靜。
她掀開眼簾偷偷看他,目光溫柔而悠長。
她看了很久,就見少年側顏越來越紅,最後實在扛不住,擡手半遮在額前,赧然地問:“你總看着我…做什麽?”
“誰說我在看你?我在看那條河!”她不認,指着遠處,狡黠地避開了話題。
河水的顏色很特別,像不小心遺落在麥田中的藍寶石,此時正漸漸被染紅。
“那是日落河。”他說,“日落的時候,河水會被映照成紅色,鎮上的人不太往那裏去,說是地獄的入口。”
“那他們還真迷信,連條變色的河都能聯想這麽多。”
她撐着他肩膀站起來,迎着晚霞和風,對他說,“等你傷好了,我們一起去日落河看看!”
“好。”
“對了!”少女再次坐回他身旁,頭微垂,捋了捋耳邊的頭發,輕聲說,“還沒自我介紹過呢,我叫喬煙……”
“喬煙……”他咀嚼着這兩個字,生出隐約的熟悉感,卻想不起在哪兒聽過。
“嗯,喬木的喬,煙雨的煙。”
“喬煙。”他又念了一遍,旋即苦惱地繃緊了下巴。
她有所察覺,有些不安地問:“怎麽了?”
涼薄的唇抿成線,他沉默了很久,告訴她:“我是孤兒……我沒有名字……”
她愣了一瞬,自言自語地說:“啊!對哦…你沒有名字。”
似乎總在她面前出醜,少年臉繃得很緊,狼狽得想要落荒而逃。
身邊少女卻翹起唇角,笑起來:“這樣吧!我給你取個名字。”
他好奇又期待:“什麽?”
“就叫——‘學長’吧!”
“雪掌八?”他表情迷惑。
她捧腹笑起來:“是學長!不是學長八!”
又丢了一次醜,他臉頰早已燒得發燙。
“怎麽不問我為什麽取這個名字?”
他耙了耙過長的頭發,不好意思地回答:“怕你又笑話我……”
“對不起。”她趕緊收斂,微揚的眼尾卻藏不住笑意,“我只是太開心了,一時間忍不住跟你開玩笑。”
藏在黑發下的耳尖動了動,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開心”二字。有些不确定地問:“和我一起,小煙…很開心嗎?”
心捏緊,怕是他自作多情。
然而,卻聽得她爽快應道:“嗯!和學長在一起,我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