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下)

天還沒亮,機車聲就在山林老道中驚飛一排酣睡的鳥。

寧奕一夜沒睡,未等再次在清醒時見到男人,他逃了。

他無法面對清晨的餐桌,哪怕對方只是如常的坐在那裏,以再輕淺不過的口吻,問一句,咖啡還是茶?他不知道怎麽面對那句口吻。

等溫吞吞地門鈴聲變成刺促不休的擂門,曾文浩頂着一頭雞窩般的亂發應了聲,寧奕跟只大貓似得,帶着一身在晨風中捎帶來的冰冷露氣閃進屋裏。

曾文浩倒了兩杯熱豆漿,一杯給自己醒神,一杯給搭檔驅寒。

手心捂住滾熱的馬克杯,才感覺手指真的僵了,微微刺痛,又舍不得放開,人倒是暖和起來:“謝了。”寧奕在袅繞的熱氣後,對曾文浩施以一笑。

跟我還客氣什麽,這句話曾文浩含在嘴裏沒有說出口,他有點不懂,有陣子沒見,寧奕身上發生了一些變化,具體是什麽他也說不上來,但肯定有哪裏不一樣了,比如,寧奕這小子從來不懂矜持為何物,時常搶了他的早餐還嫌這嫌那,再比如,每次他給他帶自己一顆顆撿豆煮好的濃豆漿,寧奕都要笑話他日子過得好像中年師奶,還有就是,寧奕那張就算16號臺風也依舊陽光怒放的臉上,何時起有了這樣的表情,仍舊漂亮,可漂亮中夾雜了一些更為複雜的東西,那些東西占領了他原本清澈的眼睛,從中生出別樣細膩的豔光和魅力,還有一點……讓人挪不開眼睛的媚氣。曾文浩喝了一口凝了皮的豆漿,被底下的熱度燙得整張臉都紅透。

寧奕把整個紙巾盒都扔到搭檔懷裏,單刀直入:“我讓你查的事,怎麽樣了?”三組的師弟出事之後,他一直耿耿于懷,先前因為顧局的關系,他都沒來得及摸一摸關澤脩的底細。

曾文浩終于止了咳嗽,沙着一把嗓子,早有安排似得從茶幾底下摸出一個牛皮紙袋。

寧奕打開線封,把東西倒出來,挑了眉:“這麽點?”

“知足吧,我請了檔案室的菁菁一周奶茶蛋撻才拿到。”

寧奕露出個痞氣但是不讨厭的笑:“給你制造機會追警花。”這表情倒是像他認識的兄弟,曾文浩踢腳就踹,兩人倒一起鬧了好一會兒。

“怎麽想到查這個人,他可不簡單。”

寧奕翻着寥寥無幾的A4紙,過了一遍:“怎麽不簡單了。”資料上顯示關澤脩是G城人,但本地并無出生證明,十幾歲的時候舉家移民去了海外,大學時曾代表自己的母校回過G城參與一個亞太金融項目組的研發活動,最終因為個人原因退出小組。

曾文浩又攤開一張複印紙,內容有點模糊,是當年的新聞報紙,大标題是什麽寧奕沒有注意,但是即使現在看來上頭的照片效果失真,寧奕還是一眼在人堆裏認出了關澤脩,他站在邊上,安靜的像個布景,臻美的雕像。

“這個項目在當時很轟動,不過後來作為學習組的顧問團撤出,就成了普通的商業行為。”曾文浩的手指在A4紙上落了一點,“輾轉幾道,最後接盤的,是文氏。”他不無唏噓地說,“文氏這些年大不如前,如果沒有當年這個項目後續托着,早就被幾大家吞了,活不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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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說,關澤脩和文氏可能早就認識,寧奕蹙眉。

“項目由政府牽頭,為什麽會無疾而終?”寧奕找到一絲疑問。

曾文浩搖頭:“查不到更多,有傳聞說當時外國學者團出了一樁醜聞,死了個人,弄得不歡而散。”

“醜聞?什麽醜聞?”

曾文浩放下空杯子:“性醜聞,一個學術團的學生被人曝光是同性戀,從科技大廈頂樓跳樓了。”當年第一高的科技大廈,奔死的決心。

唰,雪白的紙片,飛撒一地。

曾文浩看了看兄弟,埋頭将資料一張張拾起來,寧奕也來幫忙,兩人一起握住最後一張紙,曾文浩擡頭看寧奕,率先松開了手。

“他是什麽人,和這次的案子有關?”一談到案子,曾文浩目光如炬。

寧奕心上一跳,側了腦袋,脖頸間靠近喉結的地方,一處新鮮的漿果色紅印,不偏不倚落進曾文浩眼裏,兩人同時移開目光。

無聲了好一陣,寧奕先開口:“不談這個。”他暫時還不能對浩子說實話,但別的或許可以請教,寧奕抱着個枕頭,猶猶豫豫問兄弟,“我有個事想問你。”

說這話時,寧奕身上的毛毛躁躁都褪了個幹淨,方才那份淡淡的豔光又奪了起來,在眉眼間流轉,在面色中浮現,然後一點點開在嘴邊:“如果有一個人……趁你睡覺的時候……偷偷地……吻你……”

聯系那枚吻痕,曾文浩這個老實人很直白地反問:“你戀愛啦?”然後還輔以一個了然的眼神。

“沒說是我!”興許他也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大了,又甕聲說,“是我一個朋友。”

“哦……朋友……”曾文浩拖長了音,滿眼不信任,這借口也太爛了,簡直等于不打自招。

寧奕顯然也不太滿意自己的說法:“也是,我請教你個處男幹嘛。”

處男兩個字對成年男性簡直是一種侮辱,這下換曾文浩不放過他了:“你他媽大清早就是跑來炫耀的吧,跟我說說,她什麽樣,靓不靓,和李菁菁比哪個好看?”

靓,靓得沒邊,比你的菁菁小心肝好看不知多少倍。寧奕想着那人,面上不自覺笑了。

曾文浩看在眼裏,酸溜溜地嘀咕:“被人吻還不好,被人吻說明人家喜歡你,你要對人家也有意思就追啊,別讓女孩子主動。”

聽到喜歡,寧奕的神情有點恍惚,來不及思索就脫口而出:“可要是……對方不是女孩子……”

“我操!你被男人吻啦?”曾文浩一下子敏銳起來,“你是不是接了三組那個任務?”

“小點聲,耳朵聾啦!”寧奕拿小指堵着耳朵,眯眼讓開腦袋,知道就知道吧,反正對曾文浩,他也沒想瞞着。

老實人瞪了自己哥們半天,終于從膛目結舌的狀态裏回過神,他是見過的,幾個卧底的師兄弟,毒品案的被人喂針,在黑幫的染了一身江湖氣,寧奕天天身陷一堆賣屁股的男人堆裏,時間久了會不會也,連性向都……

“真是的!”曾文浩總算明白這混小子怎麽敢對顧局拍搶扔警徽,他觀察兄弟的表情,結合他總總行為,瞪大了眼睛,“寧奕,你可別說你真跟個男人搞上了!”

寧奕不喜歡這個說法,手指在沙發扶手上叩,不耐煩的:“說了不是我,你瞎猜什麽。”

曾文浩看了看他,動作機械地站起來,去到牆角電視櫃邊上的抽屜裏,遮遮掩掩地翻來找去。

豆漿的溫度适口,正好掩飾尴尬,寧奕邊喝邊問:“找什麽呢?”

曾文浩走回來坐好,手裏花花綠綠一大摞碟片,寧奕見過,觀蘭街夜市10元一盤,25三張。最上面那張背景暴露的豪乳和荒淫粗暴的大紅字簡介,差點讓他一口豆漿噴出來。

曾文浩似同青春期有了性沖動的兒子交流的老豆一樣閃爍其辭:“你……”想了想,換了說法,“你朋友……可能一個人待久了,別憋着,讓他多看幾張碟,洩洩火,洩了就不會想多。”

寧奕的半邊嘴揚起,笑容又壞又帥氣,他發牌似得攤開曾文浩學老中醫給自己開的方字,邊念出來臊他,邊觀賞老實人迅速升溫的表情:“靠!你居然還看這個!”封套上兩個男人,激烈地好像要破封而出。

“媽的,我怎麽知道!”曾文浩搶過來打亂一堆肉色,“師兄給的,說是好貨!”

寧奕笑笑看着他将碟片整理好了塞進牛皮紙袋,封好。

“我說……”老實人不大情願地開口,聲音又悶又渾。

“嗯?”寧奕故意不接話,逗他太有意思了。

“你要不要拿給你朋友看下……看下……興許就知道自己是不是了……”曾文浩瞄了一眼寧奕脖頸上的吻痕,聲音一點點消。

是不是什麽,他沒有講,但他們都清楚了。

寧奕倒是無所謂,拽過鼓鼓的紙袋子,還是那樣笑:“好啊,我帶給他。”一點沒看出不自在。

可到了街上,那點僞裝出來的笑臉就垮了。

他像個尤其蹩腳的九流小演員,那點演出來的東西假的都沒法看。

他站在一面窗明幾淨的商店展示櫃前,看向自己,陌生得有點不敢相認。

摸着昨夜留在脖子上的印記,寧奕想到那個男人,一些吻,不同的力道,落在身體方方面面,只是一個閃回,記憶就開了閘一樣把當時的熱度,當時的觸感,當時顫栗不止的心境都膠片似的還原。

燥熱的感覺又從身子裏騰起來,寧奕幾乎挪不動道,櫥窗裏,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子彈般駛過。寧奕突然轉身,車已拐角轉左,看不到影了。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寧奕就是覺得,那是關澤脩的車。

腳動了,他還想趕幾步上去追追看,後頭一個聲音,糯糯攔住去路。

“寧……警官……”

寧奕回頭,是張乖巧的笑面孔。

男孩一身清爽的運動衣,一點看不出在黑門的圓滑。

就是這點幹淨的氣質,讓寧奕更有一種熟悉的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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