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下)
男孩褪去了黑門的顏色,在陽光下像個鄰家弟弟,他同寧奕打招呼:“寧警官。”聲音糯糯的。
寧奕覺得他這副青春的小模樣,還真有幾分像自己當年上學那會兒,心裏那點浮躁也因為他的笑容被驅散:“別叫我警官了。”他笑笑,朝男孩走過去,“叫我寧奕就好。”
男孩受寵若驚,偏堅持:“這不好的,寧哥,我叫你寧哥吧。”
寧奕無所謂,随他:“都成,你習慣就好。”
男孩顯得很高興,走路的時候一颠一颠,手裏的保溫桶像個花籃一樣晃:“是給嫲嫲的。”寧奕看他的目光都柔了柔。
男孩告訴寧奕自己也住在附近,這會兒出來買早點:“生記粥鋪,寧哥吃過嗎?”他帶着邀請的眼神,殷切地渴望。
曾文浩家附近有一家粥鋪,開市很早,生意興隆,曾文浩給他帶過兩次,味道鮮美:“鲮魚球粥,好久沒喝了。”沒讓他等多久,寧奕笑着摟過男孩的脖子,“走啦,你帶路。”
滾熱滾熱的靓粥上桌,表面鼓起一個個沸泡,用勺子一攪動,鮮滑的香味立刻竄進鼻子尖。
寧奕又要了一碟炸面,一份魚餅,男孩從筷桶中抽了雙筷子擦幹淨遞給他,還不忘細心叮咛:“粥燙,寧哥,你慢點喝。”
被個比自己小的孩子照顧,寧奕心生憐惜:“你喊我一聲寧哥,我還都不知道你叫什麽。”
男孩愣了,熱粥的氤氲模糊了目光,隔了半天,他才小聲地說:“關俊。公關的關,俊俏的俊。”
一滴粥濺在桌上,寧奕扯了紙巾來擦,又是一個姓關的。
“沒聽過你這麽介紹的。”寧奕沖男孩笑,示意他動勺子喝粥,“一般人都會說關公的關。”
男孩的臉都紅了,握緊勺柄的手指糾結得不知怎麽放:“在黑門,這麽介紹,客人才記得住。”他低頭,聲音小小,好像名字是個羞于見人的符號。
粥漬凝濁,在玻璃桌面上留下一道髒兮兮的痕跡,寧奕夾起一塊魚餅放到男孩碗裏:“光喝粥能飽,多吃點。”
男孩擡頭,神情裏有愕然,他沒在寧奕臉上找到條子應有的表情,那種藐視的輕蔑,也沒有發現鄰居在背後指指點點時,臉上不掩飾的譏笑和挖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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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嫌棄我這種人?”
寧奕慢慢喝着粥:“什麽人?”
“我這種……賣肉的人……”他故意挑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疼的字眼,就是想看看,寧奕是不是真的不介意,但是什麽都沒有,寧奕的平靜,反叫他在黑門的恩客中摸出來的那點識人觀色的本事,沒了用武之地。
英氣的眼眉射過來,男孩側了頭閃避,寧奕淡淡地說:“你自己都不喜歡,幹嘛這麽說。”
男孩僵了一會兒,釋然了,肩膀漸漸松懈,兩人無聲地喝了一會兒粥,他小鹿般的眼光又閃爍。
寧奕喝完粥,擦了擦嘴:“還有什麽想說的?”
男孩咬了咬嘴唇:“寧哥,你脖子上……”
手裏的紙巾落在地上,寧奕下意識去掩飾,反手蓋住那一小寸皮膚,惱羞的,煩亂的,無法言說。
“是他弄的嗎?”男孩害怕那個男人,提到他的時候甚至連名字都不敢稱呼。
寧奕沒說話,筷子挑着炸面,嘴角抿得很緊,英眉有了一絲焦躁。
他想到那些接吻,那些皮膚貼着皮膚好像要燒化在一起的碰觸,那些嘶着嗓子好像镂刻在耳朵裏的呻吟和男人比任何美酒都更醉人的嗓音,像陣呢喃的風,在他耳邊一遍遍頌他的名字。
這一切,都太糟糕了。
男孩看着寧奕的樣子更擔憂了,他丢下勺推開碗:“寧哥,你別和他走太近。”像是豁出去了要保護寧奕,男孩的話說得又快又跳躍,“他是邢哥的人,他們這些人私底下玩得很亂的,什麽都敢來。你記得黑門那個吧臺嗎?後面就有間沒人知道的密室,他們要是看上誰就會帶進去玩,你千萬不能跟他去。”
寧奕眼皮跳了,胸口一陣陣發鈍的悶痛,那個地方他是去過的:“你怎麽知道,說得好像你見過一樣。”他裝得不知道,嘴角的一邊,勉勉強強扯得高了點,像在對男孩笑。
嘈雜的店鋪內,一滴水花滴進凝固的粥,那聲吧嗒響,寧奕竟然聽見了:“我見過,我第一次,和文榮,在那間房。”男孩說的含糊,但寧奕懂了,擱在桌子底下的拳手,青筋暴起。
“我不會喜歡的他的。”寧奕的表情硬得好像在打一份保證,每個過口的字都念得很重,“他是他,我是我。”他給他們的關系下了一個定義,一道坎,“我不會和他一起,他和誰在一起做什麽那是他的自由,別人也無權幹涉。這話你跟我說可以,對別人不要提。”他擡起手臂躍過桌面,在男孩垂低的頭上重重揉了一把。
手掌下的腦袋上下點了點,可又不甘心地擡起臉:“寧哥,如果……如果你不喜歡他,可不可以考慮我看看。”像那晚在黑門那樣,男孩舊事重提,“我……我真的喜歡你,真的,很喜歡你……”
這番炙熱的表白,他沒什麽感覺,寧奕本想直接告訴他,我不是GAY,可是看到男孩小鹿似得圓眼睛裏挂着的那顆搖搖欲墜的淚花,他又改了主意:“我喜歡壯點的。”
男孩一時沒明白,當寧奕拿起餐牌揚手點單他才緩過神,當着寧奕的面,頭都快埋進碗裏,沒一會兒就把桌面上的食物掃清,嘴裏塞了滿口的食物,還怕寧奕反悔似的保證:“我胃口很好的,我很能吃,我一定會長壯。”
寧奕拍拍他的腦袋,讓夥計打包了幾份餐點。
“寧哥,不用了,我吃飽了。”
寧奕把打包好的東西交到他手裏:“白粥給嫲嫲,別的給你的。”少年這個年紀是什麽胃口,他很清楚,飽得快,饑得更快,“不是說長壯點嗎?吃那麽少怎麽夠。”然後轉身,去櫃臺結了帳。
新粥燙手,男孩差點沒抱住,他看着寧奕筆挺的背,咬緊嘴唇。
“寧哥……”他大着膽子喊,寧奕回頭,“我能要一個你的電話號碼嗎?”他抓着手機,問。
寧奕還當他要什麽呢:“可以啊。”他笑着,接過男孩的手機,輸入自己的號碼。
同男孩分別後,寧奕在街上轉了半天,買了一包煙,拆開了才想起來沒有打火機。
橙色的垃圾桶邊,吞雲吐霧三兩人,空氣被他們手裏的煙搞得灰蒙蒙的,好像大霧天。寧奕突然懷念泥土的濕腥,草木被太陽烤出松香,在山林中待久了,城市的氣味,人的氣味,都變得好刺鼻。他把煙捏在手裏握成一團,扔入垃圾箱。騎上車,車輪打了一個蛇行,駛入如潮的人海。
冥冥還是回到山莊,他從門口的一塊小圓木下面找出備用鑰匙開了門,關澤脩曾經提過給他配鑰匙的事兒,但寧奕沒同意,他覺得自己只不過是在這裏暫居,就不勞那個心了吧。私心裏,他其實是不習慣這種全權信任的交付,就算他是警察,這麽信任也未免太早了。關澤脩沒駁他的意思,倒是為了他進出方便,特意在門口放了備用鑰匙。
房子裏靜悄悄的,黑色的商務車沒在車庫,男人不在家,這多少讓寧奕放松神經。
手裏抓着一個鼓鼓囊囊的牛皮紙袋,寧奕記得,三樓露臺的一邊就是一間功能齊備的影音播放廳。
提了口氣,寧奕帶着那包東西,朝樓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