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憂愁
近日，在未央宮當值的宮人們皆意識到一個嚴峻的問題，那就是她們的皇後娘娘近些日子頗有些不同尋常——情緒格外低沉不說，人也變得懵懵怔怔，在各種偏僻角落一坐便是一整天，不說話，也不搭理人，跟以往愛熱鬧又話痨的性子截然不同，簡直判若兩人，像是中了邪一般。宮人們只能越發蹑手蹑腳起來，生怕聲響一大會吓着她。
就比方說今日，皇後娘娘歪在殿內的美人榻上，目不轉睛地望着身前案上的琉璃盞已經整整一個時辰了，可那明明是一只極為尋常的琉璃盞。
禦膳房中常來未央宮送吃食的小宮女悄悄端來一盞桃膠雪蛤，喚出淩雪遞與她。身處如此低氣壓的環境，面對如此不尋常的娘娘，小宮女實在不敢輕易到娘娘跟前讨賞去。淩雪是娘娘從娘家帶來的丫鬟裏最得信任的，兩人從小一處長大，情分非比尋常，又行事穩重，忠心耿耿，是未央宮宮女中最能得娘娘高看一眼的。所以，如今的整個未央宮中，也只有淩雪敢與娘娘正面接觸，甚至是勸一勸娘娘了。
淩雪上前輕聲喚道：“娘娘。”見小滴恍若未聞，目光仍舊直直地勾在琉璃盞上，便輕輕搖了搖她，再次喚道，“娘娘。”
“唔？”小滴這才緩過神來，“是淩雪啊。”
淩雪将那碗桃膠雪蛤送上，輕聲勸道：“娘娘吃些東西吧，是您喜歡的桃膠雪蛤。”
小滴依言，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忽然了悟了“味同嚼蠟”這個成語的含義。往日裏她總在書本上看見這個成語，但胃口一向很好的她從來不知那是怎樣一種感覺。如今她可算是知道了，但這種感覺真是一點也不好。
淩雪将小滴的愁眉苦臉看在眼裏，也心知肚明她為何事而愁，卻不知自己此刻應該說些什麽好聽的話，才能讓她的心情好轉起來。淩雪素來嘴笨。
自二十八天前大婚當日蘇澈離開之後，再不曾踏入未央宮一步，盡管小滴每日裏總會去昭陽宮尋他說說話，但帝後不和的傳聞卻依舊在宮內傳得沸沸揚揚。宮裏人多口雜，許多貨真價實的事實和空穴來風的傳言被衆人添油加醋傳一傳，便變得頗有些耐人尋味了。對于這些耐人尋味的傳聞，小滴身為後宮中的一員，且又是這樁傳聞中的主角，自然多多少少會有些耳聞——
“聽我姑媽的手帕交的兄長的上司的夫人說啊，陛下是迫于錢相的壓力，無奈之下才迎娶她為後的。”
……呸！你才那麽懦弱狗腿呢！明明是她阿爹抱小瞎紙皇帝的大腿！
“陛下其實一點也不心悅她，否則為什麽一直不跟她圓房呢？”
……喂！瞎說什麽大實話咯？還能不能愉快地相處了？
“聽說商大人家的小姐被封了皇貴妃。皇後的位子，未央宮裏的那位估計也坐不了多久了。”
……哼！你這小婊渣敢咒老紙？當心分分鐘滅你九族哦！
每日裏被諸如此類各種各樣新鮮出爐真假參半的傳聞攻陷，小滴着實憂愁得很，憂愁得她飯量驟減。但直接導致她陷入最近這種要死不活生無可戀的生活狀态的緣由，卻不是這些奇葩的傳聞，而是那壓死駱駝的最後兩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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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前些日子，小滴照例去昭陽宮尋蘇澈時，曾聽見他對近侍吐槽她的一些只言片語——
“……錢稚芙怎麽總是瘦瘦小小沒吃飽過飯的模樣？整日裏山珍海味鮑魚燕窩供着也養不胖，好似朕苛待了她似的！也不知道錢老狐貍如何養的女兒！大女兒是珠圓玉潤閉月羞花的大美女，小女兒卻是這麽個瘦骨嶙峋的醜八怪！可你說說，這老狐貍卻偏偏把小的送進宮，是怕她嫁不出去，送與朕接手嗎？朕這大明宮就這麽像慈善機構？……”
醜、八、怪？！
原來小瞎紙皇帝不與她圓房是因為嫌棄她醜？！
可是她哪裏醜啦？不就是瘦了點嘛？哪裏就到醜八怪的地步啦？況且這裏是大晁，又不是大唐，從來就沒聽說過女子是以胖為美的。從前在家做姑娘時，阿爹阿娘哥哥和一衆親朋好友沒有不誇她靈動可愛的。就算她不是錢若蓮那樣名動京師、盛名在外的絕色大美人兒，她的相貌也足以擔得起“小美女”這三個字的評價。
至于瘦這個缺點，怕是她此生都無法克服了。其實在她很小的時候，她就清楚自己太瘦反倒不好，所以這些年來，她每天都在拼命吃吃吃，什麽熱量高、什麽有營養就吃什麽，哪怕吃到想吐也依舊不停，卻怎麽吃都吃不胖。這些年來，小滴在相府看似錦衣玉食、金尊玉貴的長大，卻是個十足十的小藥罐子，她的體質極差，藥不離口，對尋常人來說無需在意的諸如風寒腦熱的小病症，對小滴而言卻足以如狼似虎，要了她的性命去。從小到大，阿爹阿娘一直在為她重金延請天下名醫，卻無一人能根治她的病症，只能以靈芝人參燕窩雪蛤之類的珍貴藥材慢慢養着。
而歸根結底，這都是她那美豔驚人卻蛇蠍心腸的長姐做下的孽。在小滴五歲那年，八歲的錢若蓮下藥弄壞了她的身子，才導致她變成如今這般瘦骨嶙峋弱不禁風的可憐模樣。
可她的夫君，她未來孩兒的親爹，那個注定要與她攜手走過一生的人，不僅不能體諒她的心酸與痛苦，反倒在近侍面前吐槽她醜，這種喪心病狂的行徑簡直太令人發指了！不可原諒！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她的頂頭上司、這個王朝的最高領導人覺得她醜，這、這叫她以後如何在這後宮裏混仕途？畢竟她從事的是一份以色侍人的工作啊！沒混到皇太後的位子她可是萬萬不會甘心的！
其二，再過一天，小滴進宮便要整整一個月了。按照大晁宮規，帝後大婚滿一個月，新晉妃嫔便可以入宮了。
所以，蘇澈那正一品的皇貴妃，正二品的貴妃、賢妃，正三品的昭儀、昭容和從三品的惠媛便通通都要進宮了。這個暫時仍略顯清冷的大明宮與宮廷內的一處處殿落，将會迎來新一批色藝雙絕的女主人。她們會一如這宮廷裏百年間來來去去的女人，上演一出出烙了時代烙印的屬于她們的悲歡離合。有人笑，有人哭，有人活，有人死，有人鑄就傳奇，有人淪為炮灰。而後，一切歸于平靜，這座宮廷會靜靜地，靜靜地，等候下一批主人的來臨。
一大波讓小滴頭痛的狐貍精小鮮肉們即将逼近，可目前為止，她依舊沒有實現把真龍拐上鳳榻這個第一階段的初級目标。
悲乎？
痛乎！
此外，她的阿爹似乎終是拗不過錢若蓮的意願，她的夫君似乎也終是過不去錢若蓮的美人關，所以，新冊封嫔妃的名單中多添加了一筆——一天後，錢若蓮會正式以賢妃的身份入宮，成為這後宮的一員，從此與她效仿娥皇女英，姐妹共事一夫。想想還真有些……膈應呢！阿爹前幾日托人帶話，叫她多多關照錢若蓮，并希望她們姐妹二人能夠冰釋前嫌，日後在這宮中互相扶持，共同進退。誰要與那個壞心眼的女人呆在一處啦？本來還以為自己能夠從此逃得遠遠的，卻沒想到她竟然也跟了來，真是陰魂不散！
說起來，自家阿爹與皇九子暗中結盟這件事，小滴早已知曉。只是，她、阿娘與錢若蓮都以為，将來入主中宮的會是錢若蓮而不是小滴，畢竟較之小滴，錢若蓮更适合入宮。一來，錢家名義上的嫡長女是錢若蓮；二來，錢若蓮在人前總是更為端重；三來，小滴着實身子骨太弱，任誰也不會放心将她送入後宮那種虎狼之地。故而當聖旨送進相府時，除了錢相以外，錢家所有人都吃驚不小，尤其是錢若蓮，小滴還從未見過她似那般失魂落魄。唔，蘇澈有沒有對錢若蓮一往情深無人知曉，但錢若蓮對蘇澈情根深種非君不嫁這件事，在相府卻是人盡皆知的。
這倒黴催的消息已經夠小滴心塞一陣了，可偏偏還有更讓她心塞的事情——
蘇澈那死鬼竟然冊立了皇貴妃！歷朝歷代的皇貴妃都是等同于副後的存在，奪皇帝寵愛、架空皇後實權、甚至是取皇後而代之的人，大半都是皇貴妃這號人物。什麽情況？蘇澈想做啥？這個皇後寶座怎麽感覺坐得這麽不穩妥呢？
而本朝那正一品的皇貴妃、在這後宮僅次于小滴的女人，竟是那個曾以一首《祝酒辭》名滿天下的才女，傳聞曾讓蘇澈愛得死去活來魂不守舍的美人——商、豆、蔻！
如果她沒算錯，商豆蔻今年剛剛好二十歲，比蘇澈大了整整兩歲，比她大了整整五歲。她還以為商家大姐早已嫁人了呢，誰想到她也巴巴地賴在家裏，專等湊這一份子！
夭壽了啦！
還讓不讓人好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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