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婚?下
蘇澈,字清許,乳名阿屎,先皇膝下第九子,德妃所出,曾有一母同胞的兄長皇四子,可惜幼年夭折。
在大晁,富貴人家往往會為自己的孩子取一個賤名來充當乳名,畢竟這種人家的孩子大多養得極為嬌嫩,容易夭折,取個賤名好養活。雖說是這麽個理兒,但也不知當年的德妃究竟作何想,竟喚自己的寶貝兒子作“阿屎”。正因為這個尴尬奇葩的乳名,蘇澈的整個童年都是在兄弟姐妹的嘲笑聲中度過的。而每當他母妃深情呼喚他時,他都覺得似乎能夠隐隐約約地聞到自己身上那若有若無的屎臭味兒。所以說,父母為孩子起名字時,一時的不謹慎,将會造成孩子終身的痛苦。痛定思痛,他曾暗暗下定決心,日後為自己的孩兒起名字時,他一定要慎之又慎。
而自從蘇澈十歲時先德妃去世,這世上便再無人喚過他的乳名,難為這死小子的記性這般好,竟直到現在還記得。
看到蘇澈尴尬且無語的樣子,小滴莫名地覺得自己開懷極了。又想到蘇澈方才的話,她微微一皺眉頭,一本正經地糾正他:“還有啊,陛下,您怎麽能用‘你小子’來稱呼臣妾呢?”她試圖說服他,“陛下,臣妾是您的皇後,臣妾是名女子,所以,怎麽着也得是‘你這小女子’吧?”
女子?
方才被小滴糾纏着名字的事,蘇澈差點便忘記了自己此時糾結痛苦的根源。“女子”二字一出,他只覺得晴天一聲霹靂,自己剎那間被無妄之雷劈得體無完膚,連心都碎成了幾瓣兒,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地,只怕拼都拼不回來了。
那是他一直刻意躲避着、不願也不能正視的事實——
她竟真的是女子?
蘇澈的胃裏翻江倒海,險些把方才喝的合卺酒全部嘔出來。
眼前之人在過去的九年間,均以男子的身份出現在他的世界裏,與他桃園結義、稱異姓兄弟,與他竹馬竹馬、讀書習武,與他争搶紅顏、分道揚镳。自五年前,二人終于逐漸疏遠,再無來往。他印象中的錢小滴,總是作男子裝扮,行男子行徑,下酒館,逛勾欄,滿大街遛彎,哪有半分閨閣女子的模樣?只怕當今許多男子行事都不及她荒唐灑脫。也不知錢相與夫人究竟是如何教出這樣一個不走尋常路的女兒來,她嫡親的姐姐錢若蓮可是帝京排得上號的大家閨秀。便是如今,她作女子裝束端坐于他面前,規矩了不少,收斂了不少,卻也因着年紀尚幼、長相顯小的緣故,呈一副半大孩童模樣,男女難辨,說是穿了女裝的清秀少年也不難令人相信。但若是細細回想,其實她從未說過自己是男子,她只是在他稱呼她為“小弟”時不予糾正罷了。記得初遇時,她将将六歲,他也只得九歲。她一身男童打扮,玉雪玲珑;他錯聽了她的名字,小弟小弟,哪有女子喚作“小弟”?從此以後,“她是男子”的錯誤印象便在他心中根深蒂固、堅不可摧,直至如今。
長嘆一聲,蘇澈終于接受了“小滴是女人”這個殘酷的事實,也終于接受了“拜過把子的頑固性情敵變成了自己的皇後”這個殘忍的現實。只是,他依舊不明白,既然小滴是個貨真價實不知不扣的女人,那麽從前的她又為何總來與自己争奪美人?他花天酒地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她興致勃勃前來拆臺卻又為何?要知道,他的多少掩人耳目都差點毀在她的興致勃勃之下,若說他對她沒有怨言,倒也不能。
小滴久坐多時,屁股已經有些發麻,但她入宮前規矩學得頗好,也自覺能夠非常端莊矜持,很不願辱了皇後的身份,在聖前失儀。她不着痕跡地挪了挪,稍微活動了下身子。又見蘇澈始終沉默不語,覺得氣氛似乎頗有些尴尬,便不自覺自顧自地碎碎念起來:“陛下,倒也不是臣妾多心,只是臣妾似乎覺着……覺着您對臣妾很不滿意?您是哪裏不滿意呢?臣妾還覺着,您似乎對大姐姐心心念念呢。啊……”她輕輕一聲驚呼,忙以手掩唇,“莫非您早已對大姐姐一往情深、情根深種?”一時間她腦洞大開,恨不得腦補出一段棒打鴛鴦、陰錯陽差、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的八點檔狗血苦情劇出來。她生怕他誤以為自己甘願當那打散了鴛鴦的大棒,忙與他辯解道,“臣妾并不知您與大姐姐的那段往事呀,臣妾不知,臣妾的父親想必也不知,況且這種私人的隐私,您與大姐姐兩位當事人不開口,又有誰會知道呢?您可不能因此事而對臣妾心生怨憤。不瞞您說,當臣妾聽說自己将要入宮時,心裏其實也頗有些不樂意。可怎麽說呢?事事如意這種事是不可能存在的,既然臣妾已經嫁入皇家、嫁給了您,也就不作他想了,您若是……您不會休了臣妾吧?”她傻愣愣地望着他,臉上的笑意瞬間褪去,臉色變得蒼白如紙,似乎被休棄于她而言是一件極為可怕的事情,“您若是休了臣妾,臣妾可就再也嫁不出去了。” 她咬了咬嘴唇,又揉了揉鼻子,聲音悶悶的,“其實臣妾也不差呀。”挺了挺胸,為自己鼓鼓氣,她其實一直都對自己頗為滿意,故而如何也想不通,自己緣何就被嫌棄了,“陛下不知,臣妾尚未及笄時,帝京的媒婆們就已經把臣妾家的大門擠破了,求親的公子哥兒能從臣妾家門口一直排到隔壁街的……”
“你給朕閉嘴!”啰裏啰嗦叽叽喳喳絮絮叨叨的小滴如同清晨的鳥兒,說不出什麽實質性內容,倒吵得蘇澈頭痛欲裂。
被蘇澈的一聲斥責給震懾住,小滴先是愣了一愣,而後頗感到有些委屈與難過。對于這樁婚事,其實她也是不願意,她也同是受害者,做什麽要對她這麽兇?她噘着嘴,揉搓着衣角,時不時悶悶地瞪蘇澈一眼,。
小滴年紀小,身量小,臉上還帶着肉肉的嬰兒肥,整個人尚未長開,很是嬌憨可愛。因此,雖然她分明是在氣呼呼地瞪着蘇澈,但在蘇澈看來,卻是一個小小的可憐人兒用一副可憐兮兮的眼神巴望着自己,心中一動,便有些後悔方才斥責于她。
蘇澈撫了撫額頭,真情實意地感嘆道:“五年沒見,你竟長成了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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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此話一出,小滴猶如一只受了驚的貓兒一般,瞬間炸了毛、破了功,一臉“阿彌陀佛陛下您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些啥”的表情,驚恐地望着蘇澈,什麽端莊什麽矜持通通抛到了腦後,甚至連敬語也忘了用,結結巴巴地道:“夭、夭壽了啦!老紙這麽可愛這麽萌,一看就知道是女孩紙好伐啦!怎、怎麽可能是男的嘛!你真是好壞好壞噠!”
說到底,這番烏龍不過是因自己眼拙,蘇澈其實頗有些尴尬:“朕如今知道你是女子了。”他不自然地“咳”了一聲,又加了一句,“從前是朕錯了。”
竟然一直都認為她是男子嗎?小滴整個人都驚呆了,不知自己是該惱怒蘇澈有眼無珠是個瞎子,還是該自卑自身——她就真的那麽不像女人嗎?假小子什麽的,其實也沒有那麽明顯吧?
小滴噘着嘴,悶悶地将蘇澈望着。
蘇澈躊躇不已,也怔怔地望着她。
“哔啵”一聲,又是一個燭花爆了。
到底……還是下不去手啊。蘇澈懊惱地皺着眉頭。面對眼前這個一直被自己當作“男人”的一臉稚氣仿若半大孩童的小人兒,他實在是下不去手啊,畢竟他沒有龍陽之好,更不是戀童癖。
半晌,蘇澈終于認命地長嘆一聲,無奈道:“白日裏還會有許多繁瑣的禮節要做,梓童先好生歇着吧,朕……走了。”
走走走走了?
此番不止小滴,只怕倘若說出去,任何人都會驚呆了!
大婚夜,帝後分居!
這、這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嘛!說好的洞房花燭夜呢?這是當真要将她打入冷宮,而後慢慢休棄的節奏嗎?虧她入宮前還雄心勃勃地立下此生志向——生皇太子、做皇太後呢!如今真龍連鳳榻都未上,還生什麽皇太子啊?
出!師!未!捷!
必!須!要!留!住!他!
小滴悲痛地攥緊了小拳頭,一屁股從床上彈起,百米沖刺般撲向蘇澈,伸手便欲一把撈住他的腰,攔下他的去路。
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小滴即将抱住蘇澈的那一剎那——
正在關上的殿門毫不留情地拍向了小滴的鼻子……
“啊!痛痛痛痛痛……”
一陣殺豬般的哀嚎在深夜的未央宮驟然而起,瞬間響徹全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