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還——愛朕嗎?
雲緋不答,側頭睡覺。
宗珣道:“阿緋,你若愛我如我愛你這般,就守護住我,別讓給人。精神的防線是不能退讓的,有了開始,就收不住了。我不是好人。我的貪心,我自己知道。所以我管束不了自己的時候,你管束我。我有這樣願望的時候,你掐滅它。放手是很清高,可你的心裏不難受?若真因此失去了,你又怎樣自處?阿緋,若是你愛了別人,我定不放手。”
雲緋轉過頭,看着宗珣終究說道:“阿珣,你是皇帝。我從來都記得。你本來就可以得到很多,很多。世間的一切,最好的,都是你的,由你領略。我不願你有一點點的不足。你的不足,壓得我喘不過呼吸來。我不知如何應對,你原諒我。”
宗珣無話可說,只有吻去雲緋眼中隐含的淚,緊緊的抱住雲緋。
這事過去也就過去了。大約是幾個月後,杜謹對宗珣說,雲緋近來在太學與林太師的公子走得很近。說這話的是杜謹,宗珣心咯噔一下。
其實雲緋說過,他在太學收的弟子裏,林太師之孫林奕最有才華。
宗珣目光看杜謹,繼續等杜謹說下去,杜謹只有道:“臣也是聽說,他二人也許只是以琴相會的知音,如以前雲緋以畫交友一般,但——如今雲緋身份不同,臣怕引起非議,有損萬歲聲譽。”
這話很重了,宗珣想了一下,對杜謹說:“你明天下午召集一個青年才子的聚會,十來二十人左右,雲緋、林奕都請到,地點在你府中。朕會稍後參加。”
杜謹應是,遲疑再道:“雲緋純真,行事自在,待人真心,琴藝絕代,林小公子崇拜親近自是常情,只是旁觀人難免多心語雜,望萬歲明辨,不要冤枉了他們——傷了雲緋的心。否則臣罪該萬死。”
“朕知道,你去吧。”宗珣平靜道。杜謹走出大殿了,宗珣才覺得心痛,酸澀無法平複。
杜謹穩重人,不确然有根據都不會有今天這番話。雲緋和林奕定然是很親密有行跡了。林奕好大的膽子,敢追慕雲緋。身家性命都不要了嗎?不過林奕的爺爺林兼是自己的授業老師。老人家德高望重,忠心耿耿,自己還真得給幾分面子。
宗珣狠狠想了一下對林家怎麽處置,才明白自己根本就不敢想雲緋。雲緋怎麽想的?
宗珣所有的政務處理不下去,離開勤政殿去尋雲緋。
雲緋在會心閣撫琴。琴聲清幽,雲緋這一陣子琴風又有所變,不似前一陣子思念綿長,有了輕靈高潔之意。林奕,怎樣的少年?
宗珣進來,雲緋從琴上擡頭,微笑止弦。
“這是什麽曲子?”宗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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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風。半月前在林太師家賞蘭花,見蘭花別有風情,便譜了這個曲子。林奕改了幾個音,風格變得輕靈歡快很多。我大約是有些老了,沒有那樣年輕的心了。”
“他敢改你的曲子?膽子不小啊。”宗珣笑坐在雲緋身邊。
“江山代有才人出,他的心比我更真純剔透,清朗無塵。唉,我真是汗顏。”
宗珣輕撫雲緋鬓發:“你原本是世間絕品,被朕腐蝕消磨。”
雲緋轉過頭來:“陛下謬贊,臣愧不敢領。”手疑惑環住宗珣肩:“今天怎麽有閑?”眼望宗珣,“有什麽事?你好像——不大開心?”
宗珣閉目:“阿緋,你還——愛朕嗎?”
雲緋怔了:“怎麽了,阿珣?遇到什麽了?你別這樣,有什麽事情與我說。”
宗珣無力靠在雲緋懷裏:“阿緋,朕很害怕。”
雲緋攬住他等他說,大約被吓到了。
宗珣說:“阿緋,就是很怕,怕你的心越走越遠,朕追不上。不知怎樣好。”
雲緋扶起宗珣來看,“到底發生什麽了?”
宗珣看着雲緋清澈見底的雙眸——雲緋不知情,想來是旁人多心。宗珣這才笑着說:“我聽人說,你在太學裏,愛慕了林奕。”
雲緋瞪看着宗珣,臉慢慢的紅了,放開撫着宗珣的手,轉了身,神态是生了氣,那怒氣在升騰,第一次,宗珣見雲緋面帶嚴霜,雲緋唇動了動,忽然起身就出了屋去,好大的氣。
宗珣想了一會兒,不明白雲緋為什麽這麽動氣,起身出來時,發現雲緋在庭院中僵立,手握拳抵在太湖石上,手指滿是血跡。
宗珣慌忙到雲緋身邊,他知道雲緋多愛惜他的手,手上的血,定是方才砸在石頭上砸的。宗珣抱住雲緋的手,雲緋咬唇,眼中轉出淚,開言道:“我真恨不得這一會兒剖開我的心給你看,然後就此死了,一了百了。是,我愛慕林奕,我愛慕很多人,只要是好的,美的,我不能企及不曾擁有的我都愛慕。你要我說我不愛慕他那不可能,他就像世上的珍寶美玉一樣,剛好這麽完美,沒被沾染,沒被約束。他十六歲了,還是那麽純真、無憂無慮、幸福生長,我羨慕極了,也珍貴極了。那樣的心有多寶貴你知道嗎?如果,如果我——”雲緋說不下去,掩面失聲。宗珣心忽悠一下似乎要碎裂,便聽雲緋哽咽道:“我父母親人還活着——”大哭了。
宗珣這才明白方才他會錯了意,他以為雲緋要說喜歡林奕呢。原來雲緋只是傷感失去的無憂無慮的幸福家庭。
因了他,雲緋才失去那些幸福——宗珣将雲緋抱在懷裏,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喜歡的,我也會喜歡。他幸福,我會給你更多。他總有一天會長大,會面對塵凡複雜,未必如你幸福安寧。他便是世間珍寶,也比不上你。他不管多寶貴,我也可以把他給你,世間最好的,只是你。”
雲緋好久才安靜下來,低聲說:“阿珣,我累了。也許我們都累了。我有時想,是不是該離開你,遠行一段時光。可我又不敢,怕一放手,就再不能擁有你。失去你,我不知怎樣活下去。我的情感我的心,給了你,就不會變了,這世上,別說林奕,沒有什麽人能再讓我動心了。我的心,在我父母家人故去的時候就歷了幾世一樣,我今年雖然二十三歲,卻覺得自己已經很老很老了,老得經不起任何變動,失去不起。我活着是為你。你的懷疑,讓我很痛,痛得自己死掉一般——”宗珣輕輕的吻着雲緋的臉頰脖頸,雲緋終于說不下去:“我今生怎麽——”
“沒法子,你前生欠我的。”宗珣解開雲緋的衣襟繼續吻去,雲緋的呼吸漸柔軟下來,整個人也柔軟下來,“別——”雲緋制止,臉通紅了,大白天的,眼看着宗珣半跪下來這麽親吻,哪裏承受得了。
宗珣笑道:“原諒我?”
雲緋根本就不敢看他,宗珣不再為難折磨雲緋,将雲緋抱在懷裏:“世間我只會為你這樣,阿緋。”
雲緋緊緊的抱住宗珣,幾乎要将身體鑲嵌在宗珣的身體裏。
誰也奪不走雲緋了。宗珣想。雲緋的一生已只能是他的。
第二日下午,宗珣赴杜家參加宴會。衆才子誰也沒想到皇上會忽然駕臨,嘩啦啦跪了一片。宗珣四面看,沒有雲緋。每個人自報名姓,宗珣終于見到了林奕。
不過一般人容貌,約略可算清秀,比雲緋差遠了。林奕這樣的姿色,第一面根本不會在宗珣眼裏。很年少,眉眼清澈朗潔,未經塵世污染,不知人間壓力。整個人讓人看了只覺得很幸福。就是雲緋描述的那樣,一個幸福單純、家世良好、光明潔淨的少年。
便如十四歲之前的雲緋。
雲緋愛他,憐惜的定是自身過往。
宗珣讓大家繼續,展現我朝青年英俊的才華。衆才子方才在連詩,便繼續下去。才子們自然要在皇上面前表現各自才學風範,只除了林奕。林奕有點心思不在這裏,即便皇帝來了,也沒能讓林奕收心。他的目光清澈而略帶渺茫,微有憂愁,若有所思,一直在人後沒有展現自己才華的意願。
宗珣看了杜謹一眼。杜謹明白。待詩句連到他這裏,就收住詩句,道:“萬歲有幸駕臨,詩會何如輔以琴聲助興?林公子乃雲侍中高徒,萬歲可否有暇賞恩聽林公子演奏一曲?”
人都以為杜謹是看在林太師面子上擡舉林奕,那也無可奈何。林奕起身遵命撫琴。
他撫的琴曲就是雲緋昨日彈奏的《蘭風》。琴聲清亮的有生命的自少年指尖上來,倏忽就将天地充滿,耳邊只餘琴音,眼前只剩那個少年。儒雅、純真、專注、飛揚。
果然有才氣,怪不得雲緋喜歡!
少年的琴技完全得自雲緋真傳,因了心的單純,琴聲便分外純淨美好,稚嫩而光明,隐隐然大家風範。
到這一時,宗珣才發現少年的美,越看少年的眉目越有味道越吸引人。原來只那麽坐在琴前,只琴聲一起,他就成為世間的美少年!
所以雲緋喜歡。得意門生,哪個老師不喜歡!
琴罷,宗珣微笑贊:“果然是雲侍中高徒。”轉頭問杜謹:“雲侍中呢,如此佳會,怎沒邀請他?”
宗珣發現林奕的眼光亮了一瞬,原來這也是林奕關心的重點,所以,他方才神思不屬?
杜謹答:“臣邀請了,雲侍中也來了,只是家有急事,未等聚會人齊就辭去了。”
宗珣也就罷了,起身,衆才子跪送。宗珣對杜謹說有朝事相詢,杜謹便随宗珣回宮。
宗珣問雲緋哪裏去了,杜謹說:“雲緋到臣家時初以為是臣與他小聚,待聽到有林奕的名字,便立即起身告辭,後門離去了。臣覺得他是不想與林奕照面。”
宗珣點頭。指着一桌案的奏章對杜謹說:“朕今天乏了,愛卿将這些代朕處理了再回家吧。”轉身去尋雲緋。
哪知宮人答:雲緋尚未回宮。
他去哪裏了?難道還真回家了不成?
宗珣立即命人去查,果然回報,雲緋在雲府。
家有急事?難道是真的?宗珣擺駕去了雲府。
聽了通報,雲緋接到門口來,方欲跪,已被宗珣扶起,問:“家中有事嗎?”
雲緋微笑答:“沒有。不過方才與嘉兒玩,他不小心摔了一跤,這算不算?”
宗珣去看宗嘉,小孩兒正大哭呢,宗珣說:“快傳禦醫。”
雲緋攔:“沒那麽嚴重,哭兩聲罷了,哪裏要傳禦醫。”
宗珣不管,禦醫還是來了,認真診治一番,回報皇上說:無事,暫時不用用藥,明日小王爺就會好了。
小王爺。所以摔一跤也需禦醫來看。雲緋眉尖有些黯然。
宗珣見雲緋沒有回宮的意思,便問:“你今晚是回宮還是住在這裏?”
雲緋只得答:“回宮。”他若答住在這裏,宗珣就也住在這裏,以前就這樣過。宗珣才不會留雲緋在嘉兒身邊。
将雲緋接回宮。晚間宗珣忽然來了興致,一遍遍索取雲緋,仿佛這樣才是安心。看着雲緋不自禁的顫抖,宗珣前所未有的暢悅滿足。
到早晨醒來,回想昨夜的瘋狂過分,看着雲緋猶微蹙的眉心,宗珣不由歉疚,輕撫雲緋眉梢喚:“阿緋。”
雲緋睫毛微顫,稍動一下,便是一聲痛苦低吟。
宗珣有些發慌。他還從沒有這麽成心掠奪雲緋過,昨夜自己真是瘋了,明知道雲緋痛苦不堪,承受不住,就是不肯罷休。宗珣咬住唇,掀開被子查看雲緋的傷,一碰雲緋,就痛苦的蜷縮。
“我去叫禦醫來?”
雲緋閉目,說了一個字:“不。”
宗珣知道,雲緋自尊,還害羞,不肯讓旁人看到他受傷的樣子。
宗珣只有出來,命宦官燒了溫水,再悄悄細問了章禦醫一番,命宦官退出,親自給雲緋擦洗上藥。
雲緋一直痛苦閉目,偶爾齒間溢出一聲輕“啊”。宗珣覺得自己的心都碎了,到這程度,反是什麽道歉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天宗珣沒有上朝。
親自喂雲緋藥喝,雲緋望着他,唇邊只是笑。
不管床間怎麽過分,雲緋從沒怪過他,永遠順從溫柔。
直到雲緋身體好了,雲緋也不再去太學教琴。
宗珣問他怎不去了。雲緋只微一笑:“不想去了。”
他在遠着林奕。宗珣心微微發酸。
宗珣很怕雲緋的這種順從溫柔,因為那代表着雲緋的心在走向疏離遙遠。也許是雲緋不想再身體受傷?這麽一想,宗珣越發承受不住。
這天宗珣一道聖旨,任命林奕為太樂丞,然後進宮準備中秋宴樂。特意告訴林奕:“愛卿找時間看望一下雲侍中,多陪陪他,他近來心情不好。”
然後宗珣在勤政殿再也不能安心,不知雲緋與林奕的會面會怎樣,到晚膳時分,才來尋雲緋。雲緋在會心閣賞菊花呢。
雲緋從花間擡頭,笑道:“你怎麽讓林奕來了?不怕流言?”
宗珣道:“什麽流言?明日朕封了他做起居郎,與你一道服侍朕,便住在會心閣。”邊從身後抱住雲緋。
雲緋道:“我不與人同住。我回家。”
宗珣只埋頭吻雲緋的脖頸。雲緋笑推開他,道:“我跟你說認真的,別毀了林奕。我看着他,便像看當年的自己。”
“我毀了你嗎?”
“你若要他服侍你,便毀了兩個人。”
宗珣惱了:“能服侍朕,是福分!”
“是是是。”雲緋說:“我給陛下菊花茶喝瀉瀉火?”
宗珣一把抓住雲緋:“阿緋,你對我為什麽沒有願望呢?”
雲緋回身,看宗珣:“你要怎樣的願望?”
宗珣挑目不言。
雲緋看看周遭,以手指花間潮濕的泥土地:“在這裏?”
他成心,宗珣心懷蕩漾,拉了雲緋不放手。
“我不能,等晚間吧。”雲緋推開宗珣的手,逃似的進了房間。
宗珣追進來,雲緋徑自倒茶,不肯回頭看宗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