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心靈是有記憶的
宗珣撫摸着雲緋的臉頰,喚:“傳林奕來!”
命林奕重新拟旨,将謝家女指婚給杜謹做繼室。宗珣說:“你不娶她,就讓她嫁給杜謹,做嘉兒的母親吧。你也不用內疚,她嫁給杜謹,能得到夫妻之愛,比嫁給你好。”
雲緋淚眼迷蒙,宗珣欠身吻上雲緋的唇,吻去雲緋臉上的淚。
宗珣很虛弱,雲緋也便扶着宗珣安置他睡了。
看着宗珣的眉目。過往那麽些日子紛至沓來。
那個清靜溫和的走到他身邊的少年皇帝;那個滿是愛心的陪他抱膝聊天的少年皇帝;那個将所有的心事盡說與他聽的少年皇帝;那個為他撫琴吹笛滿面歡笑的少年皇帝;那個情不能禁輕輕吻上他臉頰的少年皇帝,那個許諾要與他分享心、靈魂與未來的少年皇帝……
宗珣。
那麽些歲月裏,他們彼此付出,溫暖相待,魂靈早已相依。
雲緋知道,宗珣将謝家女給他,是全他人世間的盼望,想要他活下去,不管什麽樣的未來。
宗珣是一個盡量不冷酷,讓自己生活充滿溫情的皇帝。宗珣在世間需索的不過一份愛而已。奈何他總是有所躲避,不肯付出全部,令宗珣失落,放縱。
看着病弱的宗珣,雲緋深覺愧疚。他曾經有一段時光以為宗珣對他的愛是負累,令他失去了自由生活;到今才知,是宗珣支撐起了他所有快樂,若沒有了宗珣,他将生無所寄。世間人很多,能走到身邊的很少,能走入心靈的只有唯一。因為心靈是有記憶的,在經過完滿的契合後再無法容納他人了。
人間的愛,難以恒長保有,而擁有愛時,唯有珍惜。
那一夜雲緋将宗珣抱在懷中,仿佛抱住了宗珣的命運。
宗珣會活過來的,會無事的,會依然笑,依然作,依然沉醉情愛,依然執掌江山。
第二日,宗珣喝了沈徽配制的藥,雖衆人懸了心,宗珣并沒有太大的不良反應,雲緋依沈徽的意見每日為宗珣按摩兩次,如此過了兩日,宗珣說感覺周身有了力氣,雲緋扶了宗珣起來活動身體,狀似好了許多。禦醫再會診,皆是一片驚喜稱頌之語,如此,沈徽的藥見了療效,宗珣日漸好轉。一個月後,宗珣已能正常飲食,行走如常了。京城解禁,朝政恢複,宮中上下都洋溢了喜慶之色。
這天宗珣的目光看向雲緋有些異樣,不待雲緋說什麽,宗珣已起身将雲緋攬在懷裏,熱烈的親吻。雲緋閉目,倒在床上忘情的與宗珣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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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傳來一聲咳,雲緋連忙起身,殿門處已走進一個人,說:“皇上身體稍有好轉,仍需靜養,懿王請自持。”是沈徽。
雲緋慌忙下床,臉霎時通紅。宗珣對沈徽喝道:“誰許你進來的?”
“臣來為萬歲診脈。”
“出去!來人,将沈徽綁了,送慎行司,杖責一百!”
雲緋忙攔:“別,還是先讓沈尚書診了脈,再打不遲!”
宗珣瞧雲緋神色,哼了一聲,準了。
沈徽細心診脈,道:“萬歲脈象略有起色,不過現下心浮氣躁,懿王若再在您身邊會擾了治療。萬歲打臣臣也要說,萬歲必須清心寡欲,懿王不可以再留您身邊,否則臣的藥沒有療效。請萬歲另請高明。”
宗珣瞪沈徽,有些怒了。
沈徽安然一笑。
“是臣的錯,請沈尚書繼續給萬歲診治,杖責記下,若治不好,由臣來打。”雲緋握住宗珣的手,緩解宗珣的怒氣。
宗珣冷笑對沈徽道:“你可以走了,從今日起,朕不用你治!”
沈徽低聲道:“忠言逆耳。忠臣難做。萬歲願怎樣就怎樣好了。臣去配藥。”退出去了。
雲緋對宗珣笑:“他說得也沒錯,醫囑還是要聽的。何苦生氣?我給你撫琴聽。”
宗珣笑了。
晚間雲緋為宗珣按摩罷,待宗珣睡了,雲緋出來沐浴,浴罷出來時,見沈徽在側殿門邊坐着,好像在等他。
雲緋至沈徽身邊,沈徽站起,道:“我還是要說,皇上的身體一定要清靜。雖然看似好轉,其實底子已空了,年內,王爺還是控制一下的好。”
雲緋的臉微紅了,說:“我記下了。”
沈徽一直低垂着頭,蔫蔫道:“那我告辭了。”神情跟個憋悶的孩子似的。
雲緋道:“謝謝你,救了皇上。”聲音裏是真摯的感謝。
沈徽悶悶道:“救他的不是我。”
雲緋奇異,沈徽道:“他的病雖重,也不是無治,就是自己多疑,總覺得禦醫騙他,他要不行了,結果就一日比一日差,禦醫們束手無策。我激了一激,他就弄出那麽一場遺囑,你瞧他是心力不濟的?他總是自己嬌自己,每天柔弱不堪的躺着,換誰躺上一個月試試,沒有胃口,憂心恐懼,也得病若膏肓狀。我那藥不過稍稍改了幾味,加了些份量,他承受的起;真正有用的是你的按摩,他覺得軀體舒适,以為是藥效的緣故,信心就有了;還有,大約立完遺囑,心頭大石放下,心情也輕松了許多;再一個,他怕我對你不利,怎麽也得撐過來繼續活着,保護你。”
“謝謝你。”雲緋再次說,原來沈徽教他按摩時言語行為故意引發他不快皆是意圖刺激皇帝的警覺心的。沈徽的玲珑心能付出若此,讓雲緋感動,一時無言。
沈徽仰頭望天空,苦笑道:“我這麽一激,倒也有個好處,知道了他的心。原來我死後還能在他墓邊有個位置。他将我的一生奪去,只給我這麽一個歸宿,我是不是該感謝皇恩浩蕩?”
沈徽擡手,抹了抹眼睛。
“你別這麽想。是我誤了你。若不是我要你拒絕他,你早被他寵愛了。你心裏怪我,我也無話辯解,我确有私心,所以對你歉疚。等皇上病好了,時日過去,他會寵幸你的。”
“我已是不潔之身,皇上再不會要我了。”沈徽低了頭。
雲緋無言。
沈徽忽然一笑,擡頭道:“他不要我,還給我這麽一個陰間的名分,就是告訴所有的人,不要碰我。他連親生兒子都可以殺,世間誰還敢走近我?衍慶不管怎樣,倒是把我當成一個人,皇上分明就是讓我成為一個宦官,一個好用的能從政的宦官,一個不用任何理由就可以随時殺掉的臣子,一個天煞孤星,沒有危險。”
“可是你還救他。”雲緋溫暖的鼓勵道。
“我救他是因為你!我要報答你的恩情,不想看你傷心!”沈徽激烈反駁道。
雲緋安靜看着沈徽,道:“不,不是的。你就算移情于我也掩蓋不了你的心。別用你的情感報複。”雲緋溫和道。
沈徽愣在那裏,忽然笑了,然後用頂明亮的眼睛看雲緋,終究悲哀的移開目光。“王爺,你才是世間最厲害的人。你明明不喜歡男色,卻能讓皇上這麽愛你。皇上給你指婚,你都能拒絕,繼續留下來侍奉皇上。我每每看着你行為,就想着皇上為什麽不喜歡我,喜歡你。”
“你想多了。我拒絕皇上指婚,是因為,我這一生已離不開皇上了。我對皇上的心,沒有虛假,也沒有保留。皇上那麽聰明的人,你除了一顆真心對他,沒有任何勝算。什麽時候你沒那麽多想法、懷疑,只單純的信任皇上,将自己無保留的交付,他才會同樣待你。你不信他,他怎會信你?他的心性非常美好、純粹,你可聽過他的琴音?那麽清遠,深邃,期待愛、理解、同情、信任。——”遠處有宦官來找,雲緋說:“我先去了。”轉身離開。
看着雲緋的背影,沈徽的心前所未有的靜下來,他發現實在是喜歡與雲緋交談。不用防備揣測,所有的铠甲都可以放下來,魂靈得到釋放暢快。
人間還有這樣的人,這許多美好。
轉眼到年底,皇上恢複了上朝,京城一切恢複如舊。這天發薪水了,沈徽将所有的銀兩布米提出來,留下必需的飯錢醫藥錢交給下屬保管後,命下屬駕車,到城中貧民區,赈濟給貧民,說是皇上的恩典。
散完了,一身輕回吏部。下屬說:“大人,您将薪水全散出去了,您怎麽過年啊,怎麽也得添身新衣,買些爆竹——”
沈徽這才發現自己這身衣服實在舊了,心想你怎麽不早說,這會兒說也晚了,因此只嗯了一聲,打發下屬去了,自己在空蕩蕩的吏部繼續處理文件。
滿朝再也找不到比沈大人更敬業的官員。當年監察院送走沈徽,奔走相慶,再也不用辛苦加班得罪人了,可是沈徽走後,監察院的地位也直線下落,如今開始羨慕吏部的人。因為沈徽在哪個部門,那個部門就是朝中最耀眼得意的部門。
到晚間,沈徽覺得餓了,外面黑漆漆無人,才想起今天是除夕,下屬全回家了,自己連晚飯都沒的吃了。那就不吃吧,明天領皇帝的新年賜宴。
自皇上好轉,不愛見他,他就住吏部,不去宮裏了。外面有腳步聲,想,下屬還是有良心的,這是給自己送吃的來了,擡頭,卻是宮人,打着燈籠說:懿王請沈大人到會心閣守夜過年。
沈徽心頭一暖,整個世間也只雲緋想着自己。除夕皇上要陪太後皇後,所以雲緋的會心閣很清靜,也有飯吃。
沈徽心懷雀躍跟随宮人走着,忽想自己空手就去?連個年禮都沒有。這時候想什麽都晚了,反正雲緋也不是外人,擔待着吧。
進會心閣,滿懷喜悅方要行禮,竟見林奕也在,歡喜的心刷的澆滅,原來不是只有自己,原來林奕早來了,原來自己來是陪林奕的。雲緋與林奕在一起皇上總會不放心,所以自己是被邀請來做蠟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