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碗茉莉飯

救護車的警笛聲充斥着整個街道，位于岚城之中平民窟內一處三層小樓毫無預兆地倒塌。

早早來到的消防員從廢墟內清出一個個傷員，此時正把他們往救護車上送。

倒塌的這棟樓是木制的，在這條街上屹立了有七八十年，平日裏住着十來戶人家。因着是白天，大多數人都出門做工了，所以這回被埋的人并不多，盡是些老頭老太太。

看着這麽大歲數，還要遇到這等倒黴事，圍觀者多是唏噓不已。

“诶，裏頭有個小姑娘。”

“被壓成這個模樣，真可伶。”

伴着混沌的意識，唐語慢慢地睜開眼睛。白熾燈的光暈在眼前慢慢清晰，這熟悉的感覺是醫院。忍着不适，她撐着虛弱的身體坐起來，開始回憶昏迷前發生的事情。

那個時候，唐語在烹饪課上用高壓鍋炖排骨，這一節課她上過四次，或者說烹饪課已經是她第五次報名了，可惜每一次她學得都不怎麽樣。第五次重修唐語仍然沒有十足的把握。

她最害怕的便是給高壓鍋放氣。一只眼緊閉，另一只眼皮顫抖着注視着前方，唐語的手還未觸碰到高壓鍋，整棟樓開始搖晃起來。

不會吧，我只是炖個排骨而已啊，還能引發地震。

明擺着是她想多了，可唐語當時就是這麽想的呀。

唐語出生在蜀地，長在蜀地，是個徹頭徹尾的蜀地人。蜀地多地震，唐語從小到大經歷過不少，從沒有一次能像這次來得這般厲害，厲害到能把樓震塌。

看如今的情況，自己應該是被救了。

唐語慶幸自己運氣不錯，低頭強忍着不笑出聲，在那種情況下還能死裏逃生。她眼神的餘光瞄見被角繡着的字。

岚城第一醫院。

岚城是哪裏？

唐語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麽一個地方。

她的手緊捏着被角，試圖去理清現在的情況。

這雙手暗黃枯瘦，很少有人能瘦到手指如同雞爪一般。唐語擡起手仔細研究，這不是自己的身體。

眼淚不自覺地流下，半天，唐語吸了吸堵塞的鼻子。

“小姑娘，你沒事吧，要不要叫醫生過來。”邊上病人的家屬看見唐語又哭又笑，以為她哪不舒服。

唐語搖了搖頭，重新縮回了被子裏。

心裏的難受已經蓋過身體的苦痛，她不想呆在這裏，她想回家，想家裏人。

被子一抽一抽的，唐語側着頭任由眼淚流淌，一邊的枕頭濕到耳根，她就側向另一面。

她痛苦無助，極盡崩潰，強忍着情緒不在醫院裏發洩，就這樣一直把自己蒙在被子裏，過了半天。

“唐語小姐，你剛醒嗎，等會兒我喊醫生過來給你做下檢查，沒問題的話就不給你輸液了。”護士掀開被子，發現唐語醒了，就收起早先準備好的輸液瓶，裏面放的是營養液。

“我叫唐語嗎？”唐語問，這具身體的名字難道跟她是一樣的？

“是呀，早上警方過來是這麽說的。你頭部受了傷，是不是忘記了一些事，我還是先找醫生過來給你看看吧。”護士放下手頭的工作，去找負責唐語病情的醫生。

這具身體之前是頭部被木塊砸到才昏迷不醒的，送來醫院時做了詳細的檢查，頭部無血塊，只有額頭有些皮外傷，剃了點頭發縫了四針。

醫生見唐語意識清醒，便提議後日警方過來時向他們了解情況，他只說唐語的身體已經沒有大礙了。

沒多久，護士送來晚餐，晚餐是一葷一素一湯，宛如珍珠的白米飯，并上一塊橙黃色的小蛋糕。

不知是哪樣菜品的氣味，如同桂花夾雜着甜橙，又如同在茉莉上撒上一把炒過的孜然。

這一切絲毫沒引起唐語的半點興趣，她依然沉浸在悲傷之中，她無法接受自己的穿越。

盯着飯菜許久，唐語最終動了筷子，她要找到回去的辦法。

唐語把筷子伸向那盤葉子大小幾乎相同的青菜，菜葉上挂着些許油汁，看起來并不膩人，反而更添精致。

青菜入口，一股酸甜之味在口中蔓延開來。這與唐語所知的酸甜口味相差甚大，猶如往口中塞下一整個青檸檬，酸味直沖腦門，酸味過後是徐徐而來的甜味。甜味慢慢加重，很快，口中只留下膩人的感覺。

這種感覺令唐語感到窒息，她絕對不要再碰這盤青菜。

筷子伸向白米飯，唐語想用米飯去壓下口中的不适感，可是這碗飯也不是“正常”的米飯，這套餐飯中的茉莉花味就是從這碗飯中發出的。

茉莉花香遠遠聞着悠揚醉人，不愛此花的人離得近些便覺得膩人了，吃這碗飯與口嚼茉莉花的感覺并無不同，可想而知唐語的滋味。

唐語想要盡快壓下口中的甜膩味，吃飯的速度太快，發現不對勁時飯已含在口中。唐語“嘔”地一下把飯吐掉，如今口中除了甜膩感之外還留下一股濃郁到過分的花香。

剩下的食物唐語是不想再碰，她緩緩靠在枕頭上，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流。

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嘛，連食物都不合口要怎麽才能活下去。

口中的滋味一直沒有消退，唐語低落的情緒反而慢慢散去，她掙紮着起床，一步一挪地往病房外走去。

沿着指示牌的方向，唐語在走廊盡頭找到了洗手間。她漱了下口，用冰水抹了把臉，擡頭看着鏡子中的自己。

這具身體與原來的自己長得有九分像，五官長得幾乎一樣，只是比原來的自己瘦了些，臉上一點肉都沒有，顯得眼睛特別大，這并不是健康的樣子。她的個子很矮，皮膚黝黑，應該生活得并不好。

唐語看着鏡中的自己看得出神，邊上的人喊了她半天才有反應。

“小姑娘，你怎麽啦？一個人躲在這裏哭是失戀了還是被家暴啦？”

唐語雙手擦掉不知何時留出的眼淚，說：“我就是頭有點疼。”

說着，她裝模作樣地摸了摸頭上的紗布。

“哎呀，看起來傷得不輕啊，怎麽傷到的？”說話的阿姨舉着剛打開的保溫飯盒的蓋子問道。

唐語瞄了一眼飯盒一眼，裏頭是滿滿的排骨湯，除了肉的香氣，沒有任何奇怪的味道。唐語不自覺地咽了一口口水，肚子也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顧不上回答阿姨的話。

“你是餓了嗎，這家醫院的飯菜很不錯的，你是不是沒趕上飯點？”

唐語尴尬地低着頭，“很不錯”的飯菜對于她來說實在難以下口，跟她自己做的一樣，不，比她做的還要難吃。

況且她唐語是第一次見面就會向人要飯吃的那種人嗎。

她這麽有骨氣，就算餓死也不可能接受陌生人的施舍的。

阿姨見唐語沒說話，看到她放光的雙眼，便接着說：“可惜我這些食物不好給你吃，這些是我兒子做的，沒什麽味，說什麽味了我的身體好。真吃這些寡淡的飯菜我身體才會不好呢。”

阿姨作勢要把湯倒掉。

“給我吃吧。”唐語不知怎麽就說出了這句話，說完她真想給自己一巴掌，真是太不要臉了。看了一眼飯盒中的排骨湯，腦袋裏一直回響着阿姨剛剛說的話“沒什麽味~”，唐語又鬼使神差地說：“我就喜歡吃清淡的，醫院裏的飯菜都不合胃口，所以才會餓肚子。”

“呀，你的口味真奇怪，岚城第一醫院的病號餐可是好得出名的，你吃不了真是太可憐了。”

阿姨的眼神慢慢從同情轉為欣喜：“不如我們晚飯換着吃吧，浪費掉也蠻可惜的。”

這個提議不錯，總算不用餓肚子，也不用吃奇奇怪怪的食物。稍稍猶豫，唐語說道：“我的晚飯我已經動過了，而且這會兒應該已經涼了。”

“不礙事。”阿姨收拾好飯盒，拍了拍唐語的肩膀說，“我就在前面安全通道的樓梯口等你。”

唐語端着醫院準備的病號飯與阿姨交換了晚餐，阿姨的那份晚餐要比醫院準備的統一的病號飯簡單許多。飯盒上層是簡單的排骨湯，裏面放着胡蘿蔔片跟玉米片，下層是熬得粘稠的白粥。因為放在保溫盒飯裏的緣故，白粥還冒着熱氣。

唐語不好意思地看了阿姨一眼，阿姨滿足地對她一笑，見她久久未動，又問：“是不是不合胃口？”

“沒有，這樣很好了。”唐語搖搖頭，捧着粥直接就着喝了一口，微燙的白粥滑入口中，沒有太多味道，待白粥滑過喉嚨，口中留下一絲淡淡的甜味。

真香！

接着唐語喝了一口排骨湯，鮮香中不帶一絲油膩的氣息。

哦~太棒了。

這個世界，大概就只有這頓飯像唐語記憶中的樣子。

溫熱的淚水從她臉上滑落，她呆呆地盯着飯盒中的食物。

“怎麽啦，是不是難吃得緊？”阿姨擔憂地問，她可不能自己吃得開心，讓人家小姑娘憑白遭罪。

“沒有，我就是想家了。”說完，唐語心覺這話提得突然，便又指了指自己頭上的紗布說，“可是我忘了。”

阿姨神色一震，放下筷子，站起來盯着唐語的頭頂瞧。紗布包了唐語的半個腦袋，看起來确實恐怖，她本就是同情心泛濫的人，看見小姑娘如此可憐，心都糾了。

一邊吃飯，阿姨一邊安慰着唐語，話裏話間，唐語了解到了一些這個世界的信息。

這個世界許多方面要比唐語原來所在的世界發達很多，比如說這個世界正常出生的孩子手臂上都會植入一塊芯片，一些簡單的個人信息通過。

唐語記得醫生說過，後天會有警察過來，到時候她就能了解這具身體的信息，不至于兩眼一抹黑。

這頓飯吃了很久，肚子飽了，唐語的精神也好了許多，阿姨提議今後的一日三餐她們都換着吃。唐語扭捏了一番，雖然醫院的飯菜十分不合口味，但坐享他人兒子的孝心她也是不願意的。

一番思索之後，唐語勉強答應下來，她絕對不是害怕餓肚子，而是看不得阿姨懇求她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