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哼,沒根的玩意,大清早的來找我晦氣,給我死開。”,孫老板一腳踢開那個滿臉泥污的老乞丐,末了還用袖腳甩了甩鞋跟,生怕染上什麽髒東西。

“福安,你記住了,下次再來買米糧的時候就來這一家,我們東海居買慣了這家糧食店的米,味兒好價錢又公道,今天我帶你來認識認識杜老板,混臉熟了下次來就好拿貨了。”,孫老板帶着崔福安進了祥記米莊後,一轉剛才在路上瞧見老乞丐的陰沉臉色,換了張笑臉,樂呵呵地跟祥記米莊的杜老板打起了招呼,“杜老板別來無恙啊,今個還是照老樣子拿糧。”

“喲,你們東海居來了新夥計啊,還是孫老板氣派。”,祥記米莊的杜老板胖胖的,腆着肚子像是個和善的彌勒佛,身上竟沒有孫老板身上那種商人的精明感。

“別提了,來的路上碰見一個死太監找我讨錢呢,真是晦氣。”,孫老板一提起那個老乞丐,眉頭緊皺,在腦門上擰成了一座小山的形狀。

“小易,快去找人把給孫老板準備的貨物搬到排子車上去。”,杜老板一邊招呼他的夥計去給孫老板拿貨,一邊跟孫老板說閑話:“可不是麽,皇上要遣散所有太監,那些太監宮女什麽的也就都一溜煙的湧出紫禁城來了,前段時間紫禁城北牆和景山南邊的地上三五一群的坐着不少太監呢!”

聊到興頭上了,孫老板大笑着說:“那天我聽說皇上要遣散宮裏的太監宮女,就趕熱鬧過去瞧了瞧,遠遠的看到有太監一出宮就往筒子河裏跳,跳下去後又在河裏撲騰大喊着救命呢!”

“那天我也去了神武門,怎麽沒瞧見孫老板呢?”,杜老板擺出一副可惜的姿态,接着又說起了他見過的趣事,“我也瞧見了,聽說紫禁城裏有一千多個太監呢,都說是那個洋人慫恿皇上對太監下的手,醇親王當時都氣瘋了,可就是攔不住皇上,我那時在神武門前看到有的太監跪在地上大哭乞求皇上開恩呢!”

“看熱鬧的閑人太多了,神武門前,筒子河邊,什麽人都有,您沒瞧見我也正常。唉,其實也沒什麽好可憐的,他們作威作福慣了,要不是他們自作孽騎到皇帝頭上了,也不會有今天啊!”,孫老板見糧食店的夥計扛着米袋出來了,便叫崔福安跟過去在一旁守着,“福安,還不跟過去看看學着點。”

崔福安原來站在孫老板的後面聽他們說着這些話,真是氣極了,可他什麽也不能說,惡毒的話全都只能憋在心底,這下聽到孫老板叫自己出去,得了話就樂呵呵地轉過身往門口走過去。

他站在門口看着幾個夥計在面前走進走出,臉上仍帶着苦笑,心裏卻是說不出的委屈與酸水。都罵太監是既沒根又沒骨氣的東西,可要不是迫不得已,誰願意呢?他家裏孩子多,根本養不活,別說那麽多張嘴要吃飯了,他們連衣服都穿不上,送進宮去至少還有口飯吃,有件衣服穿,比起被人唾罵嘲笑,活着才是最要緊的事,而且要是他留在崔家,哪裏活得過十歲,早就餓死凍死了。前些日子他出了宮,本想着回家看看,可是誰曾想他的家早就沒了,四處打聽,只知道他還有一個妹妹幾年前被賣進了煙花巷裏,其他人是概不所知了。

早先還在宮裏的時候他就隐約猜到紫禁城快要呆不下去了,宮裏的景象一日比一日蕭條,連當值的人都沒了心思,整日整日的躲在房裏圍坐在一起賭牌,沒了紀律,風氣也變得不行了,大家夥一個個的都變成了賊,偷偷倒賣宮裏的一些寶貝,皇上他哪裏管得過來。當時他也想着宮裏的寶貝那麽多,偷偷拿一兩件出去後半輩子就衣食無憂了,可是他會這麽想,別人也這麽想,因為做得太猖狂了,這件事還是被皇上發現了。

可今時不同往日,皇上他現在這個樣子根本就管不住這件事,庫房裏虧空太多,有大太監膽大包天放了一把大火燒了幾間宮殿庫房想要躲開清查,這才惹上了禍。雖然說皇上是病貓子,可是他畢竟是皇上,逼得他發威了,他就變成老虎了,這下好了,所有人都呆不下去了。

被趕出宮确實有些可惜,放在以前,大家夥都安安心心呆在紫禁城裏,誰也跟誰沒兩樣,都是伺候主子的奴才,大家少的東西都一樣,現在出來了,他們就是沒根沒骨氣的怪人,在外面根本直不起腰來,到處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生怕被別人發現身份。

就這份餐館的工作,還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呢,聽到要趕他們出宮的的消息的時候他就下定決心了,既然出了宮,該忘了自己原來的身份,雖然現在手上也有些銀子,就算什麽也不幹下半輩子也不用發愁,但是他希望以後能堂堂正正的做一個人,以前沒做過的,不能做的,他都想試一試,他想找一份正經活幹,想收養一個幹兒子,想找到他的妹妹,組成一個家,如果能找到的話,他還想找一個女人說說貼心體己的話,可是在這之前,他得瞞住自己的身份才是。

放眼北京城,魚龍混雜,各色各樣的人都有,只要他小心一些過日子,就不會有人發現他的身份的,下半輩子也能安安穩穩過下去了。可是很快他的美夢就被人叫醒了,“崔福安,好巧啊!”,他正靠在米店的門上愣神想着以後的好日子呢,就聽見大街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是在喊他呢!奇了怪了,他在宮外又沒有朋友,這麽早誰會叫住他呢,怎麽想也覺得不可能是他失散了的妹妹。

這個聲音似乎有些耳熟,崔福安吓得一激靈,連忙站直身子,往街上瞧了瞧,不一會兒他就在人來人往中找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跟他一起當過值的一個小宮女——譚淑婉。

“崔……”,見她張嘴還要叫他,崔福安連忙跑了過去捂住她的嘴,“別叫了,我的小祖宗,找我有什麽事嗎?”,他怕譚淑婉叫順口了,不小心叫出了以前的名諱,孫老板就在裏頭呢,他這個人嫌閹人晦氣,要是被他知道了他是太監,一定會辭掉他的,這年頭,順心又順手的活計可不好找。

“崔公公,好巧啊!”,譚淑婉小聲地在崔福安耳邊說道,吓得崔福安又一次捂住了她的嘴,“都說了別叫了,你是想害死我不成嗎?”

崔福安向她使了一個眼色,警告她不要再說錯話,見她眨了眨眼睛點了點頭才松開手,“說吧,你怎麽會在這?”

“看上去師傅在宮外的生活很不錯啊,那時候在宮裏我就看出來了,師傅您呀,到哪兒都是受人看重的頂梁柱,福氣也是頂天的高。”,譚淑婉有事求他,自然把話說的跟花一樣,之所以叫他師傅,是因為以前有過一段緣分,卻是不能在他面前提起的孽緣,如今她走投無路了,也顧不得那些,所以只挑好聽的話說給崔福安聽。

可是“師傅”這兩個字聽在崔福安耳裏卻是刺耳得很,這個丫頭,當時想讨好瑾太妃,又見他面善,纏着跟他學了幾道菜,那時候也是口口聲聲左一句好師傅右一句好師傅的叫他呢,聽得他都甜到心坎裏去了,一時忘了自己的身份,錯交付了一片真心給她,說來也是活該,他一個太監,還想着要女人做什麽。今天再看到她,又想起了當初被她拒絕的時候的丢臉樣子,真是不該動春心啊。

“我哪能啊,有那個福氣我就該是被人伺候的,怎麽會是伺候人的奴才呢!”

崔福安的語調裏滿是譏諷,譚淑婉聽了也知道他心裏還在怨恨自己,人家現在都擺明了姿态不想跟自己有聯系了,可是她實在沒了法子,只能厚着臉皮繼續說下去,“師傅,您最近過得好嗎?瞧我這話問的,師傅這樣的高人,哪能過得不好呢!”

又來了,這丫頭偏就不回他的問題,非要跟他扯些有的沒的,不說他也知道,她一定是有事求自己了,求人的時候多乖巧可人啊,替她辦好了事情就翻臉不認人了。

“你難道忘了咱們早已斷了關系嗎?以後不要再叫我“師傅”二字了,我當不起!”,崔福安故意拖長了尾音提醒她,又斜着眼睛偷瞄了一眼她的神情,見她咬着下唇,似乎在隐忍着委屈,立馬又昂起頭看着別處不再把心神放在她身上,等他冷靜了下來才接着用冷漠的語氣的語氣說道:“我且問你,你知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是什麽意思嗎?”,崔福安心裏怨她,卻終是不忍心對她說狠話,只好委婉的提示她,以前他們的恩恩怨怨都是以前的事,現在出了宮,他與她就沒有糾葛了,以後大家各走各的路,誰也不欠誰,誰也別煩誰。

譚淑婉當然知道他說的什麽意思,但是她偏就要揣着明白裝糊塗,仍死皮賴臉地喊他師傅“我可比不了師傅學問高,師傅您說是什麽意思啊?”

“我就直說吧,你瞧這路這麽寬敞,只要你願意,不論你往哪走你都能避開我,咱們以前的那些破事我就不提了,以後啊,我只想求個清淨,所以還求您放過我,讓我舒舒心心地過日子。”,崔福安也不再指正她的稱呼,随意指了一個路口,就要把譚淑婉往那邊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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