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們先去的是菜市場,在北平,早晨最熱鬧的地方就是菜市場了。這個時候,菜市場裏擠滿了形形色色的人,有守着面前擺放了各樣菜的大小攤子的各種小販,也有來自不同階級起了個清早來買菜的男男女女。
譚淑婉跟在崔福安身後,一臉新奇地看着沿路各色的人和物,崔福安知道她看着新鮮,便随她去,走了一會兒,他們停在了一個賣魚的攤子前。
魚池的旁邊是一地的污水,還堆了一些魚鱗和魚腸之類的污穢物,這裏既可以買完整的活魚回去,也可以叫小販幫忙刮掉魚鱗和內髒,崔福安出門前就想好了要挑兩條黃花魚,拿回去清真和紅燒都好吃。
在他挑魚的時候,譚淑婉就在一旁看小販替一位講究的太太現場解剖一條魚,小販剖魚的時候,魚兒的尾巴還在擺動,污水都濺到了魚販的臉上,旁邊的太太捏着手帕遮住鼻子和嘴,時不時還指揮魚販将哪兒哪兒再弄幹淨些,魚販的手法利落,沒幾下就刮掉了魚肚上的魚鱗,又割開了肚子用手掏出裏面的內髒摔在一旁的地上,處理好了,放水裏攪合兩下,洗去上面的血水,然後用稻草穿過魚頭交給那位穿着光鮮來買魚的太太,那位太太小心地從她的布包裏掏出錢,用手撚着拿給小販,錢一沾到魚販黏糊糊的髒手,她就立馬将自己的手縮回了,生怕碰到他的髒手,魚販找給她的錢的時候,也又不知她從是哪拿出來的一條粗手帕,蓋住了手掌心才去接下。
許是魚腥味太重了,譚淑婉看了一會兒就失去了興趣,轉過身去看了看別處的風景,露天的集市随地擺着一堆一堆的白綠的夏白菜,也有用竹簍裝着的大螃蟹,鹵味鋪的香味和牛羊豬雞魚等生鮮的腥味混雜在一起融合成奇怪的味道,菜市場裏似乎人人都在叽叽喳喳地說話,嘈雜得很,譚淑婉看久了覺得有些煩,便回頭看崔福安好了沒,見他提了兩條黃花魚打算離開了,她立馬伸過手去接過那兩條黃花魚,“我來拿吧。”
崔福安點了點頭,将兩條黃花魚給了她,又領着她往別的地方走了,譚淑婉一手提着黃花魚,路上仔細留意路過的攤子前身穿粗布衣裳手提菜籃子在賣力講價的大媽,零零碎碎聽了一些他們的對話,譚淑婉才發現這買賣的學問,小販開價,買東西的人是能砍價的,這是默許的行為,這一切對她都新鮮極了。
覺得自己學到了一些東西,譚淑婉便在崔福安買東西的時候,試着用她剛剛在路上聽到的方法去跟攤販講價錢,雖然也講不了多少,但是因為新鮮,覺得甚是有趣,而崔福安也随她去玩,并不管她。
出了菜市場,他們又去了別處買些日常用品,不過也沒買什麽東西,總共就買了幾日的新鮮菜,幾個盤子和碗,一把傘,兩匹布,最後在崔福安打算帶着她去花鳥市場買花種的路上,他們遇到了昨晚撐傘送崔福安回家的郭青山。
“崔大哥,好巧啊!”是郭青山先發現的他們,他剛在攤子前買了一根酥脆澄黃的油條和一碗豆腐腦,正準備坐下來吃,一擡頭就看見崔福安領着他昨晚瞧見的那個妹子朝他這邊走了過來,便站起來朝他揮了揮手叫住了他。
“喲,真巧呀!”崔福安沒想到會在路上遇到熟人,準确來說應該是沒有想到會有人這麽親熱地跟他打招呼,他都忘了自己已經離宮有一段時間了,在這裏也算交到了一些朋友。入鄉随俗,人家這麽親熱地跟他打招呼,他也便開開心心地回應。
“吃了飯沒?”見面打招呼一般都是問這個,更何況現在還是飯點,郭青山又正吃着早餐。
“還沒呢,趕時間去幫她置辦東西,都忘了要用早飯了,肚子也不覺得餓。”聽他這麽一提醒,崔福安才記起他們還沒有吃早餐,便帶着譚淑婉往郭青山的位置走了過去。
“咱們也在這裏吃吧,你看看想吃些什麽?”崔福安轉身問了譚淑婉,便在郭青山旁邊找了條椅子坐下跟他拼一張桌子,又把手中的東西放在桌子底下,譚淑婉見此也跟着一起坐下,放下手中的東西。
“你替我點吧!”人家請她吃東西,她哪有什麽好挑剔的,見崔福安問她意見,只好讓他作主。
“來兩份杏仁茶和棗兒切糕,在這裏吃。”
崔福安向店家叫了兩份早餐後,郭青山便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跟他搭話,“怎麽這麽早就出門買東西啊,我看你們買了不少東西啊,什麽都有,是準備過年嗎?”
“這不是她要過來住嘛,得替她置辦一些她的東西。”
“妹子從哪裏過來的啊?就一個人嗎?”郭青山也真是閑得慌,什麽都要問一問,像是媒人在打探家底。
他問什麽,崔福安便選擇性地捏謊回他,“天津來的,家裏就剩她一個人了。”
譚淑婉在外人面前并不說話,人家又沒有問她,她便不主動開口,反正一切有崔福安在,她被人騙過一次,就不願再相信陌生人了。
“現在這世道,妹子一個人可不安全,幸好有崔大哥這樣的好人還可以投靠。”郭青山不知道其中的情況,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崔福安找話題。
崔福安不願回他,便拖借口扭頭喊店家,說郭青山都吃完了一碗豆腐腦了,怎麽還沒弄好他們那一份,他一催,店家就立馬端了兩份兩份杏仁茶和棗兒切糕到他們桌上,他便開始喝起了杏仁茶,并不回郭青山的話。
郭青山吃完了他的油條,見崔福安和他的遠房親戚兩個人極有默契地低頭喝杏仁茶吃棗兒切糕,覺得他們跟他平常打交道的人真是不一樣,這樣規規矩矩的姿态像是受過了好的教養。因為昨晚天太黑,又下着大雨,他沒瞧真切這個姑娘長什麽樣,當時只覺得聲音清亮,身段中規中矩,今早一看,只覺得臉蛋清秀可愛,雖然她的一雙眼睛對自己露了膽怯,卻也顯得嬌羞誘人。
“瞧咱們說了這麽久的話,還不知道你妹子叫什麽呢!”郭青山見崔福安已經吃好了早點,提起桌下的東西打算走了,便幫他拿了一些,順便問了問這位姑娘的名字。
聽他這麽問起,崔福安立馬起了疑心,這人突然問起潭淑婉的名字,難不成是瞧上她了,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見他坦蕩蕩的,沒有什麽別的意思,然後才對郭青山說道:“姓譚,叫淑婉,是個好人家的姑娘。”
而譚淑婉聽見崔福安說的後半句話,不自覺地皺起眉頭,他怎麽這樣啊,人家就是問個名字而已,他就補一句沒頭腦的話,什麽好人家的姑娘,這不是做媒的人才會說的話嘛!
“名字跟人一樣呢,淑氣溫婉。”郭青山誇了譚淑婉兩句,又對崔福安說道:“我來幫你們拿些東西吧,別讓譚姑娘拿多了累壞了。”
崔福安嗤之以鼻道:“你倒是挺關心她的啊!”
郭青山看着譚淑婉,沒注意到崔福安的輕蔑之音,馬馬虎虎回道:“姑娘家就該用來疼的嘛,又咱們兩個漢子在,怎麽能讓譚姑娘這樣細胳膊細腿的姑娘提這麽重的東西呢!”
“不用了,我拿得動的,東西又不多。”怕崔福安聽了誤會,潭淑婉又補了句,“東西都是買給我的,當然得我自己拿才是。”
“我正好跟崔大哥一起去東海居,順路的,不會麻煩我的。”看起來郭青山是一定要跟着他們了。
崔福安對着郭青山暗翻了一個白眼,想着這家夥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人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要跟着他們。
“待會兒我們還要去花鳥市場,會耽誤你的時間的,還是不耽擱你了,而且我妹子怕生,不喜歡跟旁人走一塊兒。”
“不着急,我還想待會兒和崔大哥一起去東海居呢,陪你們走一段路也好,譚姑娘是第一次來北平吧,正好給她介紹介紹北平的風貌。”
見此人糾纏不休,崔福安篤定他一定是瞧上譚淑婉了,心裏冷哼道,這人真是輕浮,才見了一面就這麽獻殷勤,譚淑婉要是真跟了他,将來一定沒有好日子過的。他心裏裝着事,腳步也變得沉重,比不得踏着輕快腳步又滿身活力的郭青山。
而郭青山幾乎把譚淑婉手裏的東西都接過來了,雖然他和她中間隔着一個崔福安,但是他仍忍不住往她那邊看,崔福安見了,臉色像是丢了錢一樣難看,只要郭青山朝譚淑婉這邊瞧了一眼,他就走快一步擋住他的目光,而譚淑婉則緊緊地跟着崔福安的步子,他快她就快,他慢下來,她也就慢下來,難為郭青山也要跟着他們倆的步子變換速度。
可是他能擋住郭青山的目光,卻不能擋住他的話匣子,也不知該說郭青山是熱情好客的好,還是沒長心眼的好,任崔福安怎麽擺臉色,他都自顧自地跟譚淑婉找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