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到了晚上,崔福安躺床上好一會兒,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着,也不知道有多晚了,腦子仍舊清醒得很。他看着窗棂,樹影在泛黃的紙糊上面不住地搖曳,今晚的月光似乎很亮,亮得透過了紙糊的窗棂照進了他的心裏,将他心裏所念所想照的亮堂堂的。

崔福安下了床,在窗前踱來踱去,停下來嘆了一口氣,走兩步,停下來又再嘆了一口氣,他是真心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白天在衆人面前還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緒,可是到了晚上腦子就不清醒了,一個人守着這個空空的房間,不能不讓他想到自己将來老了病了一個人孤零零躺床上沒人照顧的可憐樣子。

不行,他得去找到他的親妹妹才好,明天一有空他就四處去打聽,總歸是有個親近的人在身邊照應才放心。他們崔家的孩子也真是可憐,病死的病死,淹死的淹死,好不容易活着長到快十歲了,他就被送進了宮裏,小他八歲的妹妹也不知道是幾年前賣去煙花巷的,其他人更是不知道蹤影,或許早就死了也說不定。

崔福安剛打算回床上去睡覺,就聽見隔壁屋子的門吱呀被打開的聲音,這麽晚了,難道她也睡不着嗎?他是因為她的事煩悶得睡不着,那她是為的什麽呢?他靠在門邊透過門縫去瞧譚淑婉出來幹嘛,只見她走到那棵棗樹下面,坐在石墩上,仰頭看着天,也不知道在幹嘛。

看了一會兒,見她沒有別的動靜,就是坐在那裏看星星看月亮的,崔福安沒按耐住好奇心就出去了,“喲,大晚上不睡覺在這賞月還是等昙花開啊?”

這地方哪來的昙花啊,譚淑婉知道他的意思是說她晚上不好好在屋裏呆着跑出來瞎晃蕩什麽,“屋裏有點悶,突然就醒了,睡不着只好出來透透氣,您也是出來透氣的嗎?”

她剛剛做了個夢,夢見她進了宮後,她的家人一點也不難過,大家都開開心心的,她成了沒人要的孤兒,會夢見這些大概是因為今天早上吃的那根糖葫蘆吧。

崔福安聽她這樣問起,心虛地回道:“我出來喝口水。”

“福安,你以後有什麽打算嗎?”崔福安假裝要去廚房喝水的時候,譚淑婉突然叫了他一聲,問起了這個。

“怎麽突然想到要問這個?”崔福安有些驚訝。

“就是想問問,如果不方便說就不用說了。”譚淑婉低下了頭,內心盤算着有什麽掙錢的法子,她總不能一直賴在人家家裏啊,就算崔福安不趕她走,她也得自己另找一條出路才行。

兩人畢竟相處過挺長一段時間,崔福安見她這個樣子明顯是有心事,便走到她身邊做下,問她原因:“是遇到了什麽事嗎?”

譚淑婉老老實實坦白道:“也沒什麽,就是覺得我住在這裏太打擾你了,想問問你将來的打算,我也好給自己做規劃。”

原來是這個,她剛來就想着要離開嗎?唉,一個正值青春年華又如花似玉的姑娘跟一個閹人住一塊多憋屈啊,是個正常人都不會想要跟他住一塊吧!

“我還有個妹妹在這邊,就是不容易找到她,我想着以後找到她,再收養一個孩子,一家人就住在這個院子裏,和和氣氣的。對了,等我在東海居攢夠了經驗,我再去開一個小飯館,招三四個夥計就管用了的那種,要是到那時候你還沒找到別的地方去,可以去我的小飯館幫忙,看在咱倆這麽熟的份上,工錢一定不會虧待你。”

其實還有一個打算,但是在譚淑婉面前崔福安不敢說出來,他還想找一個貼心又體己的人兒,他在外邊掙錢養家,她在家裏打點事情,做一對恭敬如賓的夫妻,可是這些,他誰也不願意告訴,尤其是譚淑婉,說給她聽仿佛在打自己的臉,他這樣的人哪裏配糟蹋別人家的好姑娘。

“挺好的打算啊!”譚淑婉不再說什麽,跟崔福安清晰的計劃想比,她對于未來的打算實在是太模糊了,換句話說,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過怎樣的人生。

“好晚了,你明天還得去上工呢,快去喝點水解了渴就回去睡吧,別等到明天起不來。”譚淑婉不想再提別的事,便找了借口打發崔福安離開,她也好回屋去,“不過別喝太多水,仔細晚上還要起夜,待會兒又要弄得睡不好了,我也困了,先回屋睡覺了。”

崔福安點了點頭,看着她進了屋,接下來就輪到他仰頭望着滿天星河發愁了。

第二天一早,他果然起的比平常要晚一些,洗臉水什麽的譚淑婉早就替他備好了,連早飯也做好了,就等着他起來吃呢。

他向來是伺候別人的,第一次有人替他做的這麽周全,心裏有些別扭,卻也坦然接受了,反正這樣的日子也沒幾天了,等譚淑婉找到了好人家嫁了,他又得過一個人的日子了。

“很好,我教給你的手藝還沒忘。”崔福安吃完了早飯就只說了這一句話。等他走了,譚淑婉打掃了院子,給花澆水,就開始做衣服了。昨天買了兩匹布,足夠她做好幾身衣裳了。這兩匹布一匹是碧玉色的,一匹是藕荷色的,她挑顏色的時候就想好了,這兩種顏色看上去既不惹眼也不會太暗淡,是男是女穿着都合适,等給自己做好了換洗的衣裳,她就給崔福安也做一件,唉,她能為他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可是向崔福安提出要給他量身的請求的時候,他竟然變得扭扭捏捏的不願意讓她碰他,“大姑娘家的別靠這麽近,你不把我當男人,別人眼中我也是個男人,貼這麽近,小心壞了你的名聲。”崔福安還想說一句話,壞了名聲嫁不出去的話,他願意娶她,可是他這種連想娶媳婦的話都說不出口的人怎麽可能會說得出這種話呢!

“哪有這麽容易就壞了名聲的,你別動,待會兒量的不準做出來的衣服會不合身的,那就白做了。”

譚淑婉比崔福安要矮半個頭,剛好到他下巴那裏,在她站在他面前給他測量的時候,崔福安不敢低頭,只悄悄用眼睛向下看她。

她的眼睫毛又長又翹,這是他最喜歡她的一個地方,因為緊挨着,崔福安比譚淑婉還要小心翼翼,他緊張地大氣都不敢喘,怕呼到她臉上,亂了她的額上的碎發。

一顆心砰砰砰地跳,他就像個十幾歲的青澀毛小子一樣,碰一下喜歡的姑娘就覺得了不得,這樣的時光既甜蜜又痛苦,他真想抱緊她,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裏,不讓她跟別人跑了,可是他不行,他是一個不完整的男人啊,譚淑婉要的幸福,他給不起!

等譚淑婉替崔福安做好了一身衣裳的時候,正好快要到乞巧節了,乞巧節的前一天晚上,譚淑婉見崔福安得了空便把衣裳交給他,這一次他終于沒有再隐藏自己的情緒,笑臉盈盈地對譚淑婉謝道:“麻煩你了,衣服很好看,你的手這麽巧,一定是沒少在乞巧節拜雙星乞巧了,正好明天乞巧節,我帶你去廟會逛一逛?”

譚淑婉倒是不謙虛,直言道:“我的手藝能差到哪裏去?您要是喜歡,以後我多給您做幾件衣服。”

崔福安恨不得立馬穿上她親手給他做的衣裳,可是又覺得這樣的做法顯得他太過急躁輕浮,便只是誇了她幾句就将衣裳收進了衣櫥裏。

見他拿了衣服進了屋,立馬又出來了,卻沒有換衣服,譚淑婉一臉疑惑地問道:“你這麽快就收起來幹嘛,還不知道合不合身呢。”

“你不是都量過了嗎?怎麽會不合身,再說了,你做的東西我放心。”以前譚淑婉雖然沒有給他做過衣裳,卻給他做過鞋子之類的小件東西,她是個做事細心的人,處處都做得周到。

“還是去試一試吧,萬一哪裏緊了或者松了我再給你改一改。”譚淑婉催着崔福安去試穿一下那身新衣服,可他偏就不答應,說什麽反正她在這裏,平常又沒什麽事可幹的所以他什麽時候需要她改了再拿過來也一樣的,譚淑婉沒話說了,只好随他去了。

第二天便是乞巧節了,崔福安早早地下了工回家,在回來的路上,他連晚上拜牽牛織女星要用到的香都買好了,本想着帶譚淑婉去逛廟會,看看熱鬧,晚上回來再乞巧,沒想到郭青山在他到巷子口的時候追了上來,說是請譚姑娘一起去廟會玩。

這種事情,崔福安是不能替譚淑婉拒絕的,還得問她自己的意思才行,可譚淑婉又是個不會拒絕人的人,郭青山說什麽她初來乍到,一定是人生地不熟的,要是一個人去逛廟會未免無聊了些,正好他家的女眷也要去,不如跟她們組伴一起,要好玩些。

很明顯是在讨好她啊,可是他的話也沒有拒絕的道理,所以最後譚淑婉跟着郭青山的娘和姐姐們走,崔福安和郭青山跟在她們的身後,廟會平平常常,比不得春節的廟會熱鬧,但是也別有一番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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