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你們兩個人往這兒一站, 跟泥塑一樣, 都不挪地方的。”汪寡婦突然牽着她兒子走了過來, 她看水看煩了, 便想換個地方玩, “幹嘛怎麽老悶在一個地方,多走幾個瞧一瞧啊,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外邊又這麽熱鬧, 杵在一個地方不動多沒意思, 去前邊瞧瞧吧,有人在猜燈謎呢!”

譚淑婉壓下了想解釋的話,對着汪寡婦點了點頭,便被她挽住了手往前面亮堂的地方走過去。四個人除了汪寡婦, 另外兩個大人和一個小孩都藏着心事,臉上沒有絲毫節日的喜意。

崔福安被譚淑婉的話攪得意亂心煩,看月亮不是月亮,聽曲兒不是曲兒的, 他左右随意地看了看,巧了,竟然看到郭青山了, 私心讓他立馬低下頭, 裝作什麽也沒看到, 然後主動提議旁邊幾位去反方向的人群處看一看。

兩位大人倒沒發現什麽不對勁, 一個顧着看熱鬧, 一個顧着想心事,只有汪秋水注意到了崔福安眼神的變化,但他年紀還小,不知道一個男人看見另一個男人拉着旁邊的女人躲着他是什麽意思。

四個人往嘈雜的人群裏一擠,譚淑婉都聽不見自己心底的聲音了,她比崔福安還煩呢,瞧自己都說了些什麽話,沒頭沒腦的。

許是人太多了,又各自裝着心事,他們站在那看了好一會兒才子佳人的故事也沒發現孩子不見了,直到汪寡婦打算再換一個地方玩一玩,一低頭打算喚兒子秋水才發現他不在身邊。

汪寡婦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這年頭可不太平,她雖然不識字也不看報紙新聞,卻聽過不少拐小孩的駭事,見汪寡婦慌了神,崔福安和譚淑婉兩個人也沒了別的心思,一心一意替她去找汪秋水。

三個人分頭分了不同的地方去,汪寡婦負責去湖邊找,譚淑婉去胡同巷子裏找人,崔福安則在各種攤子前找尋。

湖邊有不少孩子,他們在湖邊站成一排,腳下堆了一堆小石子,一齊往水裏賣力地扔石子,比誰濺起的水花高,比誰扔的遠。汪寡婦一邊大喊着秋水,一邊去瞧那些孩子的臉,終是無果。

譚淑婉往巷子裏鑽的時候,也只看到一群頑皮的小孩在狹窄的胡同裏追着月亮跑,連找了幾條胡同也沒見着那個安靜乖巧的男孩兒,不過倒是遇見了郭家姊弟。

“淑婉,你在找什麽啊?”郭青山對她十分自來熟,叫得那個親密勁讓郭碧華十分不悅,讨厭的表情藏也藏不住。

“隔壁家的孩子走丢了,着急找呢!”譚淑婉忽略了郭碧華的态度,落落大方回了郭青山的問題。

郭青山不知道她的鄰居是誰,更不知道隔壁的孩子長什麽樣,他是想幫這個忙也幫不了,不過還是得試一試才好。

“那孩子今天穿的什麽顏色的衣服,有多高啊?”

譚淑婉被他這麽一問,只說得上幾個特點,“是灰白色的衣裳,手上拿着一個風車,大概長這麽高。”說着她還用手比量了一下。

灰白色的衣服可太常見了,玩風車的孩子也多,這樣高的小孩大街上也是一大把,總之是十分難找。

“對了,他老是一副不高興的表情,你要是看見人群裏一個長得瘦瘦小小一臉厭世的表情還拿着風車或許就是他了。”

郭碧華雖然不喜歡她做自己弟媳,可是遇上了事情該幫的還是要幫,得了譚淑婉的話,郭家姊弟也分頭去幫忙找人了。

崔福安記得那個孩子喜靜,或許不會去熱鬧的地方,在找了好幾個地方後,他換了個方向,專往沒人的地方瞧,終于在一個角落看見了蹲在地上的兩個孩子,其中一個正是汪秋水。

他的風車随意地扔在地上,很認真地蹲在一個髒兮兮的孩子面前看他吃東西,崔福安覺得這一幕有趣,便沒有出聲叫他,只站在遠處看他們。

那個小孩一只手拿着一只自來紅月餅,另一只手捧着下巴生怕掉下餅皮渣,崔福安看着她吃得香甜的模樣,仿佛能聽見她嘎吱嘎吱咀嚼月餅裏面冰糖渣和青紅絲的聲音。

“好吃嗎?我覺得自來紅不好吃捏,餅皮好硬好硬,餡也好硬,我都咬不動,就是冰糖甜,青紅絲能酸倒牙。”汪秋水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跟那個孩子說話。

“好吃的,很甜很甜。”原來是個聲如黃莺的小女孩,她很小一口地吃着那塊月餅,不過并不是因為咬得費勁,崔福安能看出來,她是想留下一半,或許這個可憐的孩子是想給明天留一點。

“裏面加了冰糖當然甜了,不過吃的太辛苦了,我不喜歡,我瞧你也是不喜歡的,不然怎麽吃得這麽慢呢!”汪秋水在她面前的話要比平時多,崔福安覺得這孩子太早熟了,這麽小的年紀就知道逗女孩兒玩,跟看上去文靜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啊!

“我喜歡,喜歡。”那個女孩兒的聲音突然變得哽咽,這裏雖然暗,但還是能看清他們的表情,崔福安借着月光和紅色的燈籠發出的微弱的光芒,能看見那個女孩兒清亮的眼睛,竟跟譚淑婉有七分相似,他的心一顫,仿佛看見了譚淑婉嫁給了一個陌生男人,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孩兒。

“我瞧你是不喜歡的,幹嘛說謊,不喜歡就不喜歡咯,非要和那些大人學裝模做樣幹什麽?”汪秋水俨然一副大人模樣。

“我舍不得一下子吃完,我,我還有一個哥哥,他去給我找吃的,我想給他留一半。”

汪秋水嘆了一口氣,更像是一個在學大人模樣的不懂事孩子,“你還有哥哥,真好,我家就我一個孩子,無聊死了,什麽都不能幹,我爹沒了後,我娘整天都對着我訴苦勸我長出息,整日裏念那些看不懂的書,我都要變成一個呆子了。

“你才好呢,我和我哥連個落腳的地方沒有,每天都吃的東西都是別人扔掉的那些壞了臭了的垃圾,困了累了病了,也沒有人管我們,要是躺在別人家門口髒了人家的地方還要挨打,最近更是可怕,我聽說好些孩子都被壞人綁走了,聽說是去做狗娃羊娃呢!”小女孩講起這些事,似乎是習以為常了,語氣與神情都顯得麻木。

“真可憐,不過什麽是狗娃羊娃?”汪秋水畢竟是個孩子,見她不哭不鬧,平靜地講出這樣悲慘的經歷,也跟她一樣麻木,便只感慨了一句可憐,就問起了那兩個聽上去奇怪的名詞。

“就是人販子抓了小孩兒,就割掉他們的皮,用狗皮和羊皮蓋住,讓那些狗屁羊皮長在人身上,等小孩兒變成一個怪物,就用他去賣藝掙錢。”

汪秋水聽了,瞪大了眼睛,驚呼道:“那些人也太壞了,他們這樣欺負孩子都不怕遭天譴的嗎?”

“他們為了錢什麽都做得出來呢,我和我哥做夢都怕這種事,每天都要東躲西藏的,哥說馬上冬天就要到了,我們得去找個能擋風的地方,聽說南方沒這麽冷。”

“南方可遠了,你們去不了的,就留在北平吧,或許你們可以住在我家那邊的胡同,我家那邊除了一個壞女人,其他人都不壞的,而且那個壞女人早就走了,你跟你哥說就呆在我家牆後,沒事的,我會保護你們的,而且我娘還會做不黏不硬的月餅,你要是去我家,我就請你吃,還有你哥,又香又軟,比這個自來紅好吃多了。”

孩子畢竟要天真些,雖然他裝作少年老成的模樣,可那顆簡單的心仍變不了,汪秋水被保護得太好,即便知道錢難掙,也沒有将它看得太重,畢竟他從未親手掙過一分錢。見這個小女孩無家可歸,又沒東西吃,還想着要幫她。“我的屋子雖然不大,但還是能住兩個人的,到了冬天,你們可以住我屋裏,不過不能被我娘發現,不然她會打我的,不過你們放心,我會幫你們的。”

“你自己都是被大人照顧呢,怎麽幫我?”女孩兒向來比男孩兒早熟,更何況這個女孩兒還比平常孩子要多經歷些苦難,更明白成人的規則,一個寡婦怎麽可能會想要幫他們呢。

“你幹嘛把人想的那麽壞,我可是把你當成我最好的朋友,難道你還不信我嗎?”汪秋水又說出了孩子氣的話,不過崔福安聽着竟有些感動,這樣純善的感情他還是頭一回見着。

“我沒有,我只是不想給你添麻煩,你要是真這麽做了,你娘一定會用雞毛撣子打你的,可能還會叫你跪地上,罰你不準吃飯,而且,而且我也怕你娘會打我們。”這個小女孩兒

汪秋水說不出話了,崔福安看了這麽久,也看夠了,他這次也孩子氣起來,突然走上前陰陽怪氣地喊了一聲:“秋水,你可讓我好找啊!”

兩個孩子果然被吓了一跳,那個小女孩吓得喊了一聲“啊”一屁股坐在地上,汪秋水也吓了個激靈,回頭一看,是隔壁家那位叔叔,便立馬從地上爬起來,拍掉身上的灰,老實地喊了崔福安一句“崔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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