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厲水怎麽會來?
這裏是A市最有名的慢生活休閑街,一杯咖啡,一塊慕斯,一抹暖陽,就可以耗空整個無聊的下午,一個純粹享受人生且讓人上瘾的地方,厲水曾經毫不留情的批判過這是個用金錢浪費光陰的懶惰之地。
在邢舟看來,這已經是厲水第二次因為蔣玲玲而打破自己的原則。
厲水不似邢舟的遲疑,他并未放慢腳步,和蔣玲玲走了過來。
“厲大哥,那不是你的學生嗎?”蔣玲玲拉了拉厲水的衣袖,“好巧啊,他和女朋友也來喝咖啡呀,他女朋友真漂亮。”
蔣玲玲說是這麽說,但還是稍稍有些怕邢舟,邢舟和Alex的那一架讓她印象深刻,邢舟下狠手把人揍成那樣,她潛意識的将他看作不良青年。
蔣玲玲的小動作在邢舟眼中放大,他心中頓生一股難以言喻的別扭。
從看到厲水的那一刻起,邢舟的思緒就被他塞滿了,直到厲水皺了下眉,邢舟才發覺粉色不知道什麽時候挽上了自己的胳膊,他下意識的想抽開,卻被粉色拉住了,沒想到粉色的力氣會如此之大。
“她是誰?”
厲水在邢舟面前站定,即使他的語氣聽不出情緒,但一米九幾的個頭對一米七出頭的邢舟來說也足夠有壓迫感了,厲水不記得邢舟認識這樣一位妝容精致長相美麗的同齡女性,況且他們還舉止親密,親密得好似男女朋友。
厲水沒有再看粉色一眼,他只是看着面前幾天不見的邢舟,還有那只修長的染着淡紫色指甲的手,它正緊抓着邢舟的胳膊不放。
“他……他是……”厲水緊逼的目光讓邢舟幾乎難以吐詞。
粉色清晰的感覺到了自己左手的灼燒感,那種被帶着酸氣的滾燙視線燎過後卻觸不到的疼痛。他在心裏樂出了聲,面上還是保持着得體的微笑。
“他是我的……”
邢舟剛想說“網友”,卻被粉色搶了先。
“L先生是在問我嗎?我是邢舟的知心大哥哥,你可以叫我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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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色的聲音一出來,整個四人之間的空氣都随即安靜了。
邢舟頓感一陣眩暈,他本想适當的提醒粉色不要說話,卻終還是沒來得及,他以為粉色懂的啊!他看到厲水的臉色變了,從開始的面無表情立刻變成了震驚,而後有隐隐的怒火漫上了眼底。
蔣玲玲在一邊驚訝得不知如何是好,除了戲曲裏的角色反串,她從來沒想過竟然會有男人在大庭廣衆之下扮成女人的模樣。
“邢舟!”厲水低喝了一聲,一手捏住邢舟的手腕,大力的把他拉到了一個安靜的死角區。
“你怎麽會和這種人混在一起?”
即使地方足夠偏,即使聲音足夠小,卻依然還是被未經允許擅自跟過來的粉色聽到。
“不知道教授說的這種人是哪種人?”粉色的高跟鞋在地板上砸出聲響,就像在踩一首愉快的圓舞曲,他語氣帶着疑惑與不解,“邢舟跟我是同類人啊。”
這個穿女裝的男人居然說他的邢舟和他是同類人?不,邢舟不是這樣的,邢舟應該是陽光的,向上的,是生活在白晝的,而不是像他這樣暗無天日的躲在一副女人皮囊下的另類。
厲水差點沒有忍住一拳揍上去的沖動,堪堪保住了他修煉三十年的“處事冷靜”。
“我是最懂你的人,我們是同類,對嗎,水袖?”粉色就像沒看到厲水的怒容一般,用手指點了點邢舟的肩膀。
對嗎?
邢舟突然躊躇了起來。事實告訴他應該回答“對,沒錯”。可膽量又告訴他:你最多能做到的,只有保持沉默。
對嗎?邢舟又在心中大聲問了一遍自己。他想到了下午和粉色聊的兩個小時,他應該勇敢的向厲水展現真實的自我,然後用平等的态度去和他溝通,而不是藏着掖着,用回避做無謂的反抗與捍衛。
來自兩處的目光此刻彙聚在他身上,一道輕松溫和如春水,一道憤怒冷冽如燃冰。
“對……”邢舟微不可聞的回答道。
“你說什麽?”厲水用雙手箍住邢舟的肩膀咬牙問。
“對。”這次邢舟說的非常清晰,他直視厲水,“粉色說得對,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你也要穿着女人的衣服走到大庭廣衆之下?”
邢舟聽到了厲水聲音中的顫抖,他頓時洩氣了,他感受到厲水痛苦的情緒,因為他的心髒時刻與厲水共鳴。
厲水問這話的時候蔣玲玲也小心翼翼的跟了過來,逼仄的死角處一時間擠了四個人。
蔣玲玲眼神殷切的看着厲水,她不喜歡這樣的場面,她希望能和厲水趕緊離開,顯然她還不知道她的厲大哥和這個他帶的本科生之間有何故事。
蔣玲玲的表情變化沒有被厲水看到,卻被邢舟看在眼裏,她一定很害怕吧?害怕自己的厲大哥和兩個變态在一起會被怎麽樣。
蔣玲玲的到來莫名給了快要失去力量的邢舟極大的勇氣,他點頭道:“我想,但我以前沒有粉色的膽量,我不敢,不過現在可能有了。”
厲水失望極了,他原以為像邢舟那麽聰明的人,給他一個星期的時間已經足夠讓他在犯錯誤的道路上有所轉變,沒想到卻變本加厲,他不僅要在論壇上談論女人的各種服飾,不僅要收藏女人的衣服,還要把女人的衣服像這個人一樣堂而皇之的穿出來,他無法想象清俊幹淨的邢舟畫着濃妝,戴着假發,穿着裙子和高跟鞋走在路上的樣子,那該多麽奇怪?
“厲大哥……”蔣玲玲用她溫軟的嗓音叫了一聲厲水,“你們……”
聽到蔣玲玲的聲音,厲水這才清醒了幾分,這裏還有外人在,他不能過多的向她透露邢舟的怪癖,畢竟他不希望別人用怪異的目光對邢舟“另眼相看”。
厲水放開了禁锢住邢舟肩膀的手并往後退了一步,粉色再次順利挽上邢舟的胳膊,邢舟猝不及防,僵硬的被粉色拉到了店門口,當邢舟回頭看的時候,正好看到蔣玲玲仰頭對着厲水說什麽,蔣玲玲身材嬌小,頭頂齊厲水的胳膊處,這樣的高低對望,像極了漫畫場景。
邢舟喉頭一哽,黯然的收回目光,卻不知道厲水的目光緊随其後的追了過來,一直目送邢舟被那個叫粉色的男人拉走遠去。
“厲大哥,剛剛那個穿裙子的人,他是……他是心理變态嗎?”蔣玲玲絞盡腦汁,才想出這樣一個貼切無比的形容詞。
門口早就沒了人影,厲水默默收回目光,他下意識想說“是”,但随即又想到邢舟說自己和他是一類人。
蔣玲玲看厲水沒說話,以為是默認,于是又說道:“那厲大哥的學生,他也是……”
“他不是!”厲水的情緒突然有些激動,周圍已經有顧客在看他了。
蔣玲玲被吓了一跳,厲水一直對她是溫和有禮的,還從來沒有這樣過。
“抱歉,小蔣。”厲水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我們不要再談論這個了好嗎?希望你能忘記今天發生的事情。”
“哦,好……”其實蔣玲玲很想問他為什麽,但最終還是沒有,她認為或許是厲大哥覺得這樣的學生讓他丢人了。
厲水與蔣玲玲落了座。
今天在這裏遇到邢舟純屬是意外,他媽打電話過來讓他幫蔣玲玲找工作,他本想拒絕,卻被他媽更強硬的回絕。
“人家玲玲是個好姑娘,玲玲媽還經常跟我誇你呢,我都答應玲玲媽了,說你會在城裏關照她,你這樣不配合,是想讓你媽在街坊四鄰面前把臉擱地上嗎?”
這是他媽的原話,向來孝順的厲水再沒有理由拒絕,所以他幫蔣玲玲聯系了休閑街一家正在招聘收銀員的蛋糕店,是他同學開的,但他也打算借着這個機會向蔣玲玲說清楚。
……
“你不會怪我剛剛沒适時閉嘴,還把你拉走吧?”
天色已暗,霓虹燈起,邢舟與粉色并肩走在冬日的街頭。
邢舟搖搖頭,“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水袖真聰明。”粉色穿了高跟鞋比邢舟高一點,輕而易舉的把胳膊搭在邢舟的肩上,語氣像在逗小孩。
“你剛才很勇敢。”但這一句話他說的很認真。
“是嗎。”邢舟盯着前方的路燈。
“雖然有些倉促,但這就是第一步,你做的很好。當你有足夠的勇氣去正式展現自我的時候,才有能力去向別人獲取理解,如果連你自己都藏着自己,就更不會有人相信你是沒有錯的了。”
自從出了咖啡廳的門,邢舟一直在思考剛剛是不是吓到厲水了,是不是不該如此直白,但粉色說他很勇敢,說他做的很好。
他對粉色非常信任,因為粉色就是他在孤立無援時的風向标。
“我拉走你不是為了讓L先生和那位女式一起愉快的共進甜點,而是想給他一點思考的時間,畢竟有我這個活生生的example突然出現,對于他來說實在太過于勁爆,我敢打賭他面對你的時候絕對無法思考。”
粉色的每一句話對于在逆水中的邢舟來說都是金玉良言,能認識這樣一位優秀的同類,邢舟感到無比幸運。
“粉色,謝謝你。”
北邊吹來的夜風撩起了粉色的裙擺,邢舟看着粉色踩着高跟鞋行走在夜色下的身影,不由得心生感嘆:粉色真酷。
也許有一天,他也可以這麽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