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厲水本來是半路返回來拿年貨的,一位從外地出差回來的老師帶的野參,但他走時忘了拿。
這次回去帶的東西比較多,他原本是開着車的,但此時,車被暫停在樓下,他卻被邢舟用絕望困在了卧室裏。
厲水不知道邢舟發生了什麽,是什麽讓他顫抖的抱着自己猶如在洪水中抱着一根浮木,是什麽讓他原來總是充斥着各種情緒的眼睛裏只剩下死寂。
他說:“厲水,我好像感覺不到我的存在了,我好怕。”
厲水緊緊的抱着邢舟,用唇輕柔的碰着邢舟的頸側,安撫一般的力度,他對邢舟說:“小舟,別怕,我能感受得到,你在這裏,在我懷裏。”
一把無名野火燎燒着邢舟,他上齒咬着下唇,睜眼望着厲水俊美的面容,把所有的呻吟都壓入喉中,他感受着身體裏來自厲水洶湧的力度,他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生怕打破什麽子虛烏有的平衡,他只想把自己赤裸的獻給厲水,然後沉默的用疼痛與快感确認自己的存在。
就在剛才,在厲水回來之前,他好像真的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直到厲水用手把他的下唇從牙齒中解救下來,他才從嘴裏瀉出一陣呻吟。
白天的兩地來回以及情緒的波動讓邢舟的體力根本無法承受這種甘願獻祭般的性事。所以他睡着了,在厲水的懷中睡着了。
厲水輕輕的退了出來,為邢舟清理身體後,他鑽進被子将邢舟摟在懷裏。
他的邢舟一定是遭遇了什麽巨大的痛苦,才會在熟睡時還皺眉頭,雖然他什麽也沒說就睡着了。厲水用手拂過邢舟形狀好看的眉眼,試圖讓他放松,卻毫無作用。
厲水想到三年前的那個冬夜,蹲在樓下牆角的青年,在寒風中眼巴巴的對他說:厲老師,您可以收留我一下嗎?
那是他第一次觸到邢舟最柔軟的最不堪一擊的脆弱,也是從那一次開始,他隐隐察覺到自己恐怕很難再去拒絕邢舟了。
他很慶幸自己有東西忘拿所以折回了家裏,他更慶幸今日的邢舟已經有了這間屋子的鑰匙,不再會像三年前那樣哆嗦着等待。
厲水清晨是被邢舟的溫度燙醒的,他又開始發抖了,蜷在厲水身下冒汗,就像一個火球。
“小舟。”厲水輕輕的摸着他的臉頰,手中是清晰的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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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舟,醒醒,你發燒了。”
邢舟的睡夢是漆黑而又混亂的,他什麽也看不到,但卻能聽到,一會是廢棄樓中乍起的槍響,一會是媽媽的女裝店儲衣間裏布料的摩擦聲,一會又是媽媽和妹妹驚心動魄的恸哭,都是黑的,這樣的黑暗讓他手足無措,他需要光,他想逃脫,卻依然被困。
然後他好像聽見了厲水在叫他的名字,厲水說:小舟,醒醒。
所以他必須要醒過來,因為厲水讓他醒過來。
邢舟費力的睜開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直到渾身如同散架般的疼痛和無力席卷而來,他才記憶回籠。
噩夢醒來依然是噩夢。
對,他沒有家了。
“厲水……”剛說出兩個字,邢舟喉嚨就一陣鑽心的疼。
厲水剛把體溫計從邢舟腋下拿出來看完示數,就聽到了邢舟嘶啞的聲音,他趕忙從背後托起邢舟,端起旁邊倒好的熱水湊到了邢舟唇邊。
溫熱的水流潤過幹燥的口腔內壁,卻又如刀鋒般磨過發炎的喉嚨,太疼了,邢舟喝了兩口就不想喝了,他推開面前的瓷杯,然後不聲不響的斜靠在厲水的懷裏,雙臂圈在他的腰上。
厲水穿着寬大的居家毛衣,邢舟把臉貼在黑色毛線裏,貪婪的汲取着其中的溫度,他頭疼欲裂,好像只有這樣做才能好過一點。
厲水被邢舟抱得脫不開身,只得艱難的将水杯放回床頭櫃,然後把手輕輕拍在了邢舟背上。
“厲水,我沒有家了……”邢舟躲在厲水的懷裏含糊不清的說,“怎麽辦,我沒家了……”
厲水撫着邢舟的手突然頓了頓,邢舟說自己沒有家了?難道是他的媽媽……
“小舟,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厲水等不及邢舟主動說了,他必須要趕快知道他的邢舟到底遭遇了什麽。
“我媽媽不要我了。”說到“媽媽”二字時,邢舟明顯哽了一下,“其實媽媽早就不想要我了。”
兩年多來,邢舟向厲水提過一些家中的事情,厲水知道邢舟的媽媽不喜歡他,但不知道原來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
“媽媽不知道,當時不止我一個人被綁架了,是我掩護邢玥先跑的……他們把我關在一個小倉庫裏,好黑啊……後來所有人都說是邢家那個撿來的小孩克死他們家的男主人,媽媽也一直都在怪我,雖然她不說,但我知道……”
“厲水。”邢舟突然擡頭,仰望着厲水,“怪我嗎?”
厲水垂眸與他對望,而後捧起他的臉低頭吻上了他幹燥缺水的唇, 他順從的迎合,甚至想要這樣的親吻能持續的久一點。
“小舟,這不怪你。”厲水在他唇邊輕聲說。
“可他們都說怪我。”邢舟倔強的反駁。
“他們無關緊要。”
“媽媽也怪我,她還不要我了。”有眼淚順着兩人緊貼的臉頰滑落。
厲水用拇指指腹蹭掉邢舟的眼淚,“媽媽不要你,我要你,不許說自己沒家了,這裏不是你的家嗎?”
厲水用了和以往截然不同的語氣,就像在哄一個小孩。
邢舟沉默了很久,突然瘋狂的點頭,他說:“厲水,我好像只有你了。”
邢舟發燒38.5℃,顯然只能在家中休養,厲水喂他吃過藥後就打算出去給家裏打個電話。
“不許走。”邢舟在厲水準備出卧室的時候拉住了他的衣擺。
“我就出去打個電話,馬上回來。”厲水晃了晃手機,柔聲說。
邢舟瞪着他看了半天,才把手放開,嘴裏嘀咕着:“你快點。”
之前被邢舟抓過的布料已經泛起了褶皺,可以想見他剛剛用了多大的力氣。
現在的邢舟就像一個孩子,膽小又依賴,他仿佛一刻都離不開厲水,看不見厲水會讓他恐慌。
厲水走出房門的時候悄悄嘆了口氣,這樣沉重的人生經歷為什麽偏偏降臨在了他的邢舟身上。
他給家裏打了個電話,是媽媽接的。
“媽,我今年不能回來過年了。”
“為什麽?”厲媽媽相當的震驚,“你昨天不還說要回來嗎?說要給我和你爸帶那個野參。”
“我這邊的一個合作項目需要人盯着,實在走不開了,抱歉媽。”這是厲水生平第一次騙人,但比起回家過年,現在情緒不穩又發着燒的邢舟更讓他牽挂。
電話那邊陷入一陣冗長的沉默。
“老幺,你在城裏是不是對玲玲不好?”厲媽媽突然問了一個和之前所說無關的問題。
“什麽意思?”厲水摸不透他媽的想法,難道是蔣玲玲回鄉說了什麽嗎?
“玲玲前些日子回來,我問她跟你處的怎麽樣,她敷衍了幾句就走了,很明顯是不想談論,人家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家,肯定是你的問題。”
厲水有點無語,他扶着窗沿無奈的說:“媽,我跟小蔣就是普通的同鄉關系,您別總想着要給我們湊在一起了。”
“不湊,不湊能行嗎?”厲媽媽的聲音陡然擡高,“你都三十了啊老幺,你大哥厲風大你四歲,看你侄兒樂樂都快九歲了,你說說媽能不着急嗎?”
“感情是強求不來的。”
厲水不知道該怎樣讓他媽理解這句話,果然厲媽媽很生氣的說:“別給我講你們那套歪理,男人要的是成家立業,你現在是立業了,但你也得成家啊!”
厲水向來不擅長與母親辯駁,他一直很孝順,也很聽話。
厲媽媽氣的不輕,她最懂事最優秀的小兒子居然開始反抗她的好意了,但她突然又想到了什麽,“老幺,你是不是有喜歡的姑娘啦?要是有你自己喜歡的媽也樂意。”
厲水不受控的心跳加速,他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該怎麽說,最後,他輕輕“嗯”了一聲。
“那趕緊帶回來讓爸媽瞧瞧啊!”厲媽媽聽說厲水已經有喜歡的姑娘了,語氣立刻欣喜起來。
“還不到時候……”厲水的嗓音有些幹澀。
“哎,我懂我懂,城裏姑娘都挺講究的,要先戀愛,再見父母。”
“嗯。”
“那你可得把人姑娘抓緊了,我就說我老幺這麽優秀,打着燈籠都難找,怎麽會沒有姑娘喜歡呢!”
“嗯。”
厲媽媽由于知道了厲水已經在談戀愛,連他不回家過年這事兒都忘了過多詢問,沒兩句就挂了電話。
厲水聽着手機裏的忙音,扶在窗沿上的左手慢慢收緊,手背上布滿青筋。他太喜歡邢舟了,也太習慣邢舟了,以至于竟然忘了邢舟若要共他一生,必然要先考慮到他父母這一層。
一位是沒出過遠門的鄉鎮婦女,一位是嚴肅死板的老教書匠。
厲水望着遠處灰蒙蒙的天許久,突然聽到身後一陣悉悉索索,他回頭,看到邢舟就站在他身後眼巴巴的看着他。
“二十分鐘了,還沒打完嗎?”
邢舟沒穿外套,身上只有一套薄薄的保暖內衣。
“你正在發燒,不要随意下床走動。”厲水上前握住邢舟的手,果然冰涼。
他有些生氣的把邢舟打橫抱起,邢舟勾着他的脖子說:“你一直不回來。”語氣就像一個佯裝鬧別扭的小朋友。
邢舟身體一直不錯,很少生病,更別提發燒,所以發燒時黏人的邢舟是厲水未曾見過的。
“從現在開始我哪也不會去了。”
厲水邊說邊抱着邢舟大步往卧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