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邢舟到厲水病房門口的時候,厲水正在用左手吃晚飯,隔壁是張空床,這時候病房裏只有他和蔣玲玲,氣氛和諧的出奇。
如劉岩所說,厲水是真的受傷了,邢舟看到他被夾板裹着的右臂,還有額上的紗布,突然不可抑制的心疼起來。
在他心中像天神一樣強大的厲水,一次次将他從放逐邊緣拯救回來的厲水,原來也會受傷,也會需要人照顧,而那人還偏偏不是他。
蔣玲玲坐在一邊剝橘子,她把橘絡剔掉,一瓣一瓣放進一個塑料餐盒裏,又把餐盒端到了厲水面前。
“厲大哥,吃完飯吃點水果吧。”
“謝謝你小蔣,耽誤你吃飯了。”
“沒關系呀,反正我比蘇大娘和小荔枝吃的快,就先上來了。”然後她起身将外套披在了厲水身上,“現在正是入春時節,別凍着了。”
蔣玲玲如果嫁給厲水,一定是個賢妻良母。
邢舟陡然生出這個不可磨滅的想法。
他突然膽怯了,他之前是鼓起了勇氣才來這裏的,但此時的他就像個局外人一樣不敢擅自踏入這和諧的場景。
“舟兒?你幹嘛不進去?”
劉岩的聲音突兀的響起,邢舟下意識的想轉身逃走,卻發現劉岩已經貼在他身後,把他的退路堵死了。
再回過頭時,正好對上了厲水的目光。
兩人就這麽隔着五六米的距離對視着,沒有一個人輕舉妄動。
倒是把剛從公共衛生間出來的劉岩弄得摸不着頭腦,他明明記得過年的時候邢舟說他已經和厲老師和好了,可眼下這情形怎麽看怎麽詭異,還有裏面那個正在為厲水收拾碗筷,笑得溫柔如水的女人,莫名礙眼。
邢舟被劉岩推着踉跄的往前走了一步,劉岩這才想起邢舟自己也是個走不好路的傷病員,于是攙扶住邢舟的胳膊,卻被邢舟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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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舟脫開劉岩的幫助獨自往前走去,努力的表現出正常的樣子,但其實由于用力過猛,他的膝蓋已經疼的發抖了。幾乎是在賭一口氣,他本能的不想在蔣玲玲面前示弱。
“你的腿怎麽了?”厲水皺眉看着邢舟故作無恙的動作。
“沒怎麽……”邢舟站在了原地,聲音還帶着明顯的感冒鼻音。
厲水這麽聰明的人,自己遮遮掩掩的小把戲他怎麽可能看不穿?
“過來。”厲水的語氣有些嚴厲,他向來是這樣,只要涉及到人身健康和原則性問題,他就會變得不容反駁。
邢舟身體快過大腦,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厲水床邊,緊張得像一個等待老師搜查違禁玩具的小學生。
厲水用左手挽起了邢舟的左褲腿,冬天衣服穿得厚,他動作非常溫柔,手刮過邢舟的小腿,癢癢的,邢舟就這樣看着厲水,不說話,也不去幫忙,就這麽直愣愣的站在那。
厲水終于看到了問題所在,他拇指輕輕的摩挲了一下邢舟膝上嚴絲合縫的紗布,需要用厚紗布的傷口都不會太小。
“你的膝蓋怎麽回事?”厲水的語氣中帶着不加掩飾的關切和心疼,他将邢舟的褲腿放了下來。
邢舟不合時宜的想:厲水還是心疼我的。
“不小心摔了一跤。”明知道厲水會看出來,他還是扯謊。
“小舟,不要騙我。”
厲水叫我“小舟”!邢舟幾乎在心底叫喊出聲,他一面認定厲水不會再對他溫柔以待,一面又忍不住期待着他認為不可能的事情。
“被玻璃劃傷的。”
“是昨天晚上嗎?”厲水當時過于憤怒,但他還依稀記得他走的時候聽到了酒瓶碎裂的聲音,混亂的融進了邢舟那聲破音的“厲水”裏。
邢舟發出了微不可聞的“嗯”。
“抱歉。”厲水微微低頭,睫毛恰到好處的掩住了眼底的情緒。
“不……不用抱歉,厲水,不用的……”邢舟突然語無倫次,他最不想聽到的就是“抱歉”,太生分了。
邢舟握緊了拳頭,但他不知道的是,厲水其實有多想抱住他,可無論是心态、處境和旁人,都不允許厲水這樣做。
厲水矛盾極了,他對邢舟感到失望是真的,完全放不開手也是真的,不知從何時起,他的心已被“邢舟”二字融透了,削骨剔肉也分不出來。
劉岩在一旁震驚了,他好像目睹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但鑒于其中一位當事人是他又敬又怕的老師,只好眼觀鼻鼻觀心。
至于蔣玲玲,從邢舟出現的那一刻起,她就吓得出了一身白毛汗,她害怕邢舟把電話的事情說出來,但她随後又安慰自己:沒事的,就說不知道。她看着厲水和邢舟脈脈相望的樣子,覺得奇怪,邢舟這種人怎麽還敢在蘇大娘在的時候出現。她查過了,同性戀這類人群不都是躲在地下見不得光的嗎?他怎麽就可以這麽猖狂?
厲媽媽和厲荔也吃過晚飯上來了,厲荔進門一見邢舟,頓時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她本來就生的漂亮,表情一生動起來,直接把旁邊的劉岩給看呆了,他上午因為在厲老師面前比較拘謹,都沒仔細看妹子。
“邢舟!你這臭小子終于來看老師啦?我還在跟我三哥納悶,說你怎麽沒來貼身伺候着,他說你忙,忙也得來照顧老師呀。”厲荔腳步輕快的走到邢舟旁邊,一胳膊搭上了邢舟的脖子,“啧,一年沒見,又瘦了,唉,我什麽時候能像你這樣苗條。”
“你已經很苗條了。”劉岩話說出口才發現自己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哈?”厲荔回頭,“謝了啊,你不是上午來看我三哥的學生嗎?”
“啊是的,我是邢舟的哥們兒,我叫劉岩!”劉岩被厲荔點名,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連軍姿都站出來了。
厲荔看他這副樣子,差點沒笑出聲。
不過邢舟就沒這麽好受了,厲荔忘了她還摟着他的脖子,由于回頭跟劉岩講話,胳膊越勒越緊。
邢舟只好邊咳嗽邊拍打着厲荔的手,“荔枝……放……開我。”
厲媽媽見邢舟不舒服,撐着腿腳趕忙上前解救邢舟。
“你這丫頭,老是一驚一乍。”厲媽媽撫着邢舟的後背給他順氣兒。
“對不起啊邢舟。”厲荔這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的說。
“沒咳咳……沒事。”邢舟咳了半天,終于找回了自主說話的能力,然後向厲媽媽問好,他經常随厲水回厲家鎮,厲媽媽跟他也挺熟了,于是叫他別這麽客氣。
病房裏因為厲媽媽和厲荔兩人的加入變得熱鬧了起來,當然主要還是因為厲荔看到了邢舟。
話鋒一轉,厲媽媽突然拉住了邢舟的手,邢舟吓了一跳。
“小邢啊,阿姨知道你是個實誠孩子,你告訴阿姨,你厲老師的女朋友你見過沒?”
話題方向變得太突然,整個病房都安靜下來了。
厲水的……女朋友?邢舟幾乎是下意識的看向蔣玲玲那邊。
“媽……”厲水想說什麽,卻被厲媽媽阻止。
“我問小邢,你先別說話。”厲媽媽轉眼又對着邢舟說,“你厲老師跟我說他在城裏交了女朋友,可你看看,他都住院了,也沒見他女朋友的影子,你跟阿姨說實話,他是不是根本就沒有女朋友?”
面對厲媽媽信任的目光,邢舟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最後褪光了血色,他覺得自己突然陷入了一種不仁不義的狀态。
厲水對他媽說他有女朋友了,當時他一定是想搪塞家裏,可他媽又不傻,有沒有女朋友,其實稍微觀察一下就知道了。
厲媽媽對他非常好,從第一次見面就是,邢舟掌心微微出汗,他總不能說“有,我就是”或者“我曾經是”吧,這樣太殘忍了,也太對不起別人對他的善意了,但如果要他說厲水有女朋友了,他又說不出口。
厲水顯然沒想到他媽會突然問這個,而且還是問邢舟,他看到邢舟的耳廓紅了,那是邢舟羞愧的表現,面對他媽,邢舟正滿懷歉意,他還從來沒想過會這麽快把邢舟置于這樣的境地。
“有,厲老師女朋友我見過的。”最後還是劉岩先打破僵局。
于是厲媽媽的目光轉向劉岩那邊,劉岩話已出口,只好硬着頭皮繼續。
“就上回在實驗室門口的那個漂亮姐姐,是她吧?”劉岩仰天胡謅。
厲媽媽見厲水沒否認,心裏信了個兩三分。
“您別問舟兒,他最近都沒往學校呆,他肯定不知道啊。”
“那她怎麽沒來照顧你?”厲媽媽又問兒子。
結果話頭又被劉岩接走:“我們學校最近在搞一個游訪世界名校的項目,她估計是被派出國了。”
厲媽媽雖然有個副教授兒子,但她本人還是個眼界不過十裏地的小鎮婦女,對大學裏那套都不太懂,再加上劉岩長的就一副老實模樣,她也就信了七七八八。
“老幺,你給我看看照片也行。”
“媽,我不喜歡拍照。”
這點厲媽媽是知道的,最終也沒再強求。
“那你千萬要對人家姑娘好,我們厲家出來的可都是好男人,學學你爸和你兩個哥哥。”
“知道了媽。”
劉岩見突發事件就這樣平息了,完成任務般的松了口氣。可邢舟還暗暗握拳,一股不安和歉疚在他胸口鼓動,讓他幾乎疼的想彎腰。
“邢舟吃橘子,別理我媽。”厲荔不知何時剝好了橘子,往邢舟嘴裏直塞。
“謝謝,我自己來吧。”
口中清涼的酸甜讓邢舟稍稍好受了些。
緊張退去,病房裏漸漸又恢複了原來的氣氛,只有蔣玲玲站在角落,她身後的牆紙已經被她摳破了。
蘇大娘說厲大哥有了女朋友?厲大哥怎麽能有女朋友?還有,厲大哥和邢舟竟沒有否認?
不,他們都在騙人!
她在心底變得歇斯底裏了起來,但那只是一瞬間,之後便是冗長的沉靜。
他們不該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