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邢舟坐在火車站的候車廳裏,背部繃得筆直。那通電話,養母說了很多,語氣是一貫的冷漠,這次還帶着毫不留情的指責,具體說了什麽,邢舟都記不太清了,腦中唯獨留下了一句。
她說:“邢舟,你最好搞清楚我們已經沒有關系了,所以請你立刻過來,親自向鬧事的人說清楚!”
火車開始檢票,邢舟的雙腿仿佛灌了鉛,他從座椅上踉跄着起身,又接連撞到了兩三個座椅。
一位觀察他很久的女士終于忍不住關切的問道:“哎,帥哥你沒事吧?”
“我,沒事……”
短短三字,幾乎每一個都處在失聲的邊緣,就像是被擠出喉嚨一樣。女士狐疑的看着邢舟毫無血色的臉,最終還是目送他緩步走向檢票口,也許是失戀了吧。
坐了一下午的火車,邢舟終于出了火車站,看着周圍熟悉的景物,他竟生出一種強烈的陌生感,他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十多年,到如今,卻連踏在上面都變得恐懼。
他打了一輛出租車回到他從前居住的小區,大半年未歸,小區還是老樣子,門口的那棵樹下聚着一群談天說地的大爺大媽,見邢舟回來了,他們紛紛看向他,那種期待的眼神,活像要将人切成八塊才能把熱鬧看明白。
邢舟突然覺得一陣森森的冷意,他将衛衣帽子戴上,雙手插兜,腳步迅速的把那些并不善意的眼光和議論隔絕在了腦後。
邢舟當初被趕出家門的時候沒把鑰匙還給養母,他拿着鑰匙站在門外好久,突然有些後悔自己剛剛為什麽要走的那麽快,談論也好,非議也罷,誰不是生來一張嘴?而現在,他還沒有想好該怎樣面對,就已經進退兩難了。
邢舟用手搓了搓臉,終于鼓起勇氣将鑰匙插入鎖孔。
“咔噠”,是門鎖與鑰匙不匹配的阻礙聲,門鎖已經被換過了。
邢舟拿着鑰匙的手停在那裏幾秒,突然慌張的連同鑰匙一起收進衣兜,像是做了一個丢醜的動作生怕被人看到一樣。
門從裏面開了,開門的人是邢玥,她把頭發染成了紫紅色,臉上也畫着較濃的妝容,邢舟第一眼險些沒認出來。
“玥玥……”
“別喊我名字,我嫌惡心。”邢玥翻了個白眼,“媽,是邢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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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玥往旁邊讓了一步,屋裏的氣氛很凝重,邢舟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客廳沙發上的人,一個是他養母,一個是厲水的父親,還有一個站在厲父身邊的女人,是蔣玲玲。
蔣玲玲?
邢舟将目光定格在她身上,一陣壓抑不住的恨意突然叫嚣着沖進他的大腦。蔣玲玲被他可怖的眼神看得往後虛退了一步,但想到此時此刻四對一的場景,她又有了些底氣。
邢舟踏進屋中,他誰也不看,徑直向蔣玲玲走過去。
“是你?”
邢舟的語氣壓得很平,沒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意念才沒有大吼出聲。
“是……是我怎麽了?”蔣玲玲用手扶住了沙發靠背,大聲道,“你這個死同性戀,你敢迷惑厲大哥誤入歧途,就不要怕被人知道。”
蔣玲玲毫不示弱的仰頭瞪着邢舟,用言語和表情不斷挑釁着邢舟最後的理智。
“厲大哥一家都是好人,你別想坑害厲大哥一家人!”
是她,沒錯,就是她!邢舟的腦內有一個聲音趁亂叫喊着。就是這個女人,三番五次的插入他和厲水的生活,鄙視他,辱罵他,讓他猜疑,讓他提心吊膽,現在她又從中作梗,讓他好不容易美好起來的生活再次陷入絕境!
那不堪一擊的弦終于崩斷,邢舟的表情變得猙獰了起來,他生平第一次向女人揮起拳頭。
“啊——”
蔣玲玲的尖叫聲和着東西砸在邢舟臉上的嘩啦聲劃破空氣,邢舟的拳頭在蔣玲玲臉頰邊十公分處停住了,地上飄飄灑灑落了一地的照片,全是養母摔過來的。
邢舟用舌尖舔了舔抽痛的嘴角,頓時滿口血腥味。
“夠了!”養母從沙發上站起來,指着邢舟對他吼道:“你不要在我家裏鬧事打人,你還嫌因為你我們家不夠丢人嗎?”
這個小區是個老的家屬小區,裏面居住的都是些相互熟識的居民,早上厲父和蔣玲玲找上門來的時候,這事就不胫而走了,現在整個小區都知道,邢家的那個養子,不僅害死了男主人,還搞同性戀勾引別人家的兒子,現在別人家長都找上門來了。
“你要是……要是還剩下一點良心,還記得九泉下的邢立江,你就給我滾出去,把他們都帶走!”她抱住一旁看熱鬧的邢玥,聲音幾乎是帶着哭腔。
邢舟被照片砸中的右耳正隆隆作響,夾雜着火辣辣的疼痛,養母的話說完,屋裏一陣死寂。
“小邢啊。”
最後是厲父打破了沉默,他撐着拐杖站了起來,然後走向邢舟,拐杖在地面上砸出聲響,一聲一聲,逼的邢舟想要逃走,他仿佛承受不住似的低下了頭,他可以和蔣玲玲對抗,但他唯獨對不起厲水的父母。
厲父在邢舟面前站定,褶皺叢生的眼皮中露出銳利而又嚴肅的目光。
“你來跟厲叔說說,這些都是真的嗎?”
在這樣一個混亂的場合下,厲父是唯一一個還算平和的人,他指着地上的照片,上面都是厲水和邢舟在一些隐蔽場合的照片,拍得不怎麽有技巧,但足夠讓人看得出主角是誰。
他們很少在外面表現出戀人的關系,而這堆照片裏,也沒有實質性的親吻證據或是別的更甚的證據,但作為了解兩人的人來說,他們的表情和小動作都足以昭示他們的關系不簡單。
其實邢舟可以否認這一切,因為他此刻太孤立無援了,這裏所有的人都在逼迫他,都在對立他,他害怕當他勇敢承認之後要面對的東西。
假如此時此刻換做是厲水來面對,他會怎樣做呢?
一想到厲水,邢舟突然平靜下來。厲水說過的,如果是他,他會妥協,只會向自己妥協,只要厲水和自己站在一邊,那就沒什麽可膽怯的了。
邢舟緊握的雙拳漸漸松開,他擡起頭,直面着厲父審視的目光。
“是。我愛厲水,他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