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邢舟正懷抱着早餐往樓上走,聽到厲父的聲音時一級臺階還沒邁上去,左腳懸空着,踏也不是,收也不是。這時恰好有幾個人急匆匆從樓上下來,樓梯狹窄,邢舟只好先收回腳步,站在原地讓路。
“厲水……他怎麽樣了?”
趁着邢舟停下來的功夫,厲父蒼老的聲音在邢舟身後再次響起,邢舟聽罷,心頭頓時冒出一叢火。
他冷笑一聲回過頭:“他怎麽樣,你不是最清楚嗎?”
邢舟毫不留情的一句話噎的厲父說不出話來,下巴上的灰白胡子抖了好幾下,最後嘆出一口氣:“我就是來瞧一瞧,他好就行了。”
“好?”
邢舟想不到厲父居然會說這樣的話,是他親手把厲水打成這樣的,他現在居然能說出“他好就行了”這樣的話,即使是親生父親也不能這麽不要臉吧?
“抱歉,厲水很不好。”
面對厲父,邢舟不再裝模作樣的尊稱厲水為“厲老師”,他需要在厲父面前樹立一個與厲水以愛人的身份平等的形象,從而彌補之前所有在厲父面前服軟的做法。
“他高燒不退,體力透支,嚴重脫水,因為挨打,身上的傷痕也有感染,不過您大概也不會太關心這些,您只關心他‘好’,至于他是怎麽‘不好’的,您大概一點也不關心。”
邢舟連珠炮一樣說出這些咄咄逼人的話,故意将事實誇大了好幾分,也故意說得非常絕對,他成功的看到厲父的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不過卻不是那種憤怒的難看,而是隐隐透着自責與後悔,他心中有幾分報仇的快感。
“唉……你怎麽能這麽說厲叔呢?”厲父的拐杖在醫院的瓷磚地板上敲了兩下,“厲水好歹是我兒子啊。”
“您這時候想起他是您兒子了。”
對于邢舟過于明顯的嘲諷和冒犯,厲父并沒有什麽反應,他抵着嘴巴咳嗽了好幾聲,胸腔像是拉風箱一樣起伏着傳出雜音。
“家裏四個孩子,兩個大的從小淘氣,沒被我少打過,厲荔是個女兒家,總歸要疼愛一些,只有厲水,他一直很聽話,很少叫我去管教他……”
“所以您這次好不容易抓住機會,索性一次性打個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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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舟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厲父對自己四個孩子的回憶,他并不關心厲父說的這些。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嗆人的話一句接一句,但面對厲父時,他總會想起昨天下午家具屋裏的厲水,讓他心如刀絞的厲水,他忍不住心裏的憤怒與委屈,替自己憤怒,替厲水委屈,他不想再和厲父多言。
“您跟我說這些都沒用,總之我要對您說的只有一句話:這世上再沒有人能拆散我和厲水了。”
邢舟說罷,不做多留,向樓上走去。厲水還等着吃早餐呢,再耗下去這早餐該涼了。
“小邢,你等一下!”
厲父喊得急切,邢舟不由自主的放慢了步子,他在等厲父說完話。
厲父站在樓梯下面,上下嘴唇嗫嚅了半天,最後只說了一句“我明天早上再來”後就拄着拐杖匆匆走了。
“小舟,陷要掉出來了。”
“啊?”邢舟一下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手上的半個肉包子陷都快掉出去了,汁水流了滿手。
從進門一直到厲水吃完早餐,他都在思考要不要把厲父剛才來過的事情告訴厲水,以至于一下想入了神。
厲水抽了幾張紙巾,探過身子給邢舟擦手。
“我自己來,你小心針頭。”
厲水點點頭,把紙巾放到了邢舟手上。
“你是在想要不要把我爸來過的事情告訴我吧。”
厲水看邢舟心事重重的樣子,終于忍不住點破。
邢舟愕然擡頭,“你怎麽知道?”
“我聽到他咳嗽的聲音了。”
邢舟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再怎麽說,厲父也是厲水的父親,他剛剛怼了人不說,還不把厲父來過的事情如實告訴厲水,這讓他感到有一絲心虛。
邢舟慢慢擦拭着手指,突然感覺頭頂一重,厲水的大手撫上了他的腦袋,“沒關系。”
“唔……”
直到最後,邢舟也沒敢問厲水對于厲父來看他這件事是怎麽想的,從厲水平常的表情中,他看不出有關厲水想法的任何蛛絲馬跡。
好在正如厲水所說,都過去了,那些孤軍奮戰都過去了,往後若是還有什麽,只要能一起面對,都是萬幸,也無須害怕。
厲水又在醫院住了一天,直到體溫完全恢複正常,第二日上午,他們打算回A市。
厲父并沒有如他昨日所說來看望厲水,不過邢舟并沒有跟厲水說過,他不想讓厲水失望。
在走之前,他們一起去看望了厲媽媽,厲媽媽已經好多了,心髒病的病情也早已控制了下來,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厲荔打算陪她在醫院裏多住兩天。
邢舟陪厲水走到病房外就停下了腳步。
“那個,我就不進去了,你代我問聲好吧。”
畢竟事情鬧成了這樣,在厲媽媽心裏,自己一定難辭其咎,所以還是不見的好。邢舟這樣想。
厲水看出了邢舟的想法,只得無奈到:“好,我馬上就出來。”
“不急,你多陪陪阿姨。”
厲水進了病房,邢舟則靠在門邊的牆上等待,他仰着頭,後腦的頭發在牆壁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蹭着。他嘴上說着要厲水“不急”,心裏其實早就迫不及待想和厲水離開這裏了,曾經他有多喜歡這裏,現在他就有多想遠離。
沒過幾分鐘,病房門打開,厲水從裏面走了出來。
邢舟驚訝道:“這麽快?”
“小舟,進來一下好嗎,我媽想和你說說話。”
聽到厲水這樣說,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他不确定的問:“我?”
“是的。”
厲水微笑了一下,表情看上去輕松無比,他牽起邢舟的手,五指插在邢舟的指縫間,然後輕輕收攏。
“別怕。”
邢舟還沒來得及把一個緊張到吞咽的動作做完,就被厲水拉到了厲媽媽的病床前。
“阿姨好……”
邢舟低着頭,就像一個沒有準備講稿就被強行推到舞臺上的人,他幾乎不敢直視病床上的厲媽媽。
厲媽媽和厲父不一樣,她在邢舟心目中始終是最初那個對他熱情又慈愛的形象,從來沒變過,這樣的認知讓他有些不敢面對這位善良的母親。
感覺到和厲水還牽着的手,邢舟立刻掙了兩下,厲水反而握的更緊了。
邢舟心中疑惑,要捍衛關系也不是這種時候該做的吧,厲水這樣真的不怕刺激到自己的媽媽嗎?
“小邢,來,坐到阿姨跟前來。”厲媽媽拍着自己的床邊。
厲水松開邢舟的手,他下意識往前挪了兩步,又停下來。
“邢舟,別不好意思啦!”厲荔看邢舟別扭的樣子,實在忍不住的說。
邢舟擡頭看向厲荔,只見她正對自己擠眉弄眼。
邢舟只好小心的坐在厲媽媽身邊,厲媽媽倒是一點也不別扭,還和以往一樣,她笑着抓起了邢舟的一只手,粗糙又溫暖的老繭在邢舟手背上摩挲,“阿姨叫你來,是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邢舟點頭:“您說。”
“唉,經歷了這些,阿姨總算是看明白老幺和你算是怎麽一回事了。”
厲媽媽輕輕拍着邢舟的手背,邢舟的心情頓時又緊張了起來,他有些害怕聽到厲媽媽後面的話。
“你們要在一起就盡管在一起吧,雖然阿姨這心裏多少還是有遺憾,但阿姨更希望你們能好好在一起過日子。”
邢舟瞪大眼睛,前一瞬間,他想過無數種可能性,卻怎麽也沒想到厲媽媽會跟他這樣說,就像突然踩到了棉花裏一樣,他喃喃的問:“這是真的嗎?”
“傻孩子。”厲媽媽拍了拍邢舟的肩膀,撫平他肩上的褶皺,“阿姨這輩子沒怎麽出過遠門,見識也短淺,想要的無非是孩子幸福,就這麽點盼頭了,阿姨看到了你對厲水的真心,認識這幾年,阿姨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往後能有你陪伴他,阿姨也就放心了。”
邢舟鼻子有些發酸,厲媽媽的話讓他置身夢中,她不僅沒有責怪他,反而還祝他們幸福。邢舟心中閃過千言萬語,最終卻全部化作四個字:“謝謝阿姨。”
直到離開醫院,邢舟還是覺得很不真實,因為有厲父的堅決反對态度在前,厲媽媽對于他和厲水在一起的支持讓他做夢都想不到。
“小舟,慢點走!”
周圍的景色都變得虛幻起來,邢舟一個勁的往前走着,好像這樣就能證明自己沒有做夢一樣。
前方一陣強勁的冷風撲面而來,邢舟一個激靈,終于如夢初醒,他猛地回頭,發現厲水正在他身後十米遠的地方無奈的看着他。
“厲水!”邢舟像個孩子一樣飛快地跑了過去,然後撲進了對方懷裏,“阿姨說的是真的嗎?”
“這個問題你已經問過一遍了,是真的。”
“那我可以再問一遍嗎?”
“可以。”
“是真的嗎?”
“真的。”厲水低頭看着邢舟的笑臉,眼中說不出的溫柔。
他不知道,原來得到他父母的認同可以讓邢舟高興成這樣,他好久沒有看到邢舟這麽快樂的樣子了,他再次自責,應該早一點鼓起勇氣。
天氣降溫了,厲水的病還沒有好徹底,需要保暖,進車站之前,邢舟在隔壁老太太開的小店裏給厲水買了條圍巾。
鎮上賣的東西是沒法強求外觀的,圍巾全是粗毛線織的男女同款,總共只有紅綠藍三個顏色,不過以厲水的外貌底子,就算給他披個麻袋都ok。邢舟挑了條藍色的,付過錢以後,在門口給厲水戴上。
厲水微微低頭,看着邢舟把圍巾繞在他脖子上,還很細心的打了個結,最後塞進他的大衣領子裏,把領口容易進風的地方全部堵了個嚴實。
整理完圍巾的邢舟剛一擡頭,就落進了厲水帶着笑意的眼眸,“你笑什麽?圍巾不好看?”
厲水搖了搖頭,“如果你以後都能像這樣,冷的時候自己主動戴好圍巾和手套就好了。”
邢舟仰着頭,耍賴般的對厲水說:“我不,我要你幫我戴,以後每一次都要你幫我戴,你可不能偷懶。”
要不是來往人多,厲水都想吻住眼前這張耍賴的嘴了,他一把抓起邢舟的左手放進自己的大衣口袋,“走了,車馬上就要開了。”
人潮熙攘的車站裏,厲水高大的身材成了最顯眼的一個點,他就是那種無論走到哪裏都會引人矚目的發光體。
人群中的蔣玲玲默默的看着厲水牽着邢舟的背影,她不明白,厲叔不是已經知道了他們的事嗎?以她對厲叔的了解,他是絕不可能同意自己的兒子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的。邢舟為何還能和厲大哥這麽親密,而且還如此嚣張,這裏可是車站啊……
蔣玲玲從人群中奮力擠了過去,惹的周圍的人一陣騷亂,但看到是一個身材瘦小的年輕女人,也不好多說什麽,一來二去就讓她順利的擠到了前面。
蔣玲玲快步往前走,眼看着他們就要上車了,她趕忙喊了一聲:“厲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