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 3

安宴說:“你欠我的人情何止是這點錢能償還的了的。”

宣紫回國一周,見到安宴兩次,他沒有一刻不是揚着嘴角沖她笑。深笑,淺笑,露齒的,不露齒的,溫柔的,疏離的笑,像是戴着一個又一個戳不破的假面具。

他比同年人都來得更加成熟,一早知道要怎樣待人接物。遇什麽人說什麽話,辦什麽事求什麽人,他門清。

他對所有人都笑,但私底下和她在一起就沒那麽多禁忌。宣紫常常怪他笑臉不多,他還理直氣壯,說:“你老公我天天在外頭裝孫子,好容易回來見到自己媳婦,當然能怎麽敷衍就這麽敷衍。”

當年還沒月亮男的說法,宣紫支吾半天也沒能回得了嘴,氣呼呼地坐到一邊,将頭枕在手上,抓不住重點地說:“誰是你媳婦了。”

安宴就過來摟住她的腰,毛茸茸的頭發刺在她耳後敏感的皮膚上,他濕熱地吻着她脖頸上的皮膚,小聲說:“你就是我媳婦了,怎麽着,怕我沒錢養不起你了?”

宣紫扁嘴:“胡說八道的。”

安宴別過她的臉,瞅準她淡粉色的唇印下幾枚淺吻,含糊不清地說:“待你不如別人客氣是當你是自己人,我啊以後不僅不對你笑,還要更加變本加厲禽獸不如地對你。”

宣紫吓得直抖擻,他罵一聲小傻子,手就從她毛衣的下擺溜進她滑不溜秋的皮膚,因着一件大衣的阻擋,肆無忌憚的在行人面前撫摸她。

現如今,安宴把她當成了外人,也就收斂起自己最真實的那一面,拿一張虛空的假面來真正敷衍。

而這千篇一律的笑臉,直至他一字一頓說出那句話,方才撕開一道狹小的縫隙,要宣紫知道他還是真實的,還是介懷的。

這居然讓她有一種奇異的安心。

宣紫駕到,出版社編輯部的人一哄而上,先是大肆瓜分了她用一千加幣買回的咖啡,再裏三層外三層将她緊緊圍繞在中間。

以宣紫二十八年的生存經驗來看,除了她生下來那次,衆人隔着玻璃繞着她的保溫箱轉了一圈又一圈外,這還是第一次被這許多的人圍觀。

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标本,一個被壓在蓋玻片下亟待觀察的切片,這個認知讓她感到不安,拉拉衣領又拽拽圍巾,生怕被人看出什麽破綻。

有人問:“宣大神,你怎麽是個女的啊,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英俊潇灑的帥小夥,戴黑框眼鏡,不茍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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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能把小說寫得那麽引人入勝,是天生的還是強生的!”

“你喜歡金庸嗎,還是古龍,或者三毛愛玲張恨水!”

宣紫一只耳朵聽一句,想回答點什麽,又有人問:“你不寫愛情只寫劇情,是本來就愛劇情流,還是從沒談過戀愛無從下手?”

“怎麽就不可能是因情所困,被一個人傷到深處,之後雲淡風輕看破紅塵,一概俗世愛恨都抛之腦後。”

“自己是單身狗,還以為全天下女的都做了尼姑啊。”

……

一個個又問又答,有滋有味,宣紫反倒退出中心作為旁觀。心知他們所關心的不過是心中的那個宣紫,其實她在與不在、答與不答都無關緊要。

果然金志明将她從人群中拖出,一夥戰鬥力十足的八卦制造機仍舊為她愛過還是恨過而争論,沒有人因為她的離開而掃興。

金志明拉她到一邊說話,要她趕緊去主編室一趟,“咱們古言這邊的主編提前休了年假回去照顧丈母娘了,要見你的是現言這塊的,大美人,人漂亮脾氣也好,不用擔心,就是和你寒暄寒暄,順便表示歡迎。”

宣紫真就被他忽悠進去了,等看到辦公桌後那個梳着馬尾,一臉精致妝容的從泠時,她方才恍然大悟,心說你傻啊,哪個表示歡迎的不出門招呼,偏要約人辦公室相見。

這分明是請君入甕,來者不善。

現在想來,安宴出現在這一處還真是合情合理。

從泠在打電話,見人進來,眼皮子也不擡,夾着女士煙的一只纖手沖宣紫一擺,算是招呼她坐下來。

那模樣,真是又冷豔又霸氣,十足女強人的風範。

“看見你車又沒見你上來,也不是非要吃那一家的熊手包,你有事先走就先好了……衣服被人潑了咖啡?哪兒來的癟三,怎麽不喊我下去揍人。”

宣紫心尖一跳,猜出她和誰對話。她說話大大咧咧十分糙,但臉上卻有種小女人的嬌羞。宣紫談過戀愛,知道幸福中的女人有怎樣的表現。

她想必是愛極了安宴,那安宴呢,安宴又是否愛她?

各有心事,從泠扔了電話懶洋洋去看宣紫,卻被她白色大衣上幾道褐色痕跡吓得精神。心想不該有這麽湊巧的事情吧,煩悶裏點上手裏的煙,裝模作樣地問宣紫:“不介意吧?”

她行動完全快了一步,宣紫只好昧着良心說:“你随意。”

無聊的開頭客套中,還是被勸戒煙,從泠冷冷道:“你就別和我聖母了,我可沒有安宴那樣的本領,能夠用理智戰勝一切情感。要我戒掉煙瘾,還不如勸我和你做回朋友。”

宣紫動了動唇,從泠沒給她說話的機會,搶白道:“想不想知道我怎麽染上的煙瘾?拜你所賜,要謝謝你八年前的毅然決然,不是你的執意要走,安宴也不會心如死灰,恨不得追随上帝而去,我也就沒有機會呆在他的身邊,陪他一支接着一支的抽煙麻痹神經。

“宣紫,我真想問問你,宣紫,你是怎麽做到的一走了之,就因為當年他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你這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玩膩了,玩夠了,就小姐脾氣一上頭,不顧旁人死活,迫不及待奔向你的新生活了?我真想問問你,這些年在國外過得快不快樂,開不開心,身邊圍着一個個金發碧眼的帥哥時,有沒有想過這裏還有一個癡癡等你的男孩為你要死要活?”

從泠情緒激動,拍着桌子站起來,額上爆了青筋,真像是要将宣紫生吞活剝。

宣紫的一顆心被攪得天翻地覆,蒼白的臉上滲出無數細汗,偏偏她還是要故作鎮定,不鹹不淡地對她說:“小心煙灰要落了。”

從泠一記硬拳打在棉花上,宣紫軟硬不吃油鹽不進,氣得她渾身顫抖快要發瘋。她深呼吸幾口從抽屜裏拿藥,往嘴裏狠狠噴了兩下。

宣紫一怔,說:“你有哮喘。”

從泠冷笑:“倒也暫時死不了。”又硬邦邦地問:“你什麽時候才走?”

宣紫想了想,說:“金編輯邀請我來參加年會,實在推脫不了才貿貿然跑回來。”

從泠打斷她,“我問你什麽時候走——他們若是把名單早點給我看,我根本不會同意讓你過來,什麽男頻古言大神一葉秋,誰能猜到這人居然會是你。誰又知道你千裏迢迢趕過來,不是挂着羊頭賣狗肉,還存着什麽別的心思。”

這話又要人如何說起?

宣紫咬牙:“如果你覺得不高興,我現在就可以走。”

從泠說:“我不是你媽,管不了你往東還是往西。”

不歡而散,宣紫覺得自己傻透了才坐在這裏,遂維持最後的禮貌和她道別,可剛走到門口,将門開了,剛剛沉默的女人又再次開腔。

從泠又給自己點了支煙,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緩緩說:“既然來了,也不妨多留幾天,我和安宴好事将近,你可以參禮,順便看看這個曾經被你抛棄的男人現在有多幸福,我給的幸福。”

宣紫扶着門框踉跄一步,絆在黑色花崗岩的進門石上,門外金志明路過問她怎麽了,她給從泠帶上門,說:“挺好的。”

回賓館的路上,宣紫要和金志明換座位開車,金志明猶猶豫豫地聽命,纏上安全帶還不忘問她,“你真的會開車吧?”

宣紫從她那表皮斑駁的名牌包裏拍出自己的駕照,不甘被辱似的說:“我十歲就偷開家裏的車了,福特的大皮卡,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子轟轟轟的響。我一連穿過家裏的草坪,撞倒了白色的籬笆,又從路牙上碾了兩個回合,再開回來的時候撞壞了好幾顆櫻桃樹。”

金志明不知是笑還是哭,問:“那你有沒有鼓着勇氣承認是你撞下的櫻桃樹,你爸爸有沒有說好孩子你的誠實讓我欣慰,即使是一萬顆櫻桃樹也比不上一個誠實的孩子啊。”

宣紫向他眨巴眨巴眼睛,說:“你怎麽知道的。”

金志明哈哈大笑,車子都被震得亂動,“我還知道你英文名叫華盛頓,每天坐着世界上最安全的校車上學,因為我們不知道哪輛校車裏的孩子将來會是美國總統。”

金志明捂着肚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宣紫一臉不解地看着他。不打斷不理睬,就這麽愣愣望着他,望到金志明都笑不出來,她突然松了手剎,一個油門死死踩到底——

“啊啊啊……”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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