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4

大學時期,從泠是宣紫的上鋪。

她家在外省,需要站在擁擠的火車上熬過二十四小時才到。當大包小包,西天取經般才進宿舍的時候,有一個比她還早到的女生躺在鋪好的草席床上哭泣。

她穿白裙子,紮馬尾,躺上床的時候恐怕很着急,所以連同鞋子也沒脫。系帶的皮涼鞋,新買的,在她雪白的後足踝上勒出一道紅印。

她一個人認認真真地哭,從泠一個人認認真真地收拾東西,從旭日初升至忙到夕陽西下,她裝滿了櫃子,鋪好了床墊,又出門給自己買了兩個包子,坐在凳子上大口吃的時候,那個蜷成一團的雪人終于動了一動。

她轉過身來,通紅的眼睛腫成桃核,小心翼翼地問:“你在吃什麽?”

從泠沒理她。

過了一會兒,女孩子又問她,“你在吃什麽?”

從泠這才确定她是和她說話,于是回答:“包子啊。”

“哦……”女孩子砸吧砸吧嘴,一動不動地看着她。

從泠咬了一大口包子,肉汁從綿軟的皮內滋的濺出來——她看見那女孩子眼睛都直了,抿着唇很用力地咽下一口唾沫,這模樣,像極了想吃又不敢開口的小孩子,就那麽眼巴巴地望着你,要叫你食難下咽然後良心發現地給她一口。

從泠就是這麽被下套,抵不住她可憐巴巴的小眼神,于是善心大發地給了她一個包子。女孩子連客氣的推讓都沒有,坐起來,接過包子就啃,三口兩口就把包子解決,還眨巴着那雙禍水的眼睛直愣愣盯着她。

從泠被看得渾身發毛,擺擺手說:“喂,我可沒有了,就兩個,你一個我一個,我自己還沒飽呢。”

女孩子扁扁嘴,靜默半晌,很柔弱地從床底下抽出來一個行李箱,一打開,滿箱子全是各式各樣從泠見也沒見過的零食。她拎出來一袋子,坐在床邊吧咋吧咋地吃,這一次是把從泠看得眼發直,可這小白眼狼卻顧不上她了。

等人家吃飽喝足了,心滿意足地把箱子推到床底,從泠那顆原本火熱的心算是終于嘗到了什麽叫拔涼。自私鬼還蕩着兩條腿義正言辭地問她:“我在這兒哭了一整天了,你為什麽不來安慰我?”

從泠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白眼,心想這人不是傻子就是公主病,反正哪一個都是病入膏肓已至晚期。等晚上自私鬼敲着床板告訴她,她叫宣紫,宣紙的宣,紫色的紫,她在上鋪翻個身,理也不理她。

宣紫又敲床板,嗚咽着說:“你說句話呀,我,我怕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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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泠滿頭的黑線,将毯子往腦袋上一裹,哀嚎這往後的日子真是有的受了。靜谧的夜,她睜着眼睛一遍遍地數秒,靜靜等着這個叫宣紫的小公主哭着喊媽媽。

宣紫給從泠的第一印象差到不行,盡管後來的相處證明她其實心腸不壞,但小公主缺根筋的臉譜總是在心裏揮之不去,更別提她後來還成了花癡的代名詞。

宣紫記性差,丢三落四是家常便飯,只是有一次的飯卡丢得她興高采烈,剛一回來就嚷嚷着我又找不到飯卡啦,我又找不到飯卡啦。

和工程制圖死磕的舍友們沒一個理她,她仍舊高興地坐去自己位置,魔障了似的自言自語,我又找回飯卡了,一個叫安宴的男孩撿到的。

宿舍裏一下子炸開了鍋,剛剛還裝模作樣的兩個舍友恨不得奔起來,都跑到她面前問:“你見到安宴了?哪個安宴,是不是金融系的那個高個子帥哥?”

“天,還有幾個安宴啊,一定就是他。我去看過他打籃球,就在東區操場,他長得啊可真是,啧啧啧……”

“我的媽,你把哈喇子給老娘擦幹淨。”

宣紫如遇知音,搬個板凳坐到兩人之間,三個人絮絮叨叨翻來覆去,把安宴那點新聞細細讨論了半天。

宣紫第二天就纏着從泠去找他,穿她最喜歡的白裙子,蹦蹦跳跳地往東區操場趕。人不難找,能帥到驚世駭俗,被裏三層外三層繞着的,方圓十裏只此一家。

從泠被宣紫挽着擠進去,心想事已至此,咱也洗洗眼瞅瞅帥哥吧,宣紫已經在旁邊跳着說:“是他是他,喂,安宴,我在這兒!”

可萬人簇擁,高高在上的安宴哪能這麽容易就從潮水般的歡呼中聽到宣紫的聲音。回答她的是一個又圓又亮的大籃球,空氣中“嗖”的一聲,從泠只覺耳邊有風呼嘯着實涼快,就聽一聲慘烈的“啊”後,什麽東西倒地的聲音。

宣紫後背着地,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

場上的肇事者摸摸後腦勺,沖安宴做個鬼臉,說:“完了,這次闖禍了!”屁颠颠跑過來,把人從地上拖起來,一看那粉嫩嫩的小臉,樂了,“怎麽又是你啊,安宴,快來看看,是小傻子!”

安宴已到他身後,說:“紀翔,別亂給人起外號!”說着蹲去宣紫身邊,看了看她,忽然用手扶着她的半張臉,身邊一陣唏噓聲。

紀翔也看不下去,但重點不同,大罵:“卧槽,安宴你這類型都下得去手!”

安宴倒是一本正經,說:“宣紫,你別動,聽我的,把頭仰高一點。”

宣紫頭昏腦漲的,擰着眉頭,手在随身帶的小包裏掏了半天,忽然亮出自己的飯卡,說:“安學長,請你吃飯!”

滴答,滴答……鮮紅色的液體摔打在塑料片上,唏噓轉為驚訝,宣紫也吓得直哆嗦,尖叫着:“這是什麽!”

然後……暈了過去。

杯子裏的茶已經冷了,從泠順手将水倒在窗臺上的一盆綠蘿裏,幾點液體濺到她的胳膊上,不知怎麽就想到第一次見安宴的場景。

宣紫怕血暈了過去,他一馬當先地抱着她去醫務室。初秋的烈日餘威仍在,他出了一身大汗,鹹澀的液體順着皮膚一道道滑向下巴,他一甩頭,便有幾滴灑到她的身上。

明明應該讨厭的,卻因為是他,居然覺得很是珍惜。

那時候的他明媚過朝陽,一颦一笑都迷人。她成了外貌協會的忠實擁趸,就因為這第一眼的驚豔而陷入對這個男人可怕的單戀。

她将他奉若神明,她卻做了他太多年的“宣紫的同學”。

安宴穿好了衣服從浴室裏出來,走到床邊将領帶纏在脖子上,沒準備整理,就那麽松松的挂着。

他說:“謝謝借我浴室一用,晚上還有應酬,滿身咖啡的過去,估計又要有人說我目中無人。”

從泠走近他,熟稔地幫忙打領帶,額頭靠近他下巴的位置。稍一擡眼皮,便是他形狀美好的唇。

從泠承認自己在想入非非,渴望有一份熾熱落在她冰冷的皮膚上。而他只是靜靜站着,更反襯出她的可笑。

安宴要走,去床上拿自己的外套,從泠搶先一步,兩手撐着肩展開來,幫安宴穿上。

從泠站在他背後,看不見他表情,她也對着背,不讓他看見她的表情,靜靜說:“她回來了,宣紫。”

安宴垂着眼簾,聲線不變,“每天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你前陣子也出差,不也回來了?”

從泠說:“她不一樣。”

她拿手緊緊攥住安宴的西服下擺,安宴挽着她胳膊,溫柔地将拉她到自己面前,笑眯眯地看着她,說:“有什麽不一樣?”

“你愛過她,很愛。”

“你也知道是愛過了。”安宴靜默半晌,說:“現在只是能叫得出名字的朋友,算朋友吧,畢竟同學一場。她是我翻過去的一頁,沒必要總為那些過去的扼腕嘆息。我都看開了,你還沒釋懷?”

他眼神這麽堅定,一絲閃爍的逃避都沒有,從泠說服自己是應該相信他的,理智卻不能敵過情感。

她搖搖頭,裝作潇灑,問:“你的貓還好嗎?”

安宴笑起來:“已經睜眼了,白天有人照顧它,晚上的話就只有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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