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7
宣紫做了一個夢。
還是月夜,白光清冷,她問,多少年多少次一模一樣的問,如果有一天不得不分開,你會不會等我。
安宴回答得特別快,當然不會,人的記性這麽壞,不知哪一天就忘了你。
宣紫一下子就坐起來,一時間不知是夢是醒,今夕何夕,此處何處,直到看見紀翔的便條才知道,他把她帶回了他家。
宣紫吸溜幾聲鼻子,一抹臉滿手的水,磕磕碰碰地從床上下來跑到衛生間裏。她把自己拎到蓮蓬頭下,沒敢多虧待自己,開了熱水慢悠悠地洗,直到一張臉分不清是淚是水,糊裏糊塗地哽咽。
宣紫想,男人還真是理智啊,因為知道抵擋不住寂寞,所以連同承諾都不輕易許人。她回來了,從那個冰天雪地裏爬出來,一回來就發現他身邊站着其他女人。
若她還是當年那個只知一往無前的傻姑娘,她必然還會迎難而上,不顧矜持和涵養,沖着冷風對安宴說我一刻也不敢忘記你,我還愛着你。
再不濟,他對她心存不滿和埋怨,她抱着一顆跳動的熱切的心,向他逐字逐句地做出解釋,祈求他的原諒和寬赦。
可現在,她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怪圈,一個只能前進不能後退的怪圈。有太多的結點和斷層,她與他相對無語,靜默無言,不能将一顆心撕裂給他看。
他也不再是陪在她左右最耀眼的陽光,他一早放下了她,不得不忘記了她,重新開始了一段新的生活新的戀情。
既然如此……她掙紮些什麽?
宣紫還是想回去,到多倫多,坐在航空中心球館看猛龍的比賽,鏡頭一過來,可以和身邊的人接、吻。
她濕着頭發将整個別墅的燈都打開,一圈圈的轉着想找幾樣值錢的東西,先湊夠路費回家,別的事情,等她回去再做處理。
她把心裏所受的一切波動和痛苦都歸咎于這個陰冷的地方,以為只要離開了就能得到最後的進化。
她也想忘掉他,重新開始一段新的生活……可惜沒有偷偷拍一張他的照片。
忙亂之下,客廳突然傳來異響。紀翔告訴過她不會再回到這裏,那三更半夜卻在別人家門前徘徊的不是小偷還會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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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吓了一跳,一根弦繃得緊緊。跑來跑去,找了一根棒球棒防身,膽戰心驚地躲到門旁邊。
窸窸窣窣的聲音愈大,宣紫的心跳就愈快,等到門咔噠一聲彈出來,她大喊着跳出來,一棒子敲在了來人頭上。
那人當場就倒下來,跪在地板上。宣紫抱着棒球棒,心跳如擂無法平靜,退後着看小偷的模樣,見到的卻是安宴。
驚吓更甚,宣紫将棒子扔了,撲過來抱他,一邊說:“安宴,你怎麽樣!你看看我,你不要吓我!”
安宴捂着頭,見到是她,顧不上這陣鑽心的痛,手上用了力氣,執意要将她推得遠遠,斷斷續續地說:“走,你走……”
宣紫一屁股坐地上,呆愣愣地看着他,說你要我往哪走。
她誤會了他,以為他心裏厭惡他。
安宴拿手摸了摸頭上鼓起的那一塊,手心裏已是濕潤一片,他咬着牙,說:“你暈血,我自己去醫院。”
宣紫看了看他,聞出空氣裏濃烈的酒味,不知是來自于他還是自己。他平鋪直敘的一句話,讓她又一次看清了自己。
算了吧,他對你,根本沒那麽多極端的情緒。
宣紫又湊過來,扶着他的肩膀,說:“早就不怕了,來,我扶着你走。”
盡管午夜,醫院依舊人滿為患。夜裏下了霾,能見度差的不行,路上貨車撞上客車,陸陸續續送來不少人,直到現在仍在收治。
宣紫很怕排隊,因為總也競争不過別人。
安宴坐在她的身邊,鮮紅的血從頭頂一路流竄,直染上他雪白的衣領,她昨天剛潑過他咖啡,今天又讓他流血,這日子,一塌糊塗。
她不由得苦笑,被安宴看見了,說:“我這個樣子,很好笑吧。”
宣紫看着他:“誰知道是你開的門。”
安宴将兩條長腿放直了,往椅子下滑了滑,長籲出一口氣說:“我知道他家大門密碼,看燈開着就直接進去,誰知道是你在他家。”
宣紫:“你應該先敲門的。”
安宴:“是啊,應該先打個招呼。”
三言兩語就沒了下文,宣紫等着安宴再開話題,安宴卻将兩眼閉上靜靜休息。宣紫得以肆無忌憚再細品他這張臉,手指沿着側臉的弧線向下比對記憶。
他還是這麽英俊俊美,像是雕塑,上帝的傑作。
忽然有人喊到他們的號,宣紫連忙将手收回來轉去扶他,他客氣地說:“謝謝。”她說:“不必。”
安宴腦袋只縫了一針,醫生說傷口不大也不深,立等可走,實在不放心,怕有淤血腦震蕩的,就留下來住一晚,明天可以安排CT。
宣紫想也沒想就說要住,CT會不會不保險,核磁共振更好吧。醫生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說:“就是你打的吧,姑娘。”
安宴溫和的笑着,說:“感謝是她,換個人,我估計今天就要交代了。”
醫生又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安宴,說:“好好過日子吧,沒事別比劃少林功夫,小兩口走到一起不容易,何必喊打喊殺的。所謂君子動口不動手,你這老婆可夠烈的啊。”
安宴眼簾一垂,面色變冷,宣紫的臉倒有些紅,說:“我們不是夫妻。”
醫生一挑眉毛,那表情根本沒法看了。
宣紫扶着安宴去了病房,先是伺候他躺上了床,升起床頭,又忙着開窗通風,調節空調溫度。
不一會兒鑽進衛生間,将随身帶的手帕搓了又搓,走出來給他擦頭擦手擦脖子。黑瀑似的長發傾瀉下來,垂到他臉上,她連忙拿手夾去耳後,然後,透過光,看到他眸色冰冷地看着她。
安宴說:“行了,不麻煩你。”
宣紫一愣,從善如流地收了手帕坐去一邊的椅子上。
沒人說話,房間裏靜谧的幾乎能聽見窗外悠遠的風聲。從千萬年前刮來,帶着腐朽酸楚的氣味,嘶嘶的自牆壁縫隙中穿過。
宣紫端坐着,心裏卻如同被千百只螞蟻齧咬,緊張的額上滴汗,手心冰涼,整個呼吸都亂了。
讓她想起對安宴告白的那一日早上,她等在風裏看他的反應,也是這樣七上八下戰戰兢兢的心境。
只是那時的宣紫還是初生的牛犢,臉皮厚到不知何為羞恥,等不到他的回答,還要再煞有介事問一句你喜不喜歡我。
宣紫想得出神,忽然聽到身邊那個人說:“能不能把我的錢包還給我。”
她反應過來,想到剛剛繳費是用的他的錢,錢包還一直帶在身上。于是從大衣口袋裏取出來,遞去給他。
安宴接過來,說:“你沒帶錢,還要我住進來,還要我拍片子?這次有沒有加幣還給我。”
這口吻讓宣紫想到他上次的那句諷刺,于是搖了搖頭,坦白:“只能再欠你一份情。我回來的太急,錢帶的不多,上次那一千加幣,居然是我的全部身家。”
怪不得她去了機場,卻沒能登上飛走的航班。
安宴不知該慶幸還是無視,只是想到若是一個君子,聽到她哭窮,不如數奉還也該聊表心意,但他既不道德高尚又奉行睚眦必報,樂得看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一遇見宣紫,他的原則、理智、冷靜和壯士斷腕的決心就成了一鍋亂炖,完全是笑話。
拉回他的是從泠的一通來電。
宣紫一看他表情便猜出七七八八,拍着膝蓋站起來很自覺地走出這病房。拉開冰冷把手的時候,安宴将電話接起來,那邊的女聲清晰地傳來。
“還不回來?”
宣紫将門帶上,背緊貼着牆壁,長長的嘆氣。
“這邊出了一點事,頭破了……已經在醫院,沒什麽大礙……不,你不用過來……”
過道裏響起腳步聲,宣紫扭頭一看,紀翔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小跑過來。此刻舉着一手要和她打招呼,她連忙做出小聲的動作,示意安宴在病房裏打電話。
紀翔心領神會,過去緊貼着她的身子靠牆面,一手松松摟着她脖子,說:“你這什麽打扮,還穿着拖鞋。”
宣紫兩腳動一動,笑起來。
紀翔又嘆氣:“這一天可真夠嗆。”
大實話。
宣紫見他掏煙,伸手也想要一支,他把她手握緊了,自己銜了一支在嘴上,點燃了,将煙噴去她臉上,壞壞笑道:“女人一抽煙就風塵,我還是喜歡你傻傻的樣子。”
病房門忽然被打開,安宴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兩個人。
宣紫覺得目光化作實體,鞭子似的抽在她身上,想要掙開,紀翔卻握緊她的手死扣住她的肩膀,還沒心沒肺般地和安宴打招呼:“這麽晚還打電話,是從泠吧,去你家撲了空,所以急着查房了?”
安宴面無表情地看着宣紫,淡淡說:“沒有,她現在在我媽家裏。”
“……”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