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 25
如果說這世上有一個宣紫在感情低潮時最不願意見到的人的話,不會是随時等着看她笑話的從泠,不會是自己生活都一團糟的紀翔,而該是面前這個坐在高腳凳上,鼻青臉腫的孟溪林。
她曾經聒噪如一只饑餓的蟬,追在他身後,一遍遍問他一個男人的專一究竟有多久,為了一個愛的人,甘心忍受多長的等待。
孟溪林每次都不屑一顧,說永遠不要高估一個男人的耐性。
她卻很認真地告訴他,安宴不一樣,哪怕是分開十年,二十年,他都會守在原地等她回來。
他曾聽過他們戀愛的每一個細節,也好不容易在威逼利誘下承認安宴會是男人中的例外。
一朝見面,他卻見證了他們最狼狽的一面。
宣紫拿鉗子夾沾着黃色消毒水的棉球,對着孟溪林這張一見就欠揍的臉随意亂按。
他痛得牙間“嘶”聲連連,仍舊面不改色,連眉頭都不願多皺一下。
宣紫更加恨得牙癢癢,你不就犯,那我變本加厲,棉球專往他的傷口上掃,血一流,再按一按。
孟溪林被迫害慘了,抓着她的手腕,将嘴裏染得通紅的棉絮吐出來,沖對面的女人擡了擡下巴,說:“幹嘛,謀殺親夫?”
宣紫手上動作一滞,氣無處可撒似的将鉗子對準他的手背,狠狠一紮,質問:“孟溪林,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是你以前僞裝的太好,還是我眼瞎,你不像是那種會煽風點火的小人啊。”
孟溪林連忙松開她,握着自己的手,哭笑不得:“你就不能對我溫柔點?”
“不能。”
“……”
“你到中國來幹嘛,是要竊取情報消息,還是倒賣外國技術,你現在很缺錢嗎,信托基金都用去給你爸打官司了?”
孟溪林眉一挑,“真沒人提醒過你,你說的笑話一直很冷嗎?我為什麽就不能因為你才不遠千裏的跑過來,不然誰要抛棄熟悉的環境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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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紫噗嗤一聲笑得不行,說:“我不會說笑話,你說笑話的功力倒是見長。你會為我過來?”
他冷笑着搖頭,不想回答。
宣紫:“喂,孟溪林,我和你說話呢,你真的為我而來?”
孟溪林眼神一暗,将臺上的東西收拾規整,邊說:“我一個同窗在這邊工作,說這邊實驗室堪稱頂尖,我過來看看,看對我研究會不會有幫助。”
宣紫一臉我就知道的神情,語帶諷刺地說:“到現在還沒放棄你那破課題呢,又是搞研究又是做醫生,你這個人精力倒是旺盛得很,不怕分、身乏術忙不過來?”
孟溪林也揶揄她:“我看你精力也不錯,又是當我未婚妻,又是做別人女朋友——”他眼睛忽然掃到宣紫手上的那枚戒指,眯了眯眼,說:“呵,看來還不只是女朋友。”
宣紫捉到他的目光,注意力也落到自己的手指上。
原本以為簡單的一個圈,足以圈起相愛的兩個人,現在才發現,圈內的空間畢竟太小,圈外的世界才是我們存在的生活。
她将手別到身後,默默取下這個環,小聲說:“咱們走吧,我不想再呆在這兒。”
孟溪林點了點頭,說:“聽你的。”
孟溪林是二代移民,自小便在遠離中國的地方成長。除了黃皮膚,黑頭發,蹩腳的中文,沒有一點中國人的特質。
和宣紫見面那次,是他第一次來中國,對這片他父母那輩開墾過的土地,陌生又好奇。
宣紫帶這位國際友人在城市的周圍轉了一圈,華燈初上,霓虹如錦,處處都是歸家的腳步。
越往城市中央車越難行,他們索性中途下車,靠雙腳行走。
孟溪林頂着一張腫臉,再俊美的容貌看起來也有些猙獰,一路被人指指點點,宣紫取笑他是八戒,他哪裏懂,自顧自說:“我要餓死了。”
宣紫振振有詞:“連吃這方面也像。”
她帶他去有中國特色的大排檔,坐落在高樓之間的窄巷裏,油布搭成簡易的棚,菜用旺火快炒,分把鐘便裝盤,端過來的時候尚且滋滋響着聲音。
宣紫對這一切甘之如饴,孟溪林那屬于醫生的潔癖卻突然發病,坐下來的時候在椅子上墊了一層又一層的紙巾,輪到吃的時候又把餐具洗了又洗,然後看着滿桌子濃油赤醬的菜,打定主意不肯動筷。
宣紫也不多勸,拿一勺子舀了滿滿的麻婆豆腐等在一邊,用手肘搗搗他,問:“我媽沒發現我私自回來,你也幫忙圓了不少謊吧?”
“啊?”孟溪林低頭看她,“哦。”
她手一個飛快往上,将勺子抄進他嘴裏,就見孟溪林白淨的一張臉登時變得通紅,喉嚨咽了兩咽,含糊不清地說:“水!”
他從不吃辣,刺激點的食物都拒之門外,這麽一下幾乎沖出淚來,手捂在嘴邊不停咳嗽。
宣紫笑得肚子都疼,伸出手招呼:“老板,來瓶雪碧。”
老板忙着炒菜,老板娘忙着收錢,送雪碧的是個沒有桌腿高的小孩子,紮兩個沖天的小辮,肉嘟嘟的臉蛋聚着兩坨紅。
她蹒跚學步,地上不平,沒走到宣紫身邊就一個跟頭摔了下來,整個人撲在地上像壓扁的團子。
霎時間,排擋內響起尖銳的哭聲。
他父親吓了一跳,放下手裏的勺子就跑來抱她,三四十歲的大男人,看向孩子的時候,有柔得化不開的眼神。
他用家鄉的方言說:“乖囡,不哭。”
沉穩又綿長的父愛。
宣紫坐在一邊靜靜地想,安宴也會這樣對默默的吧。
她曾經計劃過的,在愛她之餘,他只能分給他們子女的那份父愛,好像突然之間就少了一個角。
一個瞬間,天翻地覆。
她起身去拿飲料,告訴自己還不能崩潰,只是蹲下的那一秒,好像所有的委屈都到達了忍耐的極限,并在她疼痛的眼中找到噴發的地點。
宣紫蹲在地上,久久沒有站起,自孟溪林的方向,僅能看到她單薄的後背,以及不斷聳動的背影。
孟溪林接過她喝過的那杯水灌了兩口,揩過唇角的紙巾被揉成球再扔去一邊。他匆匆站起來,走到她身邊,拉過她纖瘦的胳膊。
宣紫憤怒地揮開了他。
孟溪林也不罷休,男人的力氣畢竟超過女人,先要鎖住她的手不讓她動,然後依賴臂膀的力量将她從地上拖起來。
“站起來,喬安娜,站起來。”
她一臉的熱淚,如同大雨傾盆被澆個徹底,額頭點在他胸前,身子不住的顫抖,又因為硬憋下哭聲而滿臉通紅。
孟溪林看過她太多次的哭泣,卻沒有哪一次比這更加劇烈。
而他最好的做法,僅僅就是做她倚靠的大樹,不去追問或者安慰,讓她一個人盡情的發洩。
她在這時忽然擡起臉,用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望他,“孟溪林,你說得不錯。”
他一怔,內心如同刀割。
她開始嚎啕,靠在他的肩上,說:“我輸了,孟溪林,我輸了!”
一輛黑色豪車駛入狹窄甬道。
車身太寬,幾乎塞滿整個路口,來往的行人怨聲載道,堵在車子兩端,想出來的出不來,想出去的出不去。
車子後排座位降下一扇窗戶,一個形色凝重的男人自窗內往外望去。
拎着大包小包的路人敲他的玻璃,說:“幫幫忙,先生,你堵在這裏,誰能走得掉?”
司機把着方向盤,回頭看向那側面冷酷的男人,畢恭畢敬地說:“安總,這裏車子開不過去了,怎麽辦,不如我把倒車鏡收起來試試看吧?”
安宴定定望着某處方向,半晌,将玻璃重新升起來,話語短促地說:“走吧。”
“去哪,回家嗎?不要接太太了?”
黑暗裏,他摸了摸手上戴的那枚戒指,說:“去醫院。”
夜風呼嘯,四月了,晚上的風還是這樣的刺骨。
原本計劃去那座熱帶的小島,安宴貪涼,外套下面只有一件薄襯衫,風一吹,再好的體格也難敵這份冷。
也還是站在這風口上,背後倚着鐵壁冰冷的車,他摸出一根煙靜靜地抽,煙霧過到肺裏的時候,那些混沌的情緒終于被壓下去一點。
從泠自住院部姍姍而來,裹着一條灰黑色的毯子,一直長到腳踝。見到他,把他手裏的煙搶了,扔地上,擡腳踩了踩。
“身體不好就別抽煙。”她冷冷發話。
他擡眉看了看她,沒吱聲。
“默默醒了,找過你,見你一直沒來,又睡了。”
“……”
“當年這個孩子我沒拿掉,分手之後我一個人回老家把她生了下來,對不起隐瞞了你這麽久。”
“……”
“你是默默的爸爸,安宴。”
作者有話要說: 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Chapter 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