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Chapter 37
安宴說:“宣紫,你願意和我結婚真的是因為愛我嗎?”
即便隔着長長的不可見的距離,宣紫眼前仿佛有他落寞的背景,和帶着濃濃倦意和困窘的神情。
她先是一怔,繼而很意外地問:“怎麽說這個?”
安宴降下車窗,自儲物倉裏摸出一盒煙,點上一支,乳色的煙霧彌漫,他被嗆着咳了幾聲,再開口時嗓子便有些啞。
“默默的事你一直在耿耿于懷,和我結婚只是為了和從泠叫板?那麽愛呢,愛在你心裏到底值幾斤幾兩,又或者根本就是一文不值——結婚如果不是因為愛而結合,你何苦要教自己委曲成全。”
宣筠在重重敲門。
“你态度的轉變,你和我結婚,究竟是為了懲罰我還是懲罰你自己。我說過不能讓你走,我說過想要我們在一起,可如果婚姻只是讓我們變個方式來折磨彼此,這樣的堅持真的有意義嗎?”
宣紫抵着門板,急得滿頭是汗,面前卻分明站着一個面色冷郁的自己,冷靜得可怕。
她猜得到這反常背後的挑撥,嘆道:“安宴,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幼稚?現在根本不是讨論這件事的時候。”
安宴忽然笑了笑,卻像是荒原萬裏掃過的一片孤火,卷着漫漫灰燼直至熄滅的那一刻,蕭條凄厲。
“是啊,那就先分開一段時間來想想什麽時候讨論吧。”
他挂了電話。
宣筠拿鑰匙開了門,宣紫沒多做掙紮就讓開了,門板砰地撞上門吸,震顫兩下方才止住。
他手一揮,宣紫結結實實吃了一耳光,耳中嗡嗡一陣噪響,臉上立刻火辣辣地腫起一片手掌印。
宣媽媽瘋了似的跑過來,先關上門,幾乎要和他扭打在一起,尖叫道:“打人別打臉,你有火往我這兒發,你不要打我女兒!”
她力氣微薄,用了吃奶的力氣來阻擋,自以為殺傷力巨大。在人高馬大的宣筠面前不過是擋車的螳螂,輕輕一揮她就跌坐到地上。
Advertisement
宣媽媽大喊一聲:“哎喲!”
宣紫幾乎立刻紅了眼眶,跑過去扶她,對那高高在上的男人怒目而視,反激得這男人心裏的一把火燒得更旺。
他不管不顧,擡腳就往宣紫身上狠狠一踹。
宣紫忍着痛咬碎牙,愣是連哼都沒哼一聲。只是腳下發軟,踉跄一下摔下去,可頭一歪,仍舊要拿那副仇視的眼神鎖死他。
宣筠心中一怔,幾乎被她的樣子吓住,下一秒,因為這樣的認知更用力踹下去。
宣媽媽大哭,撲上去抱住宣筠的腿不肯松,抖抖索索地說:“求你別打了,我會教好女兒的,求你別打了……”
宣紫幾乎忘了自己是怎麽被弄上的床,只知道渾身每一處都在痛,散了架的木頭人一樣,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胸口腰部和手腿四分五裂,卻只能無能為力地面朝着天花板。
不過疼痛對人有好處,至少在占滿痛覺神經的腦子裏,不用在另辟地方擺放安宴的位置,他說的話,做的事,都可以忘了。
半夜時分,宣筠來過一次。她這才仿佛靈魂歸位,黑暗中,緊緊盯着着他寬大的背影,滿是戒備。
宣筠在她的床邊坐了很久,不知在想些什麽,慘白的月光自落地窗裏射進,照耀在他臉上,面無表情的一張臉。
他眼尾蓄着幾條深深的皺紋,嘴角下垂的曲線亦使他老态畢現——宣紫驚詫短短幾年,他竟這樣衰老下來,那個堅如磐石随時傲立風頭的男人,也有今天。
許久,他說:“你就是個性太強,但凡肯服軟一點或是和我說幾句好話,也不至于弄到這副樣子。你不要一心把我當壞人,你是我女兒,我做所有事的初衷都是為了你好的。”
宣紫嗤聲笑了笑。
他置若罔聞,仍舊不緊不慢,語氣淡然地說:“婚姻和戀愛是兩把事,你習慣的生活,那個人是無論如何都給不了你的。你愛他,為了他甘願放棄一切,他呢,你問問他願意為你舍棄多少。
“這幾天你別出去亂跑了,好好在家住一段日子,我盡快讓人安排你和孟溪林出去。你不習慣其他人照顧你,就……就把你媽也帶上,安頓下來,以後不要回來了。”
絮絮叨叨的,真像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子。宣紫将頭往旁邊一側,不去看他,低聲說了一句:“睡了。”
也不知道他究竟又坐了多久,待宣紫因腹部的劇痛而滿身是汗地驚醒時,窗外天光大亮,早已不見他的人影。
身體下有股潮熱的源頭自幽密深處流出,她掀開被子看到雪白的被褥上一片紅色,或許該是月經來潮,可這疼痛的程度明明讓人難以忍受。
她吓得手足無措,去摸桌上的手機,将通訊錄從上至下翻了兩翻,還是退出去打了急救中心的號碼。
***
一夜大雨,直到天亮方才小了一些。
安宴将車子駛進樹下,板正風衣的領口,降下車窗,又給自己點了一支煙。
不遠處一陣騷亂,亮着燈的救護車慢速駛來,一隊人将之攔下,說:“不許進,不許進!”
手機恰好響起,安宴掐了煙來拿,一看屏幕上是從泠的號碼,本想挂了,想了想還是接聽,果然那頭響起默默脆生生的聲音。
“爸爸。”
他揉了揉眉心,問:“怎麽了?”
救護車最終駛進了大門,消失在這片區域的柏油路上。
默默又喊了一聲爸爸,手機被從泠拿過去,女人用溫柔的聲音說:“她一直鬧着不肯吃飯,要你過來喂她。”
安宴将安全帶扣上,準備發動車子,說:“我沒空。”
“安宴,默默是你女兒。”
他按在挂機圖案上的一只手頓了頓,視線自那道警衛森嚴的門內看過去,半晌方才說:“我盡量過去。”
雨刷器開始工作,雨簾裏道路被洗滌幹淨。安宴停下來等紅燈的時候,那輛救護車呼嘯而來。
莫名的心髒一抖,他自倒車鏡裏緊緊注視着,循着它的軌跡一路看它疾馳。
他去副駕駛的位子上抄過手機,撥給宣紫,電話響了幾聲便被掐了。
***
孟溪林終于有機會探望宣紫的時候,她身體的某個部分已經好得差不多,護士推她在窗子後頭曬太陽,他喊她的時候,她轉過頭來沖他淡淡的笑。
迎着白色的光芒,薄削如一道透着光的紙……或是利刃,她毫不猶豫地将自己重重刺傷。
宣媽媽自他身後進來,對護士說:“不要讓她坐在那裏,光線太亮,她會頭疼。”
她喊人出去,自己也抓着包要走,與孟溪林擦肩而過的時候,意味深長地說:“多陪一陪我女兒吧。”
孟溪林點頭,說:“好。”過去将她推出光圈,又抱她回床上。
她瘦得脫了層皮,只有硬邦邦的骨頭,抱在懷裏咯吱咯吱的響。
孟溪林将眉鎖得緊緊,眼神直直抓住她瞳仁裏躲閃的那抹光,看到她骨子裏,要她悚然心驚。
宣紫将被子蓋到自己肚子上,說:“怎麽了,我又沒招你又沒惹你,火氣這麽大,擺臉給誰看呢。”
孟溪林直裏來直裏去,從不掩飾自己的情緒,饒是宣紫一副慘兮兮的樣子,仍舊不改脾氣地黑臉說:“為什麽不打電話給我。”
宣紫一挑眉,也是底氣十足:“你忘了你以前和我說的了?”
……你都要死了,不找救護車,通知我幹嘛?
“我只是踐行了你的吩咐,哪裏敢打擾你的日程。”
一席話說得孟溪林直咬牙,他壓着宣紫的肩膀,解她裹得好好的病服。宣紫拿手死死捂着胸口,他就從下面掀衣服。
宣紫火了,喊:“你幹嘛!”
孟溪林盯着她肚子上淤青未消的幾團黑色,兩眼幾乎冒火,額角的血管突突直跳,怒意一目了然。
孟溪林去褲子口袋裏摸手機,宣紫抓着他的手問他要幹嘛,他冷冷說:“報警。”
宣紫更不肯松手,整個上身的重量壓上他的手,“他畢竟是我爸爸!”
“你什麽時候這麽聽話了!”
他吼出來,聲音在偌大的空間裏撞來撞去,最後死死擊中她的耳膜。
他幾乎是在同一瞬感受到某種溫熱的液體灑落在他手背上,又在下一秒倏地鑽入悠長的通道,最後灑在他的心上。
閘門一開,洶湧的潮水便在頃刻間湧入進來。
宣紫哭得無法自已,他長臂落在她纖弱的背脊上,感受到什麽東西碎落的聲音,他一片片撿拾不歇,還是只剩一具軀殼留在他的懷裏。
她哭着說:“孟溪林,我爸爸不要我了,安宴不要我了,孩子……孩子也沒有了,我什麽都沒有了。”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