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Chapter 46
病房大門剛一打開,正張嘴準備喝粥的女人笑了笑,沖來人招招手,說:“哎,又來了一個被媒體騙到的,快坐到這頭來吧,怎麽辦呢,我都懶得解釋了。”
安宴牽着默默走進來。
小丫頭穿着新買的粉色圓頭小皮鞋,尚在蜜月磨合階段,走了兩步就喊腳疼,安宴将她抱去一邊的沙發坐着,自己仍站着。
夏儀臉色很差,但精神很好,沖照顧她的阿姨使了使眼色,低聲說:“去給孩子削個蘋果吧。”
阿姨連連答應,粥碗放到了她手裏。安宴說不用麻煩了待會兒就走,夏儀捧着碗,說:“沒事的,這兒水果多着呢。剛來就走,你這探病也探得太不走心了。”
“你這到底怎麽回事。”安宴直入主題。
夏儀舀了幾勺粥,臉上一直帶着淡淡的笑意,不知在想些什麽。直到阿姨将蘋果塞默默手裏,她将碗推過去,說:“你拿去洗洗吧。”
房間裏只剩下安宴,默默和她三個人,夏儀這才說:“真不是大事,就是一直失眠睡不着覺,醫生給開了點安定,那晚一不小心多吃了幾片,可能睡得有點死。”
“多吃了幾片?”安宴定定看她,“幾片啊?”
“額,一兩片吧。”他明顯的不信,夏儀将鬓角的頭發往耳後捋,讪讪笑道:“好像有個三四片……喂,說真的,絕對不超過五片,我也是被逼急了,白天拍戲那麽辛苦晚上都睡不着,沒日沒夜的幹熬着誰受得了。我就是再傻也傻不到自殺,都過去多久了,既然敢下猛藥上這這種逼宮的戲碼,早幹嘛去了。”
安宴盡管一臉狐疑,對她的話卻是信了九分。再鑽牛角尖,她夏儀也不該等到這時候才來想不開,生米煮成熟飯,紀翔那邊媳婦都熬成婆了。
安宴将手插、進褲袋,自她床邊坐了下來,看着她說:“你以後當點心吧。”
“謝謝你。”夏儀笑得兩只彎成月牙,“至多以後有什麽事兒藏着掖着不讓你看到——也是我那阿姨不謹慎,一看到我不舒服就随便打電話,送進這種普通醫院,不想鬧得滿城風雨都不行。”
安宴冷嗤一聲,搖頭:“你這什麽話。”
夏儀毫不在意:“也多虧了我,要不是那次去那醫院,遇見你們家宣紫,只怕你現在都不知道她在哪呢。去找她了嗎,可別讓我後悔賣友求榮。”
剛一聽到宣紫的名字,安宴插在褲袋裏的一只手便忍不住緊緊攥了攥,胸口一腔熱血凝聚着沸騰,突突直逼到他幹澀的嗓子眼,教他一句話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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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默默全神貫注地對付手中開始生鏽的大蘋果,小嘴巴用力一咬圓弧面,蘋果忽然從小手上滑脫出去,先砸到她白色的連衣裙,再順着兩條小腿一路滾下去。
默默兩手捂着嘴,揚起手指頭,眼巴巴地看着蘋果骨碌碌滾到地上。安宴抽了兩張紙過去給她擦手,她小心翼翼地喊:“爸爸!”
安宴頭也不擡地說:“下次注意,爸爸這次不罵你。”說完托着她屁股抱起來,小家夥趁機把腿上的蘋果汁擦到爸爸的定制西裝上。
夏儀起身坐直了去拉她軟乎乎的小手,說:“真乖真聽話。”
安宴淺笑道:“你沒見過她發脾氣的時候。”話是責怪,兩只注視女兒的眼睛裏分明蓄着濃濃的寵溺,別說是掉蘋果,哪怕是要他掉腦袋,他也會很順從的頭伸到她小手下頭,說寶貝你用力砍。
夏儀誇默默:“你長得真漂亮,眼睛怎麽這麽大,這麽亮。”
默默甜甜的笑,頭上紮的蝴蝶花顫巍巍的搖。安宴教她說話,“說謝謝阿姨,你也很漂亮。”
默默忽然一個激靈,眼睛睜得老大,很認真地糾正:“沒有媽媽漂亮……還有,宣紫。”
童言無忌,只是這種場面仍舊尴尬,安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還是夏儀豁達,哈哈笑出來,說:“這鬼靈精,還知道奉承她媽媽!”
然而心虛地扭頭往身後的窗玻璃上看,想照一照自己的影子,看是有多憔悴,多蒼白,這樣曾經驚豔過時光的一張臉,居然連個孩子都騙不過去了。
她自我解嘲地嘆氣:“要是我和他的孩子還在,現在差不多也該出生了,等長全了牙齒會說話了,也一定會說媽媽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話音剛落,那半掩的病房大門忽然被人一腳踹開,一個男人的聲音帶着震怒的語氣吼道:“你他、媽把話說清楚!”
***
紀翔帶着一張漲紅的臉大咧咧走了進來,鼻翼開阖着呼哧出滾燙的熱氣,模樣活生生是煮熟的一只螃蟹,肉都爛了,還在耍威風。
門內的三個人都是一怔,尤其是膽小的默默,聽到這聲怒喝,幾乎是一瞬間就皺起臉,兩眼一閉,嘴巴一翹,哇的哭起來。
安宴心裏塞着氣,一手抱着默默,一手過去推了把紀翔,“你他、媽能不能好好說話。”
紀翔幾乎魔怔了,也不管那許多,按着安宴的肩膀,将他連人帶孩子推出去,眼睛始終沒離開過夏儀。
“你他、媽把話說清楚!”他又重複了一遍,“什麽孩子,和誰的孩子,夏儀,你膽子肥得連老子都敢瞞了是不是,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安宴退了兩步穩住了,擰着眉頭過來揪他的衣領,說:“你說話當心點,還以為你是她誰呢!”
“安宴!”夏儀忽然開了腔,“你帶孩子出去吧。”
安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紀翔,懷裏的默默哭得快把天花板震塌,他只好帶着孩子先出去。
他們的事情他幫不了,路過紀翔的時候還是提醒了一句:“別犯渾。”
紀翔牙關咬得死死,五髒六腑仿佛一齊燒開,噗嘟嘟翻滾騰湧。
要是我和他的孩子還在,現在差不多也該出生了……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清清楚楚,她是怎樣的為人他也心如明鏡。
他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
在他不知道的時間裏,她為他懷過一個孩子?
夏儀這時候面無表情地說:“紀翔,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吧。”
于是蓋棺定論。
紀翔身子一顫,瞪着通紅的眼睛一步步逼近夏儀。他暴跳如雷,如一只炸毛的公雞。
映在夏儀眼裏,其實更像是一只河豚,活着的時候,亮出一身的尖刺應敵。
死了,被煮了,乖乖躺着描花精致的骨瓷盤裏仍舊帶着鋒芒,一口吞下去,軟不下的刺剌剌紮過喉嚨的每一處皺褶。
紀翔伸手,一把掐上夏儀的脖子,壓得她身子往後一傾,後腦鑿上堅牆,砰的一聲響。
有那麽一瞬間,夏儀真的以為這個男人發了瘋,他會掐死她。
為了那個尚未成型便夭折的孩子。
為了他們曾經熾熱最終湮滅于塵世的愛情。
為了無力抗争現實只好白白葬送的希望。
你好,紀少。
你好,夏小姐。
我不好啊……可你為什麽還是最終說了再見。
病房門再被推開的時候,一個高大的陌生男人跑來推開了紀翔。他一邊摟着捂着脖子劇烈喘息的夏儀,一邊按響了牆面呼叫護士站的按鈕。
男人說:“我不管你是誰,現在,給我出去,我們保留向你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力。”
紀翔怔了怔,繼而,雙手內側像是被烈火焚過一般火辣辣的疼。他想揪着這男人的衣領,沖他薄弱的耳膜怒吼你是誰你算什麽東西,可夏儀的手被他握去手心,被刺痛雙眼的那一刻,他發現自己毫無立場。
護士跑了進來,問:“什麽事。”
陌生男人說:“麻煩喊保全過來把這個人拉走。”
夏儀倚在他懷裏,如同一只溫順的小獸,聲音低矮卻遮不住撒嬌的語氣,她說:“我沒事的。”
男人去摟她的肩膀,仍舊望着呆若木雞的護士:“喊保全來!”
紀翔忽然笑起來,手撐着牆壁,說:“不用,不用,我自己走。”
踉踉跄跄,好像學步的兒童。
夏儀忽然記起他們在國外留學的那些年,她困守在一間只能擺一張床的小房間,電飯煲擱在床沿煮着日期不新鮮的方便面。
紀翔站在窗邊看樓底下嬉戲玩鬧的孩子,路都不會走,還是要跑,你追着我,我追着你,跌倒了,再爬起來,邊哭邊笑。
紀翔每次都笑着說:“瞧這幾個小傻子,喂,夏儀,以後咱們也生幾個小傻子,漂亮的就和我姓,醜的就和你姓。”
她叉着腰,淑女形象全無地罵:“我去你大爺的!”
夏儀忽然覺得視線受阻,手一擡,居然滿臉的淚。她從那男人懷裏掙出來,說:“謝謝你啊,段醫生。”
叫段醫生的男人站起來,冷冷說:“就是他吧。”
夏儀默。
“你什麽時候才能長記性,又拿安定當百憂解,吃了當糖丸玩得是吧?”
***
紀翔開了車門,身子一折就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
默默被鎖在後排的兒童座椅上,看到剛剛那個發了瘋似的叔叔坐進車裏,立刻警惕地瞪着大眼睛望了望。
安宴扭頭來看她,安慰:“別怕。”
小丫頭嘴角抽了抽,故意要引人注意地皺起小臉,剛要放聲哭,就聽到前座一股嗚咽的聲響,緊接着砰的一聲。
紀翔這個神經,一拳将車內抽屜打癟下去。
安宴本要發作,突然看他紅着眼睛簌簌落淚,三十而立有了家世的男人,居然毫不收斂地痛哭,他于是收了那些奚落的話,任他神經到底。
安宴認識紀翔多年,見過他癫他狂他死不正經,女朋友如俄羅斯輪盤般轉過一個接上一個,卻從沒見他為一個人,一個女人,這樣放下渾身的公子病,毫無底氣地哭起來。
只是他和夏儀,就如同他和宣紫那樣,曾經再如何絢麗,也不過是一瞬而逝的花火。
他們有了彼此的羁絆,責任,一輩子卸不下的負擔,于是連想念都成了難越雷池的奢望。
安宴将視線投向車外,只有餘光中隔壁男人一聳一聳的肩膀。聽着他哭,然後自己的心也墜下去,探不到底,就這麽吊在空中,一下一下扯得他喘不過氣。
許久,紀翔方才鎮定,從座位上下來,走到車外,倚在被陽光曬得炙熱的外殼。他摸了摸褲子口袋,找不到煙,一只手夾着一根已經送到他面前。
紀翔将煙接過來,哽咽着說:“謝謝。”
安宴給他點火,他深深吸了幾口,這才将喉嚨口一波波湧上的痛意壓下些許。
“安宴,夏儀懷過我的孩子。”
安宴沒吭聲,點煙,給自己。
紀翔側頭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你一早知道……你不告訴我。”
安宴吐出口煙:“告訴你有什麽用,那時候你已經結了婚,領着你老婆滿世界亂轉了,還有空來管這個你上得想吐的女人?”
“你——”他頭發都要豎起來,沒夾煙的那只手攥緊了拳頭,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叫嚣着我要揍人,可頓了頓,又笑出來,眼淚從眼尾流出來,說:“是啊,告訴我又有什麽用。我就是他、媽的一個慫包,泡在污水裏醜了爛了流膿了,我沒藥可救了。哈哈,告訴我又有什麽用。”
那個曾經愛她入骨子裏的男人,舍不得她受一點委屈的男人,發誓一生一世都只要她一個女人的男人,死了。
一支煙盡,安宴将煙屁、股扔到地上,拿鞋尖碾了碾踩滅了,對紀翔說:“回去吧,以後好好過日子,別把另一個人的生活也給毀了。”
紀翔追着他轉身的背影,說:“宣紫呢,最近一直聯絡不到她,你們還在一起嗎?”
安宴腳步一停,說:“你管好自己,別管我們的事。”
“我沒想管你們的事,我問的是宣紫。”紀翔說:“我聽圈裏的人說現在上頭卯足了勁要搞宣筠,人一早已經軟禁起來,現在等着合适時機再發消息。”
安宴猛地回身,說:“這不可能。”
“沒什麽不可能的,這幾年他風頭太盛,早就有人對他不滿了,這次不過是借着某股風來治他,說白了還是鬥争。你看他都多久沒公開露面了,放在以前,能想象嗎?他要不是自顧不暇,能放任女兒和你一直糾纏?你趕緊通知宣紫,要她找個地方避避風頭,不要再公共場所抛頭露面。”
安宴剛一上車就忙着給孟溪林打電話,卻被告知他的電話已經關機。焦急中給助理去電,要他幫忙查宣紫最新的行程。
五分鐘後,助理打來電話,說宣紫已經在一個小時前坐上返回本市的飛機。安宴心中一揪,發動車子,後頭默默問去哪,他說:“機場。”
“爸爸要帶默默去玩嗎?”
“不,去接你宣紫阿姨。”
作者有話要說: 哈,今天過生日,更晚了,sorry
☆、Chapter 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