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仇人
懿钰軒
沈敘和唐宗颢面對面坐着品茶。窗臺下的小獅子銅爐煙霧袅袅,清冽的香氣飄散在空中,品茶的兩人神情疏懶,大有偷得浮生半日閑之态。這時,一列侍女魚貫而出,她們每人手上都捧着一個紅木匣子。
侍女們來到沈敘面前,齊齊打開手中的匣子。匣內以黃色的綢布作為底襯,每個匣子不多不少地放置了十來塊篆刻印材,這些印材品種不同、價格不一,有色澤濃郁的雞血石,也有老坑橘皮紅田石,甚至連象牙、犀牛角這類珍稀印材也盡在其中。當中最多的是易于受刀的石質印材,木材也有少許,當真是品種繁多,讓人眼花缭亂。
唐宗颢搖頭嘆息,“你快要把我這店給搬空咯。”又笑着道:“這人都還沒過門,你就這麽寵她了。等她入了門還得了?到時候你該不會是要把她給寵上天去了吧。”
“我喜歡她,寵着她又何妨?”沈敘不以為意地道。
唐宗颢聽了這話也只是笑笑,端起茶杯不再說話,心中卻在感嘆:一個人的行為習性果然會受到家族的影響。沈敘在性情方面雖不像他家中長輩,可深情、專情這點跟他家裏的長輩一模一樣,深情、專情這種東西也能通過血脈流傳下來,難道這就所謂的家學淵源?
沈敘專心致志地挑選着匣子裏的印材,最後他一共挑出了十來塊印材,全裝入一個匣子裏去。沈敘挑選的印材有珍品印石,也有其他別致奇巧的印材,價格有貴有便宜,并不只是一味挑選貴重的,看得唐宗颢啧啧稱奇,“齊七何其幸運,能讓我們的沈先生花費這麽多心思讨她歡心,你的其他愛慕者快要哭死了吧。”
沈敘勾唇,瞥了唐宗颢一眼,“容觀道手上的那物品也被你拿到手了,你還不回晉國去邀功?世子之位被搶走了可別在我面前哭。”
唐宗颢順勢躺在美人榻上,懶洋洋地道:“誰愛搶就搶去,小爺不稀罕。”見沈敘将匣內的印材一個個拿起來細看,唐宗颢搖頭,暗嘆這齊七竟真的是将沈敘吃得死死的,“死士的事不是有眉目了嗎?我不留在這裏看完這出戲,怎好走呢?”說起這事,他連語氣都是激昂的,“他敢動你的女人,我在想你會用什麽手段虐他!他背後的主子是滕國,他竟會又跟容觀道有牽扯,真是有趣啊。”
沈敘确定印材沒問題了,才将匣子蓋上,聽了唐宗颢的話忍不住笑了笑,“我不喜歡空談假設,等他落入網中了,再談其他的吧。”
唐宗颢輕笑出聲,翻身坐起,端起茶杯品茶。兩人都在品茶,一時滿室靜寂。
沈敘品着茶,看着裝着印材的紅木匣子,微微失神。
他的唇上仿佛還殘留着那溫熱柔軟的觸感,到今天為止,他都想不通她為何會突然對他轉變了态度,她這是喜歡上他了?而不是一時心血來潮逗他玩?
沈敘輕嘆,自信如他,卻不想也會有朝一日變得患得患失。
他從少年起便過着颠沛流離的生活,一顆心早就冷硬無比。他以為自己會孤獨終老,卻不想遇見了她。他周游列國,見過不計其數的女子,她們當中有傾國傾城的絕色美人,有英姿飒爽的女俠,也有風華絕代的大家閨秀……正如唐宗颢所問,他因何唯獨愛上她呢?
他從不會把那些女子放在一起比較,在他看來,每個女子都是獨特的,把她們放在一起比個高低是一件十分下作的事。截至今日,他仍不會做這等下作的事。遇到她之後,他就明白——在他心目中,她就是最好的、獨一無二的。其他女人再好,不入他的心,這好也就降了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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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想起來,自那場禍事後,他過得最輕松惬意的便是滞留在她閨房的那段日子了。
那時的他得寸進尺,一再觸及她的底線,為的是要看她能容忍他到什麽程度。這是他的惡趣味,更是他年幼時愛玩的把戲,他以為這些惡趣味早就随着那場災難而消失了,卻不想只是被他隐藏了起來,而又在她的面前重拾起來。
怎麽不會愛上她呢?
想起她被他指使得團團轉時呆頭呆腦的模樣,生氣時故意不理他的嬌俏模樣;明明對他心生防備,轉眼間又輕易放下心防的笨模樣。有時她喜歡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教訓他這“采花賊”作惡多端,小心現世報;有時她被他氣得要命決心甩手不理他,卻又在見到他傷口緊張兮兮……
她是那麽的生動、鮮活,如燦爛的春花,入了心便開出姹紫千紅。
他曾以為她喜歡的是趙尚真,她裝得那麽真,連他都被她給騙過去了。後來知道她喜歡的趙尚歸,知道她為了趙尚歸做了許多事,心中酸澀莫名,卻又嗤之以鼻,覺得她傻得可以。
如今她對他熱情似火,就算前方是地獄的深淵,他也只能一腳踏進去了。
沈敘入神地想着事情,忽聞唐宗颢道:“呦,想不到會在這裏見到他們。”
沈敘順着唐宗颢的視線看過去,只見外邊大廳來了兩名男客人。
一名男子年約二十五六,他有着小麥色的皮膚,面容冷峻,眼神銳利,身姿挺拔如勁松。眉目之間細看跟齊姜有三四分相似,他正是齊姜的兄長,齊致。另外一名男子眉目清秀,身量高挑。男子膚色很白,看上去略有些病态,一襲洗得發白的藍袍也難以遮掩他身上那股清貴之氣。
唐宗颢饒有興致地對沈敘道:“呦,仇人!”
話音剛落,齊致的目光便落在大廳牆上的“猛虎嗅薔薇”畫上,他銳利的眼睛微眯,似乎想透過這畫看出什麽來。
唐宗颢轉頭看向沈敘,道:“你這大舅子眼睛可真是銳利,他是這麽多客人當中唯一一個發現不妥的吧。”
沈敘的目光先是落在藍衣男子身上,爾後再轉向齊致。
唐宗颢懶洋洋地道:“久聞齊致大名,今日得以目睹他的真面目,真是不枉此行啊。老頭子時常叨念他,說他是如何的豐神俊朗,豐郡經他治理不過四年,便改頭換面,魏國有他這名能臣,于他國而言可不是好事啊。”
齊致在豐郡做郡守,豐郡的地理位置比較特殊,它東接宋國,西靠南國,邊壤之地,多有流寇。在這幾年,流寇蹤滅,南國臣服,齊致功不可沒。聽聞如今的豐郡路不拾遺,百姓安居樂業。
因齊致是齊姜的兄長,對于他的事,沈敘知之甚多。齊致行事穩重,深得魏平公信任。就連齊姜這個無法無天、在齊府被父母寵在手心上的人,也唯獨只有他一人能制得住她,可見他厲害之處。
唐宗颢又道:“你大舅子跟錢少冉關系匪淺,看來你這婚事懸啊。”
唐宗颢口中的錢少冉也就是安冉,是魏國有名的篆刻家。
見沈敘不搭理,唐宗颢又道:“有道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不若你出去見上他一面,看你們兩個人紅着眼對望也是好戲一出啊。錢少冉現在是借住在齊家吧?齊七喜愛篆刻,錢少冉又是篆刻大家,正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你可要當心啊……對了,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欲求娶齊七,這小子恨不得要生啖你血肉,他不會跟你搶齊七吧?”
沈敘瞥了唐宗颢一眼,“你有完沒完?”
話音剛落,只聽得外邊的安冉道:“這方雞血石不錯,不若就拿它送給令妹作見面禮吧?”
齊致露出笑來,随着他這個笑,他臉上的冷意也消融了,“她就是瞎弄,送太貴的東西給她也是糟蹋。”
安冉的聲音清澈中帶着些柔和,聽起來十分舒服,“是你要求太高了,若你常用的那枚印章是她瞎弄之作,我可要甘拜下風了,我這篆刻大家的名號給她也不虧。”
齊致搖頭嘆息,語氣中有着不易察覺的寵溺,“在她面前你可不能這麽說。這丫頭聽不得絲毫贊美,你再這麽誇她,她的尾巴會翹到天上去。”
他們說話間,又有幾名客人走了上來,為首的一名年輕男子見到齊致,興奮地高呼:“齊二兄,好久不見!”
幾個男子就這麽圍了上來,與齊致寒暄,說了一會兒話,他們約齊致去觀天茶館品茶聊天。
齊致推卻,安冉知道是因他的緣故,便道:“難得巧遇,齊兄你與他們一道過去吧。”
年輕男子邀安冉同去,安冉笑着道:“也好,不過難得出來一趟,我再挑幾塊印材。”
齊致點頭,“好。”他又看了一眼那幅猛虎嗅薔薇的畫,道:“你自己要小心些。”
“好,我一會兒過去找你。”
齊致離開後,安冉埋頭認真挑選印材,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忽覺身邊有人,擡頭看去。
看到來者,安冉臉色微變,“即墨敘!”
作者有話要說: 慚愧,又遲了……
明天一定準時!
見諒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