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飛越老人院(五)
楊婆婆醒了,蘇曉茴與蔚在也齊齊醒來,他們對視了好久,從彼此的眼神中确定了之前發生的一切。
由于睡姿不佳,蘇曉茴的整條腿都是麻的,她試着站起來,那酸疼的酥麻感差點要了她的命。
楊婆婆哼了兩聲,好像很不舒服,她頭上的毛巾已經恢複了常溫,蔚在換了一塊毛巾,又重新給她測了體溫,溫度依舊高的吓人。
蘇曉茴有些擔心,她對蔚在說:“還是送醫院吧。”
此時已經接近清晨,再過一個小時天就該亮了。蔚在拉開窗簾看了看窗外,雨已經停了。
他轉過身對蘇曉茴說:“你幫楊婆婆換衣服,我下去打車,等會兒給你打電話你再下來。”
清晨的車并不好叫,等蔚在給她打電話時,天空已經泛白了。
因為生病,楊婆婆的身子比以往還沉了些,她的重量幾乎全部壓在了蘇曉茴的身上。
蘇曉茴費力的将楊婆婆扶出了屋子,搭上電梯時,她的額間竟滲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無意間瞥到鏡子,她才發現自己仍然穿着蔚在的衣服。
與此同時,電梯門開了,等在外面的那個人穿着和自己相同的衣服正靠在牆上。
他也累壞了吧。
這樣想着,蔚在已經迎了上來,他背起楊婆婆往外走,蘇曉茴如釋重負的揉揉肩膀,然後緊走兩步給他開門。
路上沒什麽車,司機師傅開的奇快無比,那一刻,蘇曉茴有些跳脫的想,這位司機師傅一定有個想做賽車手的夢想。
把楊婆婆扶進急診室後,醫生們又是一陣忙活,檢查,開藥,挂點滴,這一整套忙下來他們兩個才有了喘息的機會。
安頓好楊婆婆,蔚在說他去給養老院的人打個電話,蘇曉茴則是靠着牆壁睡着了。
然後,她做了個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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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夢到她不知何故的站在一座橋邊,蔚在卻從橋的那邊向她款款走來,見到他出現,她好像很歡喜的樣子。等他走到她的身前,又不知從哪裏變出來一顆珠子,晶瑩剔透怪好看的,她剛剛接過,蔚在那個一肚子壞水的便順勢把她的手一推,将那顆珠子塞進了她的嘴裏。驚慌失措下那顆珠子竟順着喉嚨滑進了她的肚子裏,她惱怒的擡頭剛想同蔚在算賬,那家夥卻忽然變成一只大鳥飛走了。
……
等她醒來的時候,正看到蔚在與醫生在門外讨論楊婆婆的病情,她偷偷湊了過去,好歹她也是讀了好幾年醫的人不是?
可當她聽到醫生說楊婆婆患有肝癌的時候,她徹底懵了。
只淋了一場雨,怎麽就得了肝癌了呢?
“醫生,你可別亂說話,我們這老太太送來只是讓你測了測體溫、聽了聽診,你沒給她做ct也沒給她做穿刺,怎麽能說她得了肝癌呢?”
“小姑娘你冷靜點,這位病人之前就有肝病病史,半個月前你們養老院曾經組織老人家們來做過檢查,我們昨天剛給你們做好檢查報告,還沒來得及讓你們養老院的人來取回去,這位老太太就入院了,這是她的病歷資料,我們沒必要騙你。”
蘇曉茴根本不願相信,她幾乎是用搶的,從醫生手裏拿過了資料。
她越看越覺得心寒,那些數據無一不證明着醫生說的确實是實話。
蘇曉茴心中是說不出的滋味,得了肝癌的人有多疼她在實習的時候不是沒見過,那種持續性的隐隐作痛簡直像是在用一把鈍刀切割着患者的血肉,可是,楊婆婆卻從未在他們面前表現出半點痛苦,她,她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化驗單握在她手中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她的手顫抖的厲害,連同着那張薄薄的紙也随着她的手劇烈的起伏着。
醫生見她這樣也不好再多說什麽,他拿回了病例,才又說了一句:“等她輸完這瓶液體,我們可能會給她轉病房,你們有沒有辦法聯系一下養老院負責人或者她的家人?”
“好,”蔚在走了兩步,又轉身握了握她的手,“你先回去照看楊婆婆,我去給院長還有楊姐打電話。”
蘇曉茴點點頭,她走的極慢,現在,她竟然有些害怕看到老人那張脆弱而又堅強的樣子。
沒過多久,養老院那邊來了人,又過了一陣,楊郁也來了。
得知了楊婆婆的病情,楊郁腿一軟,好在蘇曉茴離她近,扶了她一把。
蔚在也跟着院長出去了,不知是去辦什麽事,病房裏只剩了蘇曉茴和楊郁兩人。
與上次不同,蘇曉茴多了幾分自在,她問楊郁楊婆婆的病例上寫的名字明明是陳瑩,可為什麽大家都叫她楊婆婆。
楊郁一邊給外婆擦拭身子,一邊回答說打從她有記憶起所有人都在叫她楊大姐,楊阿姨,楊婆婆,起初她還以為外婆是姓楊的,後來才知道外婆像別人介紹自己時都會說她叫楊陳瑩,她自作主張的給自己冠了夫姓,連外公都不知道。
蘇曉茴有些奇怪:“楊婆婆到處說自己姓楊,你外公怎麽會不知道呢?”
楊郁笑了笑,回答說:“聽我爸爸說,外公死後,外婆才開始這樣做的。”
蘇曉茴心中一緊,片刻之後才又問她:“現在楊婆婆這樣,你父母不來看看嗎?”
“我已經給他們打過電話了,我小姑正在往回趕,我父母也準備買機票回國了。”
楊郁想給楊婆婆翻個身穿好衣服,蘇曉茴也趕緊上前幫忙。
“你父母在國外,你怎麽回來了?”
楊郁手上的動作停了停,她輕嘆了一口氣,道:“小時候我爸媽都在忙工作,是外婆把我一手帶大的,說起感情,我倒是和外婆更親近一些,當年跟着他們出國是出于無奈,我自然是要回來的,我舍不得她一個人在這裏,可如今她卻得了這樣的病……我……我知道,我和外婆并沒有血緣關系,但她卻是我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
楊郁眼眶泛紅,蘇曉茴不知怎麽寬慰她,一如她不知道如何寬慰她自己。
自那以後,楊婆婆再也沒有回到養老院。
之後的日子裏,蘇曉茴依舊每天都去養老院幫忙,原本與蔚在說好的一個月,不知不覺間就過去了,蔚在曾問她一月之期已到她怎麽還來,她則嫌他多管閑事。
這樣平靜的日子太過美好,她不忍放下。
她漸漸熟悉了養老院裏的所有工作,掃地,擦地,澆花,喂飯……現在,她已經能像蔚在一樣得心應手了。
當然,有時間她還會去醫院看望楊婆婆。
醫生告訴他們楊婆婆的肝癌已經到了晚期,但是蘇曉茴根本看不出來楊婆婆像個得了晚期肝癌的病人,除了面色差點,她與常人并無多大區別。
有一天,楊郁推楊婆婆去樓下的小花園散步,她則在病房裏替楊婆婆收拾東西,透過病房裏的窗戶向外望去,陽光下,楊婆婆的笑容異常燦爛,她甚至在想,楊婆婆是不是又看到了自己的丈夫。
一摞衣服掉在了地上,蘇曉茴蹲下身子去撿,卻在衣服裏看到了那條楊婆婆一直寶貝到不得了的小手絹,她忽然想起了楊婆婆在日記中寫的故事。
那是他們結為夫妻後楊婆婆的第一個生日,那一天,楊婆婆的丈夫在玉門橋下,送給了她小手絹作為生日禮物,為此,楊婆婆高興了好久。
那時的她是幸福的吧?
又過了些日子,市一中開學了,開學的前一天,蔚在給蘇曉茴打了個電話,他問她是不是有什麽事忘了。
“忘了啥?”她不明所以的問他。
電話那頭的蔚在勾了嘴角,回了一句“沒事”後挂了電話,可他心中卻在想,這沒心沒肺的丫頭,還真的忘了。
不知怎麽的,蔚在想起了那天她對他說“蔚在,我幫不了她”的無助樣子,忽然覺得有些對不住她。
就在他們以為一切都過去了的時候,醫院那邊傳來了一個噩耗——楊婆婆去世了。
舉行葬禮的那一天,天空陰陰的。
遺體告別的時候周圍的人都哭的很傷心,除了楊郁一家,剩下的大多是養老院的人,幾十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在火葬場送另外一位老人,怎麽看都傷感的很。
蘇曉茴與蔚在站在人群之後,只是匆匆看了一眼,然後,那個老人便化為了灰燼。
下葬時,有幾個身體不好的老人已經堅持不住,被養老院的工作人員們帶回去了。因為人少,他們才有了機會能湊到前面看清老人的墓碑。
果然不出她所料,墓碑上刻着楊婆婆的名字正是楊陳瑩。
據楊郁說,楊婆婆在去世的前一天忽然清醒了,她所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将她葬在丈夫旁邊,墓碑上的名字也得冠上夫姓。
那時蘇曉茴便想,楊婆婆還真是個執着的家夥。
回去的路上,蔚在問她今天怎麽沒哭,蘇曉茴淡淡一笑,說:“現在,楊婆婆真的實現了自己的願望,我為什麽要哭?”
蔚在一愣,顯然沒聊到蘇曉茴會給他這樣一個答案。
也是,有什麽值得感傷的呢?
再此之前,他也曾懷疑過自己當初的決定,但看着她離開的身影,他忽然覺得,或許,他之前的選擇是對的。
陰了好久的天,忽然放晴了。
站在公車上的蘇曉茴回過頭來,疑惑着問:“蔚在,你不上車麽?”
蔚在輕輕一笑,答道:“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