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走鋼絲的人(八)
蘇曉茴心頭一震,再也說不出話來。
葉歡則繼續講述着之後的故事。
“不過,讓我意外的是,幾個星期之後我再見到他時,他好像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還同我解釋,那天臨時有應酬,所以失約了。可是,我跟了他這麽多年,他根本騙不了我。然後我告訴他,我懷孕了。他沉默了很久,結果,只換來他的一句打掉,我覺得自己可笑極了,他一定認為我懷的是他那個禽獸老大的孩子。我的心裏滴着血,可是臉上還是要笑。我沒再同他争執什麽,順他意的點頭說好,看到他那副如釋重負的表情,我更堅定了自己心中的念頭——我要離開他,這回是真的要離開了,不再回頭。”
葉歡調整呼吸,讓自己盡量平靜:“我以為這麽多年過去,我已經放下了,不過,現在看來,我竟然記得每一個細節。大概如同潘多拉的盒子一般,一旦打開,便再也關不住了?不久之後,我告訴他,方教授有個和m國的合作項目,需要帶一個助手,教授選定了我,馬上就會出發。他點頭,只問了我一句什麽時候回來,他說,他媽媽總念叨着要他帶我回去過年,你猜我怎麽說的?”葉歡笑了笑,“我告訴他,歸期未定,不用等我,過年的事今年大概是回不去了。我想,他大概只當我是去出差了吧。項目做完後我就留在了m國,徹底消失了,連我的父母都不知道我身在何處,直到現在。”
“那他就沒有再去找你?”蘇曉茴皺眉問她。
葉歡搖了搖頭,苦笑道:“沒有,他并沒有來找我,”她努力将眼淚逼回淚腺,“前不久我查出自己得了運動神經細胞病,也就是肌肉萎縮性側面硬化病。拿到診斷書的那一刻我才發現,這麽多年過去了,原來我依舊不甘心,我試着勸說自己可能他真的不知道,但是我始終無法自圓其說,如果他真的不知道,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為什麽沒來找我呢?我的離開對于他來說到底是痛苦,還是解脫?”
蘇曉茴與蔚在對視了一眼,彼此心中都明白的很,葉歡得的病無藥可治,不久之後,她大腦和脊髓中的神經細胞會漸漸退化,她的肌肉會不斷萎縮,變得無力,仿佛身體被慢慢凍住一樣,最後,她會癱瘓,說話和吞咽的功能都會減退,最終會由于無法呼吸而走向死亡,它的發展迅速且無情,從症狀開始算起,最多活不過五年。
可就是這樣,她仍要在她還能動彈的時候回到那個辜負了她的男人身邊,心心念念的想要讨一個說法,蘇曉茴看着她美麗的面龐很想給她一個巴掌,将她狠狠抽醒,誠然,或許魏傑真的有什麽難言之隐,但他當時沒有說,現在就會願意說了嗎?她在他的心中始終算不上什麽,或許連葉歡自己都明白得很,所以,才來威脅杜若水,要他想辦法讓她知道事實的真相。
“葉歡,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真相比現實更加殘忍,你要怎麽辦?”
蘇曉茴始終都是于心不忍,她試圖旁敲側擊的勸葉歡打消念頭。
葉歡則是無力的笑:“還有什麽能比現實更加殘忍?我的時間不多了,我迫切的需要知道我想知道的一切,現在不行動,難道真要等到我只能轉眼珠子的時候嗎?”
蘇曉茴敗了,她實在是拗不過這個女人:“好吧,既然你這麽堅決,我就不再勸你了,但是,葉歡,無論事實是怎麽樣你都得堅強,別再因為躲他繼續獨在異鄉了,回國來吧,我想你的父母一定也很想你。”
葉歡笑着,帶了幾分感激,重重的點着頭。
蘇曉茴嘆氣,她偏過頭問蔚在:“原先不是說,要找到承載物才能知道魏傑的秘密嗎?你現在有頭緒了麽?”
“剛才我們看到的是葉歡的記憶,”蔚在頓了頓,“她的記憶就是打開魏傑心門的鑰匙。”
蔚在話音剛落,眼前的場景便換了。
Advertisement
漸漸地,三人眼前出現了一道富麗堂皇的黑色大門,明裏暗裏都透着一股幽暗,蘇曉茴有些毛,手放在門把上卻是怎麽樣都無法打開,接着,蔚在将手覆在了她的手上,稍一用力門便開了。
他們推門而入,本以為門後該是個美輪美奂的宮殿,不想,門後竟然是一個靜谧祥和的圖書館,窗外的陽光撒了進來,為圖書館增添了一絲清醒文藝的氣息。
“這與他黑.社會老大的身份也差太多了。”蘇曉茴不可思議道,以魏傑的身份與為人,這裏怎麽着也該是個閻王殿啊,就算不是閻王殿,屠宰場總跑不了吧,可這……
“這是他同我表白的地方。”
蘇曉茴錯愕,難道是她對魏傑成見太深錯怪了人家?
呸,她才不信。
“魏傑所有關于你的記憶全部在這裏了。”
蔚在低沉的聲音充斥了整個房間,葉歡身子一滞,她默然的轉過身,呼吸越來越急促,終于,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感,快速的向裏面的書架奔去。蘇曉茴與蔚在則跟在她的身後,見到那個紅色的身影穿梭于各個書架之間,尋找着她想知道的真相。
看着她激動的神色,蘇曉茴隐隐的心疼,她問蔚在,葉歡想要知道的事情在哪本書冊中,蔚在指了指圖書館最深處已然蒙塵書架,淡淡答說,在那裏。
究竟是怎樣的秘密要藏得這樣深,讓魏傑這樣鐵石心腸的人也不敢翻出來看。某個瞬間,蘇曉茴忽然很希望葉歡的期盼是真的,那個冷酷無情的男人有他無法言明的理由,至少那樣,她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終于,葉歡走到了最後的書架前,她的手顫抖着舉起,所求就在眼前,她卻害怕了。
“你,不敢看了嗎?”蘇曉茴上前兩步,“如果你後悔了,我們現在就可以回去,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像從前那樣恨他,總好過比從前還要恨他。”
“可是,我不想恨他。”
葉歡眼眶微紅,鼓足勇氣将那本書拿了出來,她閉了閉眼,翻開了第一頁……
“看到小歡滿身的傷,我恨不能用天下最殘忍的死法将陳山碎屍萬段,我不該那麽大意的,我怎麽會着了他的道,上了他的當呢?讓小歡……魏傑,你怎麽不去死呢?為了報仇,糟蹋了自己不夠,連小歡也得陪着你遭這份罪,但是,如今我的實力還不夠強,我要忍,小歡,我魏傑欠你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下輩子,下下輩子,我拿我的命來還,好不好?”
“陳山終于無條件的開始信任我了,哼,他不信任我還能信任誰?他手下的那幫人死的死,坐牢的坐牢,剩下的無非是一群飯桶,我正準備去d市做一幢大買賣,這次的生意涉及到‘白面’,我早就做好了周詳的計劃,幫裏有卧底,那我就跟他們好好合作合作,把陳山送進去。剛剛坐上車,小歡就來了電話,她說她懷孕了,我第一瞬間就想到了陳山糟蹋她的那晚,我不明緣由的怕,糾結了很久,我讓小歡把孩子打掉,他不能出生在這個世界上,那是個孽種。小歡很快答應了,我想,大概她也不想要這個孩子。我原來還擔心她會看出什麽,看來我的演技不錯,她什麽都沒發現,這樣蠻好,我們可以抱着各自的秘密,小心的生活,因為害怕失去,所以才更會珍惜,我們會白頭偕老。想到這,我輕松了不少,我同小歡說過年帶她回去看我媽,她說她要出差,歸期不定,也好,等我們彼此冷靜透了,忘掉那些不好的事情,重新開始也好。”
“小歡的工作很奇怪,她說因為他們是在做秘密研究,所以要與外界徹底隔絕,可是,一年過去了,她仍然沒有同我聯系,我心裏面有種不好的預感,但是卻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我動用了所有的關系去打聽,始終找不到她。”
“前兩天我在新聞上看到了方教授發布的最新成果,上面有小歡的名字,但是,我仍然沒能聯系到她,她到底去哪了?為了找她,我派人把方教授綁架了,無論怎麽威逼利誘他都不告訴我,他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我氣急了,于是把他關了起來。我本來沒想把他怎麽樣,畢竟小歡很尊敬他,可是,幫裏的那個卧底忒不知好歹,居然想把他救走,既然這樣,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沒了他,我就徹底找不到小歡了,如果小歡有什麽不測……呵呵,所有人都得給她陪葬。”
……
“原來是他綁架了方教授……蔚在,方教授現在怎麽樣?”蘇曉茴着急的問道。
“他沒事,魏傑留着他還有用。”
那邊,葉歡已經哭成了淚人,她捧着那本書,眼淚滴落在書頁上,墨跡瞬間暈作一團,她蹲下了身子,泣不能語,終于,嚎啕大哭。
等她哭累了,蘇蔚兩人才聽清了她一直說着的那句話。
“他找過我,他有找過我。”
蘇曉茴恨鐵不成鋼,一把将葉歡扯了起來,生氣道:“你搞搞清楚,他這樣的思想明顯就是犯罪,你居然只關心他有沒有找過你?葉歡,你好歹也是個文化人,老師交給你的遵紀守法都被你扔到狗肚子裏去了麽?”
葉歡泣然:“我怎麽會不知道呢?我如果真的不知道就不會像當初那樣糾結了,如果我能控制得了自己,在我第一次發現他放棄了學業,與混混們為伍的時候就離開他了,又怎麽會有之後的那些事情。而且,”葉歡咬了咬嘴唇,“如果是從前的我,即便知道了他的這些苦衷,大概也不會原諒他,但是現在的我,餘生唯一的願望便是原諒他,我這輩子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跟着他,我不想,這唯一的一件竟然是個錯誤。如果他是個錯誤,我的這輩子又算什麽?”
原先,蘇曉茴是很同情這個女人的,但是現在看來,葉歡的三觀已經被她與魏傑的那段畸戀徹底扭曲了,葉歡義正言辭,說得好有道理,竟讓她無法反駁。
她賭氣松開葉歡的手,語氣不善:“你愛怎麽樣便怎麽樣吧,既然知道了真相,我們現在就帶你出去,不過,你得把資料交給我們,不能反悔。”
因為剛才的那一拽,葉歡的手腕被蘇曉茴抓的通紅,但她并不在意,依舊死死的将魏傑的記憶抱在懷裏。
她抹幹了淚,慢慢平靜了下來。
“我當然會信守承諾,你們要的資料我存在了保險櫃裏,鑰匙在我妹妹孫顏那裏,她是市一中的老師,見到她你們只要說‘在鋼絲上行走,甘之如饴’,她自然會把鑰匙交給你們。”
孫顏?不會恰巧就是他們所認識的那個孫顏吧?
蘇曉茴長大了嘴巴,半天都合不攏。
“最後,我還有一個要求,你們想辦法讓魏傑忘掉我吧,如果他忘了我自然不會再要死要活的為難方教授,你們去報警,他不會不分輕重的。”
蘇曉茴沖蔚在眨眨眼睛,意思是:我不會,你會麽?
蔚在點了點頭,用力抽出了葉歡手中的書冊,伸出手指,在她的淚痕處一點,只見原本只暈開了一點的墨跡越暈越多,越暈越廣,最後,竟連一個字都看不清了,再然後,他們身後的書架如多米諾骨牌一般依次倒塌,書冊掉落了下來,落在地上,消失不見。
葉歡看着那些被毀了的書冊,想要說些什麽,終究沒有開口。
……
“女士們,先生們,飛機已經降落在m國機場,艙外溫度攝氏23度,飛機正在滑行,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請不要站起或打開行李架……”
飛機着陸,他們四人才齊齊醒來,于魏傑而言,不過是睡了一覺,于他們三人而言卻有着各不相同的意義。
葉歡終于脫下了眼鏡,因為她知道,現在的自己對魏傑來說不過是個陌生人。
她故意走的很慢,蘇曉茴想,她或許是想在這個曾經深愛過的人身邊多停留一會兒,從此以後,他們或許再也不會相見了。
忽然,一個乘客在拿東西時不小心将箱包掉了下來,葉歡反應不及,只得閉上了眼睛。
預想的疼痛沒有來臨,葉歡睜開眼睛,魏傑正在她面前,他伸手接住了那個包,遞還給了那個乘客,又轉身沖她笑了笑。
他說:“小姐,當心。”
那一刻,葉歡愣在了原地,她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了他們初見時的場景,瞬間,淚如雨下。
那年那月,昏暗的車廂內,他的雙眸璀璨如星。
他微笑着,只用了一句便要了她的一輩子。
“同學,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