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前塵往事——子車弓良

人生如夢,為歡幾何。

子車弓良覺得,他這一生,恰應了這一句的話。

今年開春的時候他稱帝了,武周帝,這是他的稱號。

他成為了帝王,可也成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的親人,所有的,全部都死了,尤其是他的哥哥,前任帝王,子車藏。

“陛下,今年開春百花齊放,陛下可要充實後宮?”宮殿之中,跪在下方的宦官這麽說道。

他叫安子,自稱他稱帝後一直都很信任其人。

子車弓良突然就覺得了無生趣,将目光移向外面,“禦花園花都開了嗎。”

“回陛下,開了不少,皇後娘娘近來似乎也喜歡去游園。”宦官這般說道。

子車弓良垂下目光,他對自己所謂的那個皇後沒有一絲感情,若是以前顧念着對方身份還要處處忍讓一分,如今天下統一他已稱帝倒也不用再虛情假意對她。

不過子車弓良想起了那年的盛夏,那年的盛夏花兒開得很是嬌嫩。

“去看看吧。”子車弓良近來似乎總是喜歡回憶以往的事。

幼時的,年少的,那些記憶像是黑夜之下的潮水,總是能輕易蔓延了他。

雖是開春,禦花園還是帶着幾分涼風,子車弓良站在走廊裏,看着那些被修剪好的花草樹木。

只有死物方是最乖巧的,一舉一動全由着你的喜怒,高興了便剪了,不高興了便毀了。

子車弓良站在走廊上,沉默的看着,似乎時間被定格了一般。

附近總有侍衛巡邏,這些人的職責只有一個,便是保護他的安危。

子車弓良卻是覺得諷刺,想當年,多少次生死存亡之間,又有多少人記得他的死活。

可現在他成為了帝王,為他前赴後繼的人多不勝數。

不,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着他。

今天的陽光很好,走廊上被投下一排陰影,子車弓良伸出手,看着那些被投射在自己手上的陽光微微失神。

那年的盛夏,似乎也是這樣的陽光。

溫暖的陽光,安靜的屋子,屋外不停犯人的蟬鳴。

對于更幼時的記憶其實子車弓良并不怎麽記得清了,或者是不怎麽想要記起。

他記得他小時性格孤僻,更是因為身子弱沾上了一身的藥味,小孩子不喜歡苦的,沒什麽人願意跟他玩。

所有人都贊揚他的哥哥,他只能安靜的在屋子裏面看着,看着他的哥哥一步又一步的變得無比的優秀。

其實當時的他無比羨慕甚至是嫉妒他的哥哥,而他只能陰暗的躲在背後,露出一雙陰沉的眼睛看着這一切,連眼中的嫉妒都不敢放出來。

後來子車家與徐家交好,徐家也有兩兄弟,徐家的大公子跟他的哥哥很像,總是那麽的輕易的就達到了長輩的期望,總是被寄予了無數的希望在身上。

于是,在看到徐悠的那一刻子車弓良以為自己會找到一樣的同伴的。

但是徐悠跟他不一樣。

事實上,子車弓良在看到徐悠的第一眼是讨厭他的,甚至可以說是厭惡他。

那一眼,也是在夏天,那個唇紅齒白的孩子,看上去就覺得這人是被人捧在手心裏長大的。

第一次,子車弓良出現了比嫉妒還要難以言明的情緒。

他分不清了,他不明白這是什麽感覺,但是他讨厭徐悠。

他總是躲在暗處,總是拿着陰森森的目光看着徐悠,不知道是想要威懾住徐悠還是想要博得徐悠的關注。

當然,他們也不是全然都是這般陌生。

偶爾,徐悠也會找他玩。

他身子弱,總是待在屋內,夏天身上也是涼涼的,徐悠怕熱,每當這時總是會不由自主的湊過來,拉着他的手,想要他跟在一塊。

那時候,子車弓良不知道是該喜歡還是讨厭。

記憶之中的親近變得模糊起來,夏日院子裏,大大的搖籃裏面他跟徐悠抵足而眠,那是唯一一次他跟徐悠那麽親近,孩童時候的他什麽都不知道,只是睜大了眼睛茫然又懵懂的看着。

對的,那時候什麽都不知道。

所以他覺得他更加讨厭徐悠了,他分不清那是什麽,于是他便定義為讨厭。

他并不愚蠢,事實上他很聰明,他知道父親的期望都給了哥哥,他也知道徐悠非常喜歡哥哥。

也因此,他做了許多可笑的事情。

徐悠喜歡蝴蝶,哥哥會畫很多蝴蝶給他,而他對此嫉妒,于是去收集了一盒子的毛毛蟲故意去吓哭徐悠。

當時他自以為是的以為是發洩,其實又何嘗不是固執呢。

因為那天晚上他嘗試過也畫出漂亮的蝴蝶出來,但是他不如哥哥,丹青方面似乎對于他來說有些困難了,畫了一晚上,全部都是醜陋的扭曲的蝴蝶。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讓徐悠喜歡蝴蝶好了。

那些可笑的執着連他都不知道為什麽會産生,他似乎總是用着一種愚蠢的方式,做着一些愚蠢的事,最後得到的,自然也不是自己所想要的。

那個夏天,盡管有着那些愚蠢的事情,可他還是覺得懷念,似乎像是一種說不出的慰藉。

枯燥的人生似乎并不那麽乏味了,也不那麽了無生趣了。

春雨秋霜,歲月無情。

他執着的,固執的,用着一種無比愚蠢又可笑的想法去接近,去獲得那麽一點點慰藉。

因為,這比一個人待在屋子裏好太多了。

他害怕又回到了以往,安靜又寬闊的屋子,只有他一個人,空氣之中彌漫了苦澀的藥味,安靜得連灰塵的聲音都能聽到。

時光荏苒,然後他們要搬走了。

他不明白,為什麽要離開?

他讨厭徐悠,可是更讨厭沒有徐悠在的地方。

被迫坐在馬車裏,他掀開車簾看着外面,徐悠很不舍子車藏的離開,吵着要一塊,子車弓良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

果然,他不舍的只有哥哥。

“二哥,不去道別嗎?”子車妙禾坐在旁邊安靜的問道。

子車妙禾跟他不一樣,她似乎天生就是個安靜的性子,總是沉默的在後面看着一切。

“我讨厭他,不想去。”子車弓良依舊說出違心的話。

“娘說過不了幾年我們還是會回來的,二哥其實也很不舍的吧。”

子車弓良把車簾放下了,沉默着不發一言。

子車妙禾也安靜了下來,原本她就是一個安靜的性子。

過了一會,子車弓良又把簾子掀開了,他看過去,看着徐悠在子車藏的懷裏撒嬌,看着徐家大哥在一旁小聲哄着又一臉無奈的表情。

那時候,徐悠真的是一個被人完全捧在手心裏面長大的孩子。

“你說,如果我不讨厭他了……”子車弓良開了一個口,但意識到什麽又沒說下去了。

子車妙禾只是疑惑的看着子車弓良,發現子車弓良什麽都不想說之後也沒問。

子車弓良依舊只是在車簾的後面看着徐悠,目光卻是沒有以往的陰沉。

吶,我不讨厭你了,如果我也願意把你捧在手心裏,你能不能……

也像喜歡哥哥那樣

喜歡一下……我?

“陛下!”

子車弓良猛的回神,記憶就此被打斷。

他轉過身,看着旁邊不知何時過來的皇後,神色漠然。

“何事。”

子車弓良對自己所謂的皇後沒有一絲感情,甚至他從未碰過對方,當然,對方也是知曉的。

他需要一個皇後穩固後宮,而皇後需要她的身份存活下去,很完美的一樁生意,不是嗎。

“今年剛剛上貢了上好的茶葉,陛下要去喝一杯嗎。”皇後低聲輕聲說道,說不出的溫順臣服。

當然,這只是表面,子車弓良清楚自己的皇後是個怎樣的人。

他揮手,“國事甚忙,皇後的心意朕領了。”

言罷,他連一個眼光都沒有施舍給對方,便回了自己的內殿。

回了內殿,他處理完折子,再擡起頭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他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看着旁邊的安子,問道,“徐悠今日如何。”

“回陛下,徐大人今日依舊在府裏不曾外出,對外一直說是在養傷。”

子車弓良把又一份彈劾徐悠的折子随手扔到一旁,語氣帶着幾分嘲諷,“他那傷,養了三個月還沒好麽。”

“或許是徐大人身子弱,總有一天徐大人會明白的。”

子車弓良吐出一口氣,又将旁邊畫完的畫拿過來展開,上面的徐悠,百花叢中,蝴蝶紛飛,裏面的人一臉溫和,似乎天地的光亮都融進了他的眼中,可以看出,畫這幅畫的人,到底融進了多少的心思。

看了一會,子車弓良又收起來了。

當初搬走之後,他一直苦練畫技,後來他畫了很多很多幅,有好的,也有帶着他肮髒心思的,有笑着的,也有哭着的,甚至有的都可以作為避火圖了。

這些畫卷都被他鎖進了箱子裏,放在寝殿內宮之中,卻唯有這一幅,總是留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仿佛帶着童年的那個夢,還有童年的遺憾。

人生如夢,為歡幾何。

“罷了,來日方長……”他低聲喃喃。

之後,便是無盡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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