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是心疼了?

“你們柳公子到底去哪了?怎麽還沒回來?”方含玉在亭子裏品着茶,問一旁的小厮。

“柳公子一早就出門了,聽說是受人邀請,小的也不清楚是什麽人邀請的。”

“算了,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方含玉把茶一口悶了。

……

“你們柳公子出門,帶了誰去?”方含玉坐在堂前,百無聊賴地玩着扇子。

“回王爺,帶了小貴和順才。”

“哦,小貴這小子毛手毛腳的,不該帶他,應該再多帶上幾個人的。”

……

“思桐怎麽去了這麽久?”方含玉在屋裏踱來踱去,招呼一旁小厮道:“跟我出去走走。”

方含玉剛踏出門,旁邊跑來一個小厮:“王爺!王爺!柳公子回來了!”

“在哪?”

“回王爺,順才這就過來禀報。”

方含玉站在廊下,面前跪在地上的順才把頭磕得震天響:“王爺,小的罪該萬死!沒有護好柳公子!柳公子他!他被人抓去了!”

“什麽?!”

……

方含玉駕馬疾奔,後面小厮氣喘噓噓跟着:“王爺!王爺您還是回府等着吧!護衛還沒到呢!柳公子一定不會有事的!王爺您的安危最重要啊!”

一刻不歇地行進了幾十公裏,方含玉遠遠看到幾個身影。

一人穿着褐黃色袍子站在最前,似乎已等候多時。

方含玉猛地拉住缰繩。

“其他人早被引到別處去了。含玉啊,你這急性子真是一點沒變。想六哥了沒?”

方逸照向前幾步,輕撫着馬身的鬃毛。

方含玉坐在馬上,冷冷俯視着他。

“怎麽,對我的迎接方式,不是很滿意?”方逸照笑道。

“思桐呢?”

“喲,看來我當時是賭對了,沒想到竟然還真湊成了你們兩個,含玉是不是該請六哥喝頓酒啊?”

“六哥,這麽多年了,你還不知悔改。”

“悔改?”方逸照冷笑:“我需要什麽悔改?”

方含玉下馬,徑直走向他後面的那群蒙面人。

方逸照揮揮手,那群蒙面人自覺散開。

樹旁靠着柳思桐,頭發有些淩亂,被緊緊綁着。

“思桐!”

方逸照在他身後道:“含玉啊,你怎麽一遇到這種事,就老是犯蠢呢?”

柳思桐擡起頭,看着方含玉,眼睛有些發紅:“含玉……你不該來!”

“我來是我的事,沒有什麽該不該。”方含玉手環到他後面,解開他身上的繩子。

一旁蒙面人要去阻止,方逸照擺手道:“讓他解。”

柳思桐一把推開他。

方含玉又貼上去:“不早些來找你,是本王的錯,思桐不要再生氣了。”

柳思桐看着他,不住地搖頭。

繩子落地,方含玉摟住他,手極其自然地劃過他頭發,輕揉了揉柳思桐的頭,仿佛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兩人漫步在庭院裏,清風拂來,柔軟而綿長。

最後一次了吧。

方含玉抱着他,沒有留給自己時間去悔恨,六哥做事他一向清楚,謀劃許久,絕對滴水不漏,更何況,六哥深谙自己的脾性,知道借助思桐,定然能讓自己上鈎。

他來的時候太沖動了,根本沒來得及等護衛到。

是啊,六哥大概早就猜到他會這樣。

方含玉松開手,轉向方逸照:“你抓了我,即便皇兄和太後那邊會做出讓步,皇兄也不會因此把皇位讓給你啊。”

“誰說我是來奪皇位的?”方逸照眼睛裏閃着寒光。

“哦?這不是六哥的初心麽?”

“初心這種東西,年歲大了,是會變的。”方逸照笑道:“七弟怎麽連這個道理也不懂?”

方含玉凝視着他,心說,不懂道理的是你,初心會變的亦是你,而我的初心從未變過。

“那六哥千裏迢迢來這一遭,該不會只是為了找老弟敘敘舊吧。”

方含玉盯着他雙目,這雙永遠也猜不透的眼睛,在許多年前,曾是另一般模樣。

六王爺練劍時,最弱的一點便是腿功。

一段劍還未舞完,黃毛小兒從天而降,騎在了他高高擡着的腿上。

六王爺的腿繼續輕輕提高,小兒順着他的腿滑到面前,被他一把抱住。

一雙眼睛微微詫異又含笑望下去:“含玉?”

那時候的六哥,真的是六哥。

一個把他當做親弟弟疼着的六哥。

六哥很努力,很刻苦,他一直都看在眼裏。

可是,卻沒有人說六哥一句好話。

後來,他陸陸續續聽到一些字眼,“不受寵”“沒勢力”。好像是說六哥的。

花落了又開,葉枯了又生,幾年過去,他再也看不到六哥了。

每天在朝廷見面客氣寒暄,可他知道,那不是六哥。

那雙溫柔含笑的雙眼,他再沒看到。

“敘舊的時間有限,只怕要對不住七弟了。”方逸照一句話打斷了他的回憶。

兩個蒙面人上前,一人抓住方含玉一邊肩膀。

繩子毫無章法地纏上來,方含玉無奈道:“六哥,我現在就一閑散王爺,沒權沒勢,你抓了我還真沒用。不過,你想抓我,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但是那個柳思桐,你用它當誘餌抓到我之後,也就沒什麽作用了,你把他放了呢,對你也沒有什麽損害。他又不會去告密,而且他身體一直不大好,這荒郊野外的,沒法跑那麽遠去喊人。不如就看在我們往日的情分上,放了他吧。”

見方逸照不說話,方含玉又補充道:“六哥要是不放心,怕他查探路徑人數,大可以先把他弄暈。佛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相信六哥一定是個通情理之人。”

方逸照終于開口:“說了這麽多,你就是想讓我放了柳思桐?”

這次輪到方含玉不說話了。

來的時候他已通知了護衛,其實有找小厮在身後暗暗尾随,方含玉特地囑咐,如果自己出了事,他們千萬不要露面,立刻回去通報。只是這一路彎繞,再加上四處不少地方都設有埋伏,小厮能找到護衛,再指引出正确路徑,實在是難。

唉,都怪自己太心急了,一心急什麽都忘了考慮。

方逸照笑了:“這個病秧子對我來說的确沒什麽用,放了也沒什麽損害,不過呢,得等他看完一場好戲再放。”

方含玉隐約感覺到不安。

方逸照走到他跟前:“我說了,我不是來奪皇位的,我休養生息了這幾年,等的不是皇位。這次前來,我只是想了卻一切前塵舊怨。”

頓了頓他又道:“這樣說是不是顯得太柔和了?那我換種說法,這次我是專門為你而來,來報仇。”

“你果然沒有忘。”方含玉道。

“怎麽會忘!”方逸照惡狠狠地笑着:“當年若不是你插那一杠子,四哥和五哥怎麽會斷送了性命!我又怎會淪落到如此!口口聲聲說着兄弟親情,好一個親情!好一個大義滅親!”

方含玉被他掐住脖子,嗆了幾聲:“造反之事,本就是你們的錯,恕我無法姑息。”

方逸照大笑:“我們的錯?當年那幾個賤妃害死了我母妃還不夠,又屢屢設計陷害我,謠言蠱惑父皇,讓父皇覺得我不成器,将來定然是個禍害,這是誰的錯?!”

方含玉又嗆了幾口,方逸照才松開手。

“那的确是她們的錯,她們也的确可恨,只是如今這麽多年過去了,有些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你又何必怪罪于本就沒有錯的皇兄?”

“好,好的很,該死的人入土為安,留下一句可恨就揭過去了。我呢?是誰把我葬送到如斯地步!”

方含玉剛剛被勒得難受,只任由他說,沒有張口。

“那時候,我做錯一點小事,甚至都不是我做的,父皇都會勃然大怒,命人用棍子狠狠打我,他對我說:‘你看看你七弟,比你小那麽多歲,你卻連他都不如。’是啊,我當然不如你,你有母後,我可沒有!”

方含玉盯着他,依舊不說話。

“七弟啊,你從小到大,父皇都沒有命人用棍子打過你呢。”

方含玉猛地瞪大雙眼。

“這等有趣的事,怎麽能不讓你感受一下?”

幾個蒙面人走來,手中各拿着一根棍子。

方逸照冷笑:“往死裏打。”

“你人性何在?!自己受了傷,沒能力去報複,就往無辜的人身上插刀子!”

這話似乎戳到了方逸照痛點,他看着方含玉,冷臉色鐵青:“磨蹭什麽?!打!!打死他!!!”

棍子揮上來,方含玉閉上眼。

似乎有什麽軟軟的東西撞上來,隔着胸膛震出一聲悶響。

方含玉睜開眼,柳思桐已然倒在他身上,兩手緊緊箍住他。

方含玉被捆着無法動彈,只得朝他吼:“快走!在這犯什麽傻!!”

砰,又一聲悶響。

柳思桐抱着他,越抱越緊。

棍落如雨,一下不漏全打在柳思桐背上。

“思桐!!!”

柳思桐盡量擡起頭和他對視:“我沒事……”最後一個字剛說完,噴出一口血。

柳思桐又低下頭,靠在他肩上,氣息有些不穩:“閉上眼。”

方含玉用力掙着繩子,無果。

“方逸照!你只說讓他看!沒說讓他過來!!”

“他自己想這樣,我們還有什麽必要攔?心疼了?你勸勸他,我們可勸不動。”

柳思桐的頭垂在他肩上,無比沉重。

“他會死的!!!”

“哦。”方逸照輕巧地後退兩步。

一聲聲棍響,隔着柳思桐的身體,傳進方含玉胸膛。

“思桐,我求你快走……你走吧……思桐……思桐!!!”

方含玉聲嘶力竭,身上那人的手臂依然緊緊箍着。

木棍敲擊着皮肉,墨藍色的袍子染上了大片殷紅。

天地間似乎只剩下這一種聲音。

溫涼的液體劃過臉龐,是淚,還是血,不重要了。

柳思桐的手漸漸松了。

“思桐……”他最後一次喚道。

柳思桐慢慢地,似乎是用盡全力才擡起頭,卻是笑着。

“含玉,你可能會忘了我,但是沒關系。”

方含玉用力眨着眼睛,想把眼中的淚水眨出去,近乎瘋狂地看着他。

柳思桐的嘴唇動了動。

“我……喜歡你啊。”

方含玉側頭,含住了他的唇。

溫熱的血流入喉中,兩人就這麽吻着,身體的其他感官已經麻木了。

終于,柳思桐的頭沉了下去,慢慢滑倒在地。

……

方含玉一時呆了。

“第一次見七弟臉上出現這種表情,真是有趣。”方逸照踱步過來,讓那些拿棍的人暫時停手:“把這死人挪到一邊去。”

死人。

死人……

方含玉雙眼布滿血絲,無比猙獰。

方逸照正要張口,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馬蹄聲越聚越多,越聚越大,逐漸洶湧,浩浩湯湯。

聲音比馬蹄聲來的更快:“住手!都別動!”

護衛找上來了。

……

“王爺,王爺您沒事吧,您說句話啊……”

方含玉跪坐在柳思桐身邊,眼中沒有一絲光。

“王爺,我們等着您指示呢,六王爺他到底是該怎麽……”

方含玉冷冷道:“淩遲。現在。”

“王爺,您不能這麽擅作主張……王爺,皇上那邊是不是該……”

“是聽不見嗎,就在這,我要看着,一刀刀割。”

“王爺……”

“現在!!!”

滿目只有他。

思桐,思桐,你醒醒啊。

你只是昏過去了,對吧。

我知道你還活着,別吓我好不好。

求你醒醒吧……

周圍的景象,變成了暗紅色。

隐約中,思桐似乎化作了一團白霧,清風拂過,化作虛無。

眼中的景象在颠倒,又開始旋轉。

“王爺,王爺……”似乎耳中還夾雜着其他嘈雜的聲音。

一念反噬,一念成魔。

風暴席卷,沙塵狂湧。

方含玉噴出一口血,感覺自己的身體正逐漸變輕。

四周的暗紅色變成黑色,無邊無際的黑暗蔓延,感覺有什麽東西抓住了自己,想要掙脫,卻掙脫不出。

那就都去死吧!全都去陪葬!

黑色湧滿了整個視野。

【……快停手,快停手!】

誰?!

誰能左右我?!

【……你要入魔了!快停手!】

方含玉想用力揮開四周黑暗,黑暗卻逐漸濃郁。

誰在說話?去死!!

【白譽邪……快清醒!】

白譽邪是誰?!我是方含玉!誰在說話?!

【你是白譽邪啊……不要再執迷不悟了……他是仙……他沒死……】

方含玉的眼中閃過一絲清明,随即又陷入混濁。

【停手吧,別再傷人了……你要入魔了!快跟我回去!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狂風席卷過後,只留一地屍體殘骸。

方含玉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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