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孩子脾氣

楊柳抛芽,三月春風,穿籬而過。

方含玉慢吞吞又微有踉跄地走着,眼睛上蒙了一層半松不松的黑布,一邊扶着柳思桐道:“今年的清明,思桐為何不回去祭祖?”

柳思桐攙着他,答道:“家裏已有人去了,即便我去,又有何顏面見家祖?”

方含玉握住他的肩膀輕輕捏了一下:“思桐這說的是什麽話,回鄉祭祖不去也罷,思桐跟着我,當去祭我們皇家的祖。這幾天一直忙得很,難得偷閑片刻,思桐又為何說這種無中生有的喪氣話?”

柳思桐垂下頭:“是我不對。”

“哎,你又這樣了,什麽都覺得是自己的錯,我何曾真的怪過你?不許再說了。”方含玉又走了幾步,感覺柳思桐停了下來,“思桐?”

“到了。”柳思桐輕聲道。

方含玉正要扯下自己眼上的黑布,被伸手攔了一下,緊接着,一個涼涼軟軟的東西被戴到了頭上。

觸手溫涼,有些癢癢的。

方含玉恍然道:“柳環?”

黑布掉到了地上,面前是漫山紫白花下淺笑的柳思桐。

“思桐……”方含玉喚道。

柳思桐笑着看他,一縷碎發吹到臉頰上,又被輕輕撩開。

“我喜歡這裏。”方含玉頭歪向柳思桐耳邊,張開臂把他整個抱住:“還有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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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過處,細雨微瑟,枯葉入泥,正是歸根時。

屋內,方含玉捧着一碗熱湯藥,在袅袅水汽中探出頭:“思桐,吃藥了。”

柳思桐從床榻上撐起身子,苦笑:“王爺,這種事還是讓……”

碗底叩在茶幾上發出啪嗒一聲,方含玉在他後面添了卷被子靠上:“怎麽又忘了,我之前說過,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不要叫王爺,叫含玉。”

“好,含玉。”柳思桐笑道:“你怎麽老是小孩子脾氣,把藥遞過來吧。”

方含玉又把碗捧起來:“叫含玉。”

“含玉。”

“嘻嘻,思桐最好了。”方含玉剛要把碗遞給他,忽然又收回去,道:“思桐?”

柳思桐擡起頭:“怎麽了?”

方含玉雙手捧着碗身轉了轉:“這藥太燙了,你要慢點喝。”

“好。”

方含玉手裏的碗遞到一半,再次收回去:“思桐?”

“又怎麽了?”

“嗯……”方含玉看看碗,又看看他。

柳思桐笑了:“你想說什麽,說便是了。”

方含玉又轉了轉手裏的碗:“我想喂你吃藥……”

柳思桐的眼睛彎彎的:“那你要先把碗放下。”

方含玉聽話地放下:“為什麽啊?”

“你再捧着它,手就要被燙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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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雪總是無聲而來。轉眼間,又是銀裘鋪地,漫天白絨。

門被一掌拍開,又砰一聲關上,抖落廊下一地的碎雪。

生火的生火,拿衣服的拿衣服,小厮丫鬟正馬不停蹄地忙活着,被方含玉一股腦全攆走。方含玉在柳思桐身上又裹了厚厚一層,一邊搓着他的手,一邊抵在他額頭上:“還好沒起燒,我找人備點熱湯,你往那邊靠靠,暖和點。”

柳思桐又咳了幾聲,方含玉嘆道:“為什麽你這傷寒到現在都不好?這都幾個月了?請的那些大夫一個個都是吃耗子用的?!幹脆把他們全剁了!沒用的東西!”

“咳,含玉,別這樣,他們也有難處,是我身上痼疾難以根治,實在沒辦法。”

方含玉拍拍他背幫忙順氣:“痼疾?你當初不過是換季受寒有點傷風而已,要不是那快要入土的鄭老頭眼瞎手殘開錯了一味藥,能鬧成現在這樣?要不是你不答應,我早把那混賬大夫削成泥了。”

“別氣了,早知你會這樣,我就不讓你陪我出去走了。”

“一碼歸一碼,你躺了那麽多天,難得下場雪出去走走,反倒鬧了個不開心,怪我,我不說了。”方含玉幫他把頭上的殘雪擦幹淨:“方才走的太急,好像把你衣服扯壞了,我看看,不好補就扔了。”

柳思桐卷起衣角,上面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方含玉“啧”一聲:“這有點不好辦,縫起來要費工夫。”

“算了吧,我不穿了。”

“不穿就扔了。”

柳思桐看着袍子,沉默了一會道:“別扔,還是留着吧。”

方含玉哭笑不得,一件破袍子不知道有什麽好留的,但既然思桐說留着,那就留着吧。

翌日,柳思桐剛剛下床,方含玉大喊一聲跳到他面前:“當當當!”

“你做什麽?”柳思桐笑道。

“思桐你快看!怎麽樣?”方含玉抖了抖手中的袍子。

正是昨天被劃破的那件。

方含玉笑嘻嘻道:“我昨天心血來潮自己縫了縫,原來如此簡單。不就是把線從針眼穿過去,再系個死結,随便縫幾針就行了嗎,真不明白那群小丫鬟縫個衣服還叽叽喳喳讨論半天,有什麽好讨論的?思桐快看我的手藝!”

柳思桐接過袍子:“含玉……你……”

方含玉戳戳袍子:“呃……你看,這是個花瓣。”

“這花瓣真是栩栩如生,不知是風吹還是蟲蛀,缺了一個口呢。”

“啊……哈哈……可能昨晚夜寒風冷,我手一抖就成這樣了……”

“還有這片葉子……”

“咳,那也是個花瓣,可能昨晚太黑……我沒看清線的顏色。”

柳思桐微微一笑:“含玉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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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思桐的病一直時好時壞,就這樣拖到了次年開春。

方含玉鬼鬼祟祟打開門,四下看了看,沒有人,朝身後招呼道:“快快快,搬到這裏。”

幾個人哼哧哼哧搬着幾個大箱子挪進書房,方含玉指揮他們把箱子放到角落裏,舒了口氣:“口風緊着點,要是你們柳公子知道了,我拿你們是問。”

幾人連聲應着,見方含玉一揮手,才戰戰兢兢退下去。

是夜,書房的門被悄悄推開,方含玉裹着一身霜寒踏進門,點亮一盞燈。

桌子上擺着亂七八糟大大小小的書,全是和醫藥有關,方含玉朝手掌哈了口氣,裹緊了外袍。

燈光挪近了一點,照亮了最上面那一本黃色封皮的書。

又過了幾日,方含玉去看柳思桐的時候,發現他正捧着一本書看。

歪着頭瞅了瞅封皮,嗯,黃色的,上面幾個大字有些熟悉。

方含玉一把奪過柳思桐手中的書,笑道:“你是病人,應該好生歇着,這種無聊的東西當由我來看。”

柳思桐斜靠在床榻上,也笑了笑:“既然無聊,你為何要看?”

方含玉撓撓頭:“我……我喜歡!”

“那我也喜歡。”柳思桐探手去拿書。

方含玉把書又往懷裏塞了塞:“不行,本王不允許你看着種書,本王命令你,好好養病,等你好些了我帶你出去玩。”

柳思桐眉梢彎了彎,撐着身子慢慢坐起來,方含玉連忙扶住,柳思桐咳了一聲道:“我若是,非要看呢?”

跟一本書較什麽勁。方含玉見柳思桐難得精神好些,便打趣道:“如果我知道了你不好好休息偷看這種書,無論我在什麽地方,一定快馬加鞭趕回來,從你手裏奪走。只許看我,不許看書。”

柳思桐看着他,眉眼中盡是笑意:“原來含玉只許自己半夜偷看書,只許自己不好好休息呢。”

繞了個彎子,方含玉才明白過來,原來自己半夜偷翻那些醫藥典籍,早已被思桐發現,只得別過頭去,僵聲道:“我,好吧,以後再也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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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思桐的病終于好了。

柳思桐終于下床了。

床上天天躺着的人變成了方含玉。

前段時間,方含玉外出騎馬,路上的石頭尖刺破了馬蹄,馬一受驚,上面坐的方含玉就跟着倒了黴,生生被甩飛出去,從山半腰一路滾到了山下。

大夫說,傷筋動骨一百天。

大夫還說,要靜養。

方含玉躺在床上,每天見窗前閃過一道纖瘦的身影。

“你這般作為,我少不得要認為你是牆東窺宋了。”方含玉對着窗戶道。

“原來含玉看得見。”柳思桐推門進來:“大夫說要靜養,我還是少來比較好。”

“你每天在門前晃悠一遍,只怕我這輩子都靜不下來。”方含玉拉住他手:“非要等着我摔死了,你才肯進來麽?”

“含玉,別鬧。”柳思桐摸摸他頭,嘆氣道:“你傷的很重。”

方含玉裝模作樣咳嗽了幾聲,壓着嗓子道:“我,我已經是行将就木的人了,思桐,你,你還不來看我……”

“別說傻話。”柳思桐輕輕拍了他一下。

“思桐,等我好了,我騎馬帶你出去玩。”

“還騎馬呢,不長記性。”柳思桐輕嘆。

“哎呀,我肯定會小心的。”方含玉道:“誰讓那匹馬太蠢了,我騎馬技術可是很好的,十二歲的時候就能和六哥并駕……”

兩人的臉色都變了變。

“唉,真不知道六哥為什麽要做造反這種大逆不道的事,現在都沒能找到他。希望他能改邪歸正,平平淡淡隐居過完這一輩子,也就圓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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