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齊雲一言不發伸開手臂攙着她向前走, 薛慕偏偏不肯走,笑着問他:“你怎麽不說話, 是不是在生我的氣。你們男人也真是, 總喜歡管着女人,一言不合就生氣。”

齊雲無奈道:“我沒有生氣, 已經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薛慕搖頭道:“不對, 你還是生氣的。你上次當衆召妓被我碰上, 我氣了幾天就原諒你了。我這次不過多喝了幾杯酒,你就沉着臉不理我。就許你們男人花天酒地, 我們女人出來交際就是行為不端, 這太不公平了。”

齊雲又好氣又笑:“好了好了, 上次是我不對, 下次再不敢了。你現在能跟我回去了嗎?”

薛慕忽又警惕道:“幹嘛要跟你回去?你要騙我做什麽?你們男人一向沒安好心。”

齊雲不由失笑:“你現在醉成這樣,我還能做什麽。求你了,趕緊回家歇息吧。”

薛慕皺眉看了他許久, 這才不情願地由他扶着上了馬車。馬車啓動後,齊雲随手摸了一下她的額頭,皺眉道:“怎麽這麽燙,是不是受涼了。”

薛慕忽又嘆了口氣:“齊先生, 我知道你是好人。但這些年一步步走來, 我覺得好累。這世道對女子何等苛刻,但凡你稍微取得些成就,總會有人拿你的私事大做文章, 你之前的努力和付出便都成了笑話。”

齊雲把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柔聲勸道:“我知道。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睡一覺,忘掉這些煩心事,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

來到薛慕府上,齊雲指揮王媽服侍她洗漱躺下,王媽又泡了一壺茶便退下了。齊雲見薛慕在床上氣息平穩,似是要睡着了,走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正打算離開,卻被她一把抓住。

許是酒實在喝多了,她臉上像是塗了層薄薄的胭脂,做明霞之色,燈光下格外妩媚動人,他聽見她握住他的手喃喃道:“我不要你走,這麽多年我們總是在離別。”

他內心一動,柔聲道:“好,我不走。”

第二天薛慕醒來已是日上三竿,她覺得頭昏昏沉沉的,揉了揉雙眼喚道:“王媽。”

誰知齊雲推門進來向她笑道:“你可終于醒了。”

薛慕吃了一驚問:“你怎麽在這裏?”

齊雲笑道:“看來你真的是醉糊塗了,昨晚我送你回來,是你硬拉着我的手叫我不要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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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慕不由大窘:“我沒有,我記得昨天晚上回來明明很清醒,我可還說什麽了?”

齊雲不由失笑:“你還在抵賴。劉同薇可以作證,該說的,不該說的,你都說了。”

薛慕此刻頭有些痛,只依稀記得昨天抱着齊雲說了很多的話,她的臉立即紅起來,小心翼翼看齊雲一眼,悶悶道:“我是喝醉了胡說的,你千萬不要信以為真。”

齊雲輕笑道:“人都說酒後吐真言,由不得我不信。不過我倒是覺得你喝醉後更可愛些。”他忽又正容道:“阿慕,這世間不如意事十有□□,你以後有什麽為難不開心的事,盡可以告訴我,我們一起分擔,不要總是一個人憋在心裏。”

薛慕內心一動,低聲答應了。王媽已是做好早餐送上來,齊雲端起一碗小米粥遞給她:“酒大傷身,先喝點粥養養胃吧。”

王媽在一旁看着他們只是笑,薛慕紅着臉道:“媽媽也趕緊去吃飯吧,總站在這裏做什麽?”

王媽笑道:“我早吃過早餐了,本想叫上齊先生一起吃,誰知他非要等着姑娘。依我看,齊先生對你也算十分用心了。”

齊雲随口笑道:“媽媽是明眼人。可是你們姑娘對我不大滿意呢,昨天喝了酒,借機抱怨了我許多事。”

薛慕又羞又窘,不由瞪了他一眼,齊雲忙笑道:“罷了罷了,我也怕河東獅吼。你這一個眼風掃過來,我舉雙手投降。”

二人說笑了一陣,齊雲便上衙門辦事去了。中午的時候,他的貼身侍從見左右無人,走上前低聲禀道:“少爺,您昨晚讓我查得那個人,我知道他的底細了。”

齊雲沉聲問:“是誰?”

“是學部侍郎李成慶。薛小姐如今負責籌辦全國女學堂,奪了他的職權,他對此一直懷恨在心,所以找人捉刀寫詩诋毀,想要薛小姐知難而退。”

齊雲冷笑道:“他這手段太龌蹉了。前幾日剛有人給報社去信揭發他挪用公款,如今又做下這樣的事犯在我手裏。我看他這官是當得不耐煩了。”

慶續三十五年秋天,各省的女學堂都陸續開辦了。薛慕總算有了空閑,這天吃過午飯,她看了幾份報紙正打算睡一會兒,聽見王媽匆匆來報:譚霜華的丈夫來了。

薛慕不由吃了一驚,她雖然與譚霜華是知交,但卻并沒有見過他的丈夫,此次貿然上門,必是有大事發生了。

譚霜華的丈夫名叫王守君,是一個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他見到薛慕也來不及寒暄,連連拱手道:“薛小姐莫怪我冒昧登門,還請救救賤內吧。”

薛慕心下一顫,忙問:“你不要着急,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王守君嘆道:“薛小姐與賤內是至交,想來你也知道她參加同興會一事吧。”

薛慕忙道:“我知道,難道事情敗露了嗎?”

“賤內日前在廣州大興學堂任職,與同興會成員徐應達往來甚密。那徐應達本是廣東巡警處會辦,他在廣州秘密編制光複軍制,并起草檄文告示,計劃在肇慶起義,誰知人少勢微,兵敗後被殺。”

薛慕失聲道:“有人供出譚主編了嗎?”

王守君憤憤道:“徐應達也是自不量力,他開槍打死了兩廣總督恩慶,把事情鬧大了,自己被恩慶的部下剖心殺害不說,家人也都牽連入獄。經此一役,朝廷定要窮究同興會成員。徐應達的弟弟受刑不過,把賤內也供出來了,如今她被押在肇慶縣大牢。”

薛慕忙問:“譚主編現在情況怎麽樣?”

王守君皺眉道:“幸好肇慶縣令李澤安是家父的故交,所以對賤內頗為照顧,一時可保無恙。可是廣州知府瑞清與恩慶同為滿人,發誓要抓捕同興會成員替他報仇。李澤安畢竟人微言輕,我怕他頂不住上峰的壓力,最終還得公事公辦。”

薛慕沉吟一陣道:“你放心,譚主編是我的至交,她出了事我不能不管。”

王守君感激道:“多承盛情,薛小姐在全國籌辦女學堂頗為成效,深得朝廷信賴,想必是可以一言回天的。”

薛慕皺眉道:“此事牽涉到兩廣總督恩慶,他與朝內親貴一向有交情,可能會有些麻煩。我在朝內也是人微言輕,哎……”她不由嘆了口氣。

王守君拱手道:“我知道,薛小姐盡力去做就是了,萬一事不成,我也不會有怨言。說起來也是賤內自作自受,身為女子不安安分分在家相夫教子,卻做下如此悖逆之事,不但連累自己,還連累家人。要不是因為犬子實在可憐,我真拉不下這張臉來求薛小姐。”

薛慕掃了王守君一眼,沉聲道:“譚主編沒有錯。多年後,人們可能會忘了你,但絕對不會忘記譚主編。”

王守君走後,薛慕估計齊雲還未下衙,便去找趙啓新去商量對策,趙啓新嘆道:“薛小姐,這件事,我還真是無能為力。”

薛慕失聲道:“趙總辦門生故舊遍天下。在朝野中一向有威望,難道您也無力回天嗎?”

趙啓新嘆道:“近些年朝廷雖然倚重漢人,但你應該知道,這天下畢竟是滿人的天下。徐英達刺殺了恩慶,他就是滿人的公敵,他背後的同興會更是犯了謀逆之罪,這樣人,朝廷是絕對不會輕饒的。”

薛慕還是不甘心,皺眉道:“譚總編雖然同興會成員,但與此次謀逆事件并無直接關聯,朝廷不能網開一面嗎?”

趙啓新搖頭道:“同興會的宗旨是驅除鞑虜,恢複中華,如此悖逆,朝廷怎能包容。聽聞皇上得知此事大怒,定要斬草除根。這是前日的上谕,你自己看看吧。”

薛慕接過趙啓新遞過來的信箋,見那上面寫的是:今有匪首徐英達起義謀叛,煽惑愚氓,不知禍害,貪利忘身,竟至謀害朝廷命官,雖現已伏誅,但其餘黨仍存。今特命第六鎮統制吳其貞為兩廣總督,迅速赴任,毋庸來京陛見,嚴密防緝同興會悖黨,以防內竄。

薛慕看完不由倒抽了口氣,半響方咬牙道:“謝謝總辦提醒,但譚主編是我的至交,無論如何,她的事我不能袖手旁觀。”

趙啓新突然覺得氣悶,随手推開了窗戶,院中的槐樹的葉子已經變黃,不知不覺間秋色已濃。一陣風吹來,搖落了半樹得槐葉。他緩緩伸出手去,感受着秋風的陣陣寒意,沉聲道:“你執意如此,我也不好再勸。只是凜冬降至,我等一言一行也要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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