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京郊汪家別墅。

這是一座三層高的花園洋房, 一樓大廳四處都是金碧輝煌的裝飾。二樓寝室的落地窗垂着華麗的天鵝絨窗簾,家具皆是從法國運來的古董, 精致細膩的洛可可風格, 薛慕已經在這個華麗的牢籠裏關了兩天了。

天漸漸黑下來,女仆打水伺候她洗漱就寝, 她随手接過熱毛巾胡亂擦了一把,慢慢拭淨臉上的淚痕。女仆又拿了粉盒和胭脂來, 勸道:“小姐還是撲一點粉吧, 您的臉色很不好。”

薛慕無意間向鏡子裏瞧去,自己的黑眼圈已經很明顯了, 她沉聲道:“不用, 飯我可以吃, 但我不梳妝打扮。我要見你們少爺, 有話對他說。”

那女仆頗為惶恐,正要說些什麽,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汪啓霖慢慢走了進來。

他只掃了薛慕一眼便皺眉道:“你們是怎麽服侍的?薛小姐是我請來的客人,若怠慢了,我定不會輕饒。”

“與他人無關,是你要将我關在這裏的。”薛慕冷冷道:“汪公子, 我有話要單獨對你說。”

“他一開始就沒有真正追随, 又何談背叛?我只知道,他自始至終都沒背叛過自己的理想,即使上刀山下火海, 我也要跟着他。”

她眼中的決絕與疏離讓汪啓霖從心底生起一股怒火:“好,好得很,你們二位還真是真情可感。實話告訴你,齊雲如今已經下獄了,不日即将處決,你等着給他守一輩子的寡吧。”

薛慕雖早有預感,但聽到他這麽說,心中還是大恸,眼淚一下子湧出來,她不願讓汪啓霖看見自己的軟弱,索性轉過臉去。

她的肩頭微微顫抖,汪啓霖心下一軟,聲音帶了幾分茫然:“若有一天我從高位跌落身陷囹圄,你會不會傷心失落?我做了這麽多,你為什麽一直看不到?”

薛慕沉默片刻放緩了聲音道:“你放了我們,我會感謝你的。”

這一顆心頓時被絕望籠罩,汪啓霖忽然暴怒,他提高了聲音道:“薛慕,你做夢,你是我的人,休想再回到他身邊。”

她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他攬入懷中,他緊緊牽制住她的臉,迅速低頭吻了下來,狂亂而熱烈。她覺得既厭惡又惡心,拼命地躲閃,最終究抵不過他的力氣,她聽到他在耳邊喃喃道:“阿慕,這麽多年了,我一直在等你回頭。”

薛慕趁他放松了桎梏,曲膝用力向上一撞,他痛得失聲,下意識向旁邊一閃,她的手摸到了他腰間的佩槍,用盡全身力氣往外一抽,咔嚓一聲上了膛對準他。

汪啓霖愣了一下,看着她慢慢笑了:“薛小姐,你今天就是一槍打死我,我也不會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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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索性伸處手來,扶着她的槍口慢慢向自己胸口挪去,冷冷道:“你開槍吧,我們一了百了,倒也省心。”

薛慕的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他看到她眼中的遲疑,索性再将槍口往自己胸前一扯:“你開啊,死在你手裏,我也算死得其所。”

薛慕只覺得無比厭惡,冷笑道:“我卻不願死在你手下侍衛的手裏。汪公子,你的命比誰都寶貴,就不要在這裏演戲了。”

汪啓霖勃然變色,起身大聲叫人,這裏的下人早就避得遠遠地,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趕忙過來,汪啓霖冰冷的目光掃過衆人:“給我看好她,別讓她走出這間屋子。好好照應着,她若少了一根毫毛,唯你們是問。”

汪啓霖掉頭摔門去後,夜越發深了,下人們怕薛慕出什麽意外,都守在她身邊。薛慕冷聲道:“我這裏不需要這麽多人服侍,都出去吧。”

下人們遲疑地看向她,只是不敢說話,薛慕嘆了口氣道:“你們放心,我活得好好的,不會尋死的。你們守在這裏,我睡不着。”

為首的那位老仆這才笑道:“小姐說的那裏話,您好好休息,我們就在旁邊房間裏待命,有事随時吩咐。”言畢領着衆人魚貫而出,臨走前不忘将門緊緊地鎖上。

周圍終于安靜下來,薛慕疲憊地倒在床上。她漂泊輾轉半生,少年時曾被幽閉,幾年前曾下牢獄,最恨別人限制自由,卻也早已看淡了生死,眼下這個華麗的牢籠,她拼了命也要逃出去。

這一夜輾轉許久才朦胧睡去,她看到齊雲在遠處向她微笑,連忙跑上前去拉住他的手,卻發現自己手上都是血,不由想放聲痛哭,但嗓子彷佛堵住一般說不出話來,女仆在一旁輕輕推醒她道:“小姐是夢魇住了吧,快醒醒。”

薛慕慢慢清醒過來,心還在亂跳,汗水已經濕透了睡衣,她茫然向外望去,天陰沉沉的,隐隐聽到北風呼嘯吹過,女仆忙走過去拉上簾子,賠笑道:“薛小姐仔細受了風,我們二小姐來瞧您了。”

她話音剛落,汪文珊便推門走進來,她見到薛慕不由失聲道:“薛先生是不是晚上沒睡好,臉色這樣蒼白。”

薛慕只是沉默不發一語,汪文珊嘆了口氣做到她身邊:“我知道大哥這麽做是不對,可是他有他的難處,看在他對你一片癡心的份上,你就原諒他吧。”

汪文珊見她只是沉默,只得換了個話題道:“即便你不肯原諒大哥,但我好歹是你一手教出來的學生,你總不能連我都不理吧。”

薛慕這才開口道:“汪小姐,我對你并無成見。只是我現在并沒有閑聊的興致,還請回吧。”

汪文珊嘆了口氣道:“薛先生,我聽說你這兩天總是不愛吃東西,這怎麽行,無論如何,我陪你一起吃了早飯再走。”

汪文珊是這樣熱情,薛慕也不好再下逐客令,洗漱完畢後,汪文珊不由分說牽着她的手在外間餐桌上坐下來,各色早點皆已準備齊全。

宣威火腿,錦州醬菜,都是市面所無的珍物,本地出産的只有一碟小黃瓜,非時之物,昂貴非凡。下人們又端上兩籠湯包呈上來,汪文珊笑着勸道:“聽說先生喜歡吃玉華臺的湯包,這是大哥特地請了那裏的廚子來做的,快趁熱吃吧。”

薛慕沉下臉來一言不發,只就着醬菜喝了半碗香粳米粥便放下筷子道:“我累了,要休息了。”

汪文珊看她這樣子,也不敢再提起兄長,又扯了幾句閑白便告辭,到了第二天,她又和妹妹汪文瀾一起來了。汪文瀾年紀更小,見到薛慕瘦得脫了形,脫口道:“薛先生,你這樣下去可不行,總得請個醫生來看看。”

汪文珊瞪了妹妹一眼:“別胡說,薛先生是換了環境休息不好,過兩天适應了就好了。”

薛慕嘆了口氣道:“我這失眠是老毛病了,在家裏習慣吃安眠的西藥,這次走得急沒帶過來,你們這裏有嗎?”

汪文珊忙道:“薛先生這麽年輕,這安眠藥容易成瘾,可不是随便吃的,照我的意思,還是請家裏的大夫來看看吧。”

薛慕随口道:“我聽說仁和醫院的愛德華大夫治療失眠很是拿手,不如就請他來。”

汪文珊遲疑地看向她,薛慕的眼神倒是極坦然自若,她猶豫道:“這件事我做不了主,總得請大哥的示下才行。”

薛慕淡淡一笑道:“我不難為你,你知會他一聲,若是不放心,可以親自來監視。”

汪啓霖正在內書房與劉亭林商議要事。劉亭林笑道:“少爺能把楊明軒收羅到門下,這再好不過了。楊明軒是日本東京大學畢業的高才生,精通憲政,名氣不比齊雲差,由他來牽頭宣揚君主立憲,是再好不過了。”

汪啓霖笑着将手上的文稿遞給他:“你看看,這是楊明軒寫的《共和與君主論》,見解極精妙,倒可以破除不少人的迷思,有這一篇文章,勝過無數洋槍洋炮啊。”

徐亭林亦笑:“楊才子的手筆自然不消說。他近日正在忙着籌安會的事,如今山東、雲南、湖北、湖北、湖南等省都成立了分會,用不了多久代表們就可以進京情願,要求改換國體了。”

汪啓霖又問:“浙江成了分會了沒有?”

“楊明軒暗示過浙江都督李未然,可是他一直在裝糊塗。”

汪啓霖冷笑道:“李未然和同興會的一幫人走得近,看來浙督是要換人了。”他忽又問:“齊雲下獄後,外面是怎樣議論的?”

劉亭林觑了一眼他的臉色,小心答道:“黃達是第一個站出來抗議的,其餘的不過是一群書生私下裏抱怨,實在不足為慮。”

“這些人倒罷了,英國和日本使館那裏,你要多留意一下動靜。”汪啓霖剛要再說什麽,卻見二妹汪文珊站在門口張望,不由皺眉問:“我正在見客,你又有什麽事?”

劉亭林是個人精,見狀忙起身告辭:“少爺交待我的事,我得趕緊去辦了,改日再來請您的示下。”

劉亭林走後,汪文珊把薛慕的請求向兄長複述了一遍,抱怨道:“哥哥惹下的亂子,我不敢做主,還是你決定該怎麽辦吧。”

汪啓霖沉默片刻問:“她失眠的症狀有多久了,情形不大好嗎?”

“說是陳年痼疾了,今早我見到她,臉色真的很差,人瘦得快脫了形。哎,她也是個可憐人,大哥你就這樣關着她,也太狠心了。”

汪啓霖眉頭深皺,只是在那裏沉吟,汪文珊從沒見過大哥如此彷徨的樣子,過了不知多久,他才沉聲道:“薛小姐若願意,可以讓下人陪她出去走走。家裏常用的那幾個大夫都是些廢物,只會開些不溫不火的藥方。就照她的意思把愛德華醫生請來,明天我親自去看她。”

作者:這一章是真狗血。。。。。。好吧我的惡趣味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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