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漢王思索過了,拒婚一事,大抵要靠她自己了。
三日後,太常送了請帖來,邀漢王殿下過府一敘。漢王便知,是要請她親去見一見了。漢王挖空了腦袋想了三日,算是想出了些對策。
若她推辭婚事,怕是對太常之女聲名有礙,不如反過來讓太常來挑剔她。
她那處境,太常想是知曉的,她攤開了與他分說,想必太常,也不至于執着。
這日正是往太常府中一敘的日子。
漢王整肅衣冠,帶上十來名仆役,登車往太常府上去。
太常一早便開中門恭候,在門前等候許久,終是見到王駕駕臨。他忙走下臺階,站在門下施禮迎候。
王駕在府前停下。随侍王駕的宦官上前開了門,在車駕旁輕喚一聲:“殿下,到了。”
太常稍稍直身,擡頭望向那車門,只見片刻,車中便走出一少年來。少年眉清目秀,唇紅齒白,肌膚細致得如瓷器一般,顯得稚氣未脫。下了車,她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彎了下唇角,算是笑過了,口中以官職相稱:“太常免禮。”
太常道了:“謝過殿下。”方直起身,笑着引漢王入府。
漢王跟在他身旁,一路朝裏,往廳堂走去。
太常言辭诙諧,與她說些趣事,漢王也認真聽了,卻甚少開口。話頭說着說着,不免就往正題上轉。
太常嘆了口氣:“小女出生之時,她的母親,因難産過世。”
漢王依舊只聽不語,耳朵卻刷的豎起來。
“她是臣長女,那時,臣也是頭一回做父親,頗為生疏,過了幾月,家中又為臣聘了一房續弦,臣之舅兄唯恐家中諸事忙碌,照料不好小女,派了人來接她去。直到今年春日,舅兄過世,我父女方得一見,了卻了臣日夜記挂。”
太常語氣寂寥,緩緩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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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已在堂上坐下了,婢子奉上茶來,漢王已端起茶盞,聞此言,又放回手邊的幾上,轉首過來,身子也跟着側了側,朝着太常,不解道:“太常既如此想念令嫒,何以十七年不見一面?”
太常面容一僵,又忙笑了兩下,道:“殿下有所不知,山高路遠,道途不便,她彼時年幼,怎堪奔波?臣也是……”
他還沒說完,漢王便認真地點了點頭,一本正經道:“太常果然慈父心腸。”
太常便哽住了,笑了兩聲,竟有些接不下去。
漢王轉過頭去,也不說話了。她有些生氣了。她又不傻,哪裏聽不出太常是因續娶,擔心原配之女,礙了新婦的眼,方送她走的,一走十七年,不聞不問。
她前兩日只憂心如何将這樁婚事揭過不提,卻未曾想過,為何太常要将女兒嫁與她。眼下看來,必不是女兒着想。
她原想與太常分說,女兒若嫁與她,是禍非福。這下也不好開口了。
也是,太常身在朝中,豈能不知她處境,卻仍要将女兒嫁與她,想來是細細計量過,另有所圖的。
漢王氣鼓鼓的,若是此時四下無人,她的臉頰就要鼓起來了。
太常約莫也覺尴尬,又笑呵呵地開了口:“小女命途颠沛,幸得有殿下,可為良人。連陛下,也以為是良緣。”
他又請出陛下來壓她了。漢王在心中哼了一聲,雙唇閉得緊緊的,一個字也不說。
太常又道:“堂中悶熱,臣府中有一亭,每到夏日,夏風穿亭而過,涼爽異常,殿下若有興致,何不前往一觀?”
漢王不想與他同處一室,便颔首答應了。
太常喚了名婢子來,令她領着漢王去。
漢王這才想起,大約亭中,便是她要見一見的人了。
她頓時覺得緊張起來。一面走出去,一面想,太常這邊已是心意堅決,難以動搖。如此,不知亭中是否還有轉圜。
太常送她到堂前,看着她随婢子漸行漸遠,擡手捋了捋須,輕輕嘆了口氣。
經過一道游廊,景致忽然開闊起來。
婢子笑得略帶羞怯:“殿下,就在前方了。”
漢王點了點頭,環視一圈,便又目不斜視起來。她其實有些拘謹,但又不知如何纾解,不知如何掩飾,便幹脆抿唇不語了。
她自小就少在人前,也不與人往來,待大一些,偶爾出宮飲宴,就不知如何待人接物。她起初頗為無措,直到某一日,晉王兄府上,彼時還是公主的陛下對着一聒噪的世家子只淡淡一笑,卻不搭理,世家子起初還未看出什麽,之後瞧出公主興致怏怏,便恭敬退下了。
她忽然明白過來。她們同是皇子皇女,身份尊貴,她不說話,旁人至多以為她傲慢,卻不至于來纏着她,逗她開口。
于是之後,每每她不知如何應對,她便只靜默不語,敷衍過去。
此時便是如此。
又往前行一射之地,便可見太常口中那亭子。
亭中有人,在一方席上端正跪坐,她的對面,還設一空席,正虛席以待。
漢王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她側對她坐着,身上着一襲水藍廣袖,身姿窈窕,形容端莊。漢王又朝前走了幾步,靠得近了,她能看到女子容色淡然,側顏看去,十分從容。她想是聞得聲響了,緩緩轉首過來。
漢王看清她的容顏,忽然覺得,這名女子,她仿佛哪裏見過的。
但她卻想不起來了。漢王不由一陣遺憾。
女子看清來人,自席上起身,步下亭階相迎。她就在那裏站着,漢王不知怎麽,更覺緊張。她愈加抿緊了唇,神色肅穆地朝前走去,欲以此掩飾她心中不安。
女子看着她走近,低身行了一禮。
漢王點了點頭,緊繃着小臉道:“免禮。”
女子直起身,擡頭看了漢王一眼,她目光淡淡的,卻不冷淡,仿佛蘊藏了山間驟開的桃花,帶着拂面的春風,淺淡,卻很溫暖。
女子這樣親切,漢王當即有些抿不住唇角了,小臉也快繃不住了,眼中閃過一抹無措,拘謹地站在那裏。
女子望着她,眼中染上了淺淺的笑意,聲音柔和道:“殿下,亭中請。”
亭中唯有兩方席,未置幾案,未備茶飲,她們二人一男一女,又未成親,能在此處單獨一會,已是難得,自然是不會待得太久的。
漢王坐下了,然而一路過來,準備的話語又不知如何開口。她飛快地望了那女子一眼,只見她也在看她,與她的拘束不同,女子目光清澈,容色溫和,甚為坦然。
漢王忽然想到那日陛下形容她,性情溫柔,行事妥帖,相貌亦柔美。這三句,雖無華章藻句,溢美修飾,但漢王卻覺得,陛下這句話,形容得很是貼切。
她在她對面坐着,靜美溫柔,不急着出聲,也不顯局促,仿佛她們到此只是相互見一見,時辰到了,便可各自散去,不問結果如何。
漢王的拘謹慢慢就化作了好奇。她黑漆漆的眼睛,偷偷地看那女子。她當是知曉,她們今日相見,若無不妥,便要成親了。
想到此處,漢王又懊惱了一下,太常既将結親之意說與陛下,便是打定主意了,眼前這位女子,怕是不能做主的。她即便與她說了她在朝中的處境,也只徒令她擔憂罷了。
漢王想到此處,又偷偷地看了人家一眼,心中不由自主地想道,她真是好看,還是不要讓她擔憂了。
聽陛下那日所言,是很贊同這樁親事的,她若沒有足夠理由,陛下那處想是不會理會的。要太常來挑剔她怕是不行了,莫非她真的要指出對面那人的不足來,以此婉拒?
漢王一面想,一面又偷偷看了人家一眼,有些難過地想,這樣不行的,她父親本就不慈愛,倘若她以她不足來拒婚,她父親一定會責備她的。
她眼睛黑漆漆的,起初是怯生生地望過來,後來膽子漸漸大了,看得愈加頻繁,且還十分糾結的模樣。女子豈能沒有察覺。
她終是無奈,也是關心,問了一句:“殿下似乎,心事重重?”
被看穿了!漢王瞪着她,眼睛圓鼓鼓的,還有些驚慌,像是鑽錯了兔子洞的兔子。
作者有話要說:
漢王表示,讓我再自己勸說一下自己,我們就可以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