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瞪圓了眼睛的半大少年,清新如林中朝露未晞的嫩葉。
女子忍不住想擡手摸摸她柔軟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小耳垂,念及二人身份之差,終是忍住了。
漢王收起她受驚的小模樣,認真地掩飾道:“孤并無心事。”
女子點了點頭,以示明白。漢王見她并無不信,小小的松了口氣。
有人開了口,打破沉寂便容易多了。漢王又觑了女子一眼,一面思索着言辭,一面斟酌道:“你可知,太常為何……要與漢王府結親?”
這門親事來得突然,她總要弄明白緣由的。
女子望了她一眼,唇畔微含笑意:“殿下聽了,恐會大驚失色。”
漢王眉角耷下來,臉頰微微鼓起,很不服氣道:“你說,我不怕!”
女子看了看她,見她雖說得篤定,那雙剔透的眸子裏,分明是緊張的。她在心中暗暗搖了搖頭,溫聲道:“太常不知從何聞說,殿下命格極貴……”她停頓片刻,意味深長地望着漢王,“有帝王之相。”
漢王大驚失色,臉色煞白道:“胡、胡說!我才沒有!”
她知,朝中不少大臣以為她故作癡懵,實則包藏禍心,觊觎皇位已久。
但她沒有!
漢王又生氣,又委屈,她無此心,卻總有人拿來說事,倒像是盼着她有,好讓他們看一場熱鬧。
方才還氣鼓鼓得像一只裹滿了肉餡的小包子,一下子眼眶就紅了。女子眼中劃過一抹無措,柔聲安慰道:“我也以為是胡說的,命格之事,實不可信。”
漢王點點頭,忍着沒讓眼淚掉下來。她其實還有點怕的,此事若為人所知,與她而言,就是災禍。她又擡眼,問道:“太常因此,方要與我結親?”
“這只其一。他也知命格之事,做不得準,若因此便賠上前程性命,未免輕率。”女子解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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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入京不久,漢王之事卻早有耳聞。
二年前京中有一場宮變,宮變之後,哀帝駕崩,先帝諸王中或誅或流,餘下的僅只漢王與滕王二子。彼時皇位空置,大魏無主,漢王年長于滕王,若照前例,大臣們當扶持漢王即位,主持大局。然而那時,先帝第七女濮陽公主已權傾朝野,她平定晉王之亂後,順勢登基稱帝,坐穩了皇位。
如此一來,漢王的處境,便尴尬了。
京中官宦人家因此,少有願與漢王府結親的,唯恐今日成親,明日就成了逆黨。
太常若只因命格一說,便将女兒嫁與漢王,那便太過糊塗了。
漢王還眼巴巴地望着她,等她講下去。女子不由心軟,目光愈加輕柔,繼續說道:“殿下年已十四,親事尚未着落,陛下為此,也甚憂心。太常要與殿下結親,不曾請冰人拜見,反倒先禀告陛下,便是要為陛下解此憂。”
如此,漢王若真有那日,他便是國丈,若命格有誤,他也在陛下面前立下功勞。兩便之事,不過舍一女而已,太常以為,甚是合算。
漢王聽明白了,她呆愣了片刻,垂下眼睑,低落道:“這般看,事情已無轉圜了。”
此事已上達聖聽,陛下默許了。她不得不娶,對面那人不得不嫁。
漢王耷拉着腦袋,沮喪不已。夏衫尚薄,華冠束發,她看着已有了些大人的氣派,其實還只是一半大少年,心中不高興的時候,就表現在了臉上,連那柔軟白皙圓潤可愛的耳朵,仿佛都跟着蔫下去了。
女子面上劃過一抹歉然,漢王眼中隐現淚光,她擡手低頭,揉了揉眼睛,悶悶道:“時候不早,我當走了。”
她眼睛本就紅通通的,像只膽小的兔子,一揉就更紅了,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女子心生憐愛,自袖中取出一枚佩囊,遞與她道:“此物是從山寺中所求,可避邪祟。”
過幾日便是中元,那日百鬼出行,陰氣甚重。往年,漢王總是躲在王府裏,拖着家令與她禀事,實則,是要個人來陪她。但她仍是覺得陰森害怕。
聽聞此物可避邪,漢王下意識地便要接過來,指尖還未碰上佩囊,她忽然想到她為何要在這時贈她這個?必是聽聞了她怕黑怕鬼的事了。漢王不願被看輕,嫩生生的小臉鼓了鼓,不高興道:“我有。”
女子又是一笑,耐心道:“這個,靈一些。”
漢王便有些心動,她府中也有不少靈符之類的避邪之物,但總是不奏效,她還是會怕。這個,興許真的靈一些。
她偷偷看了女子一眼,見她是真心要将此物贈與她的。漢王別別扭扭地擡手接過,又別別扭扭地道了多謝。
女子看着她将佩囊收入袖袋,方溫柔道:“殿下客氣。”
漢王抿了抿唇,看了她一眼,想到什麽,又遲疑了一下,有些不放心道:“你将它贈與我了,自己還有沒有?”
倘若此物只有一件,中元節的時候,她怎麽辦?她既然備着此物,應當也是害怕的吧。
女子不意她還有此問,她望着漢王,澄澈的眼眸,頓時猶如傾瀉了一地的月華,流光皎皎。漢王有些別扭地動了下身子,卻依舊等着她答複。
女子眼中蘊上暖意,她彎了彎唇角,語意柔和道:“殿下放心,我還有。”
漢王與她并未待得太久,不多時,那引路的婢子便回來了,又引漢王回到廳堂。
漢王已知太常用心,覺得很讨厭。知曉推脫親事無望,她也不願與太常多言,早早便告辭了。太常倒是有意與她再說幾句,只見她興致怏怏,也不好強留,恭敬送她至府外,目送她登車離去。
漢王回到王府,便去了水榭。過幾日當會有賜婚的诏書下來,她就真的要有王妃了。漢王神色低落。王妃總是與旁人不同的,她很擔心哪天她不留神,身份就被王妃撞破了。到那時,就不好了。
漢王憂愁地撥弄了一會兒棋子,忽然想起那佩囊。
她從袖中将佩囊取出,放到手心托着看了看。水藍色的,繡着祥雲紋樣,縫制十分精致。只是看不出哪裏特別靈了。
漢王又翻轉了看看,發現它的口子并未縫上,而是以一根兩端各挂了一顆玉珠的彩縧系緊,漢王撥了撥袋口,松開彩縧,打開了。
避邪之物,大抵便是符紙、貔貅或是開過光的玉佩之類。漢王以為佩囊中所裝的大抵也是這些物件,她伸出手,在手心倒了倒,卻倒出幾棵小樹枝來。
漢王眼中劃過一抹好奇,将佩囊放到一邊,撥弄了那幾棵小樹枝一下,又擡手到鼻子前,仔細端詳一番。
這幾棵小樹枝,似乎是從新抽出的嫩枝上折下的,帶着一抹清新的草木香氣,其中一棵上有一片極小的小葉,小的只有圓圓的一點嫩綠的頭。嫩綠雖小卻很飽滿,猶如要膨脹開來。似乎折下不久。
漢王思索了一會兒,努力辨認一陣,方想起,草木之中,桃木最可避邪,這應當是桃木枝。
古書有載:“玉衡星散為桃。”桃樹乃是天上星辰所化。
《本草經》有雲:“枭桃在樹不落,殺百鬼”,《典術》則道:“桃者五木之精也,壓服邪氣,制百鬼。”
漢王鄭重地将小樹枝都裝回佩囊裏,然後挂在腰間。有那麽多典故為證,她覺得,這佩囊,肯定真的很靈的。
她從前怎麽沒有想到,來年春日,她要在府中多栽幾棵桃樹。
水藍色的佩囊,與漢王那身衣衫甚是相配。
家令匆匆趕了過來,他行過禮後,一眼便看到漢王腰間新有的飾物,多嘴問了一句:“佩囊別致,殿下從何處得來的?”
漢王小心地摸了摸,擔心叫碰壞了,就不靈了。她目含珍惜道:“太常之女贈與我的。”
家令眼睛一亮,望向漢王的目光大是驚奇,又十分寬慰,他摸了摸白須,嘆息道:“不意殿下竟有此能耐,臣往日眼拙,錯看殿下了。”
漢王一愣,幽幽地望着家令,紅着臉,生氣道:“家令,你弄錯了。”
家令卻慈愛地望着她,他今早還擔心親事說不妥,眼下看來,真是多慮了,又怕漢王面皮薄羞澀,盡職盡責地勸說道:“少年情懷總是詩,殿下不要害羞,總有這一遭的。”
漢王說不過他,只好讓他退下。
家令覺得小殿下長大了,不願與他說心事了,感到略微傷感,但一想到小殿下就要成親了,很快就是大人了,他又抖擻了精神,歡歡喜喜地去準備成親要用的物件。
數日後,诏書果然頒下。
漢王殿下與太常之女結成良緣,喜日定于三月後十月初十。
作者有話要說:
小哭包要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