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是刺槐我是暮夏(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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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春節,沈漁是跟爺爺兩個人一起過的。

沈繼卿人在印城,只往家裏來了電話。

沈爺爺不耐煩與沈繼卿多說,應承兩句就要挂電話,挂之前問沈漁,要不要說兩句話?

沈漁只回一句,我跟他沒什麽可說的。

沈爺爺是耿直性格,那事兒發生以後,他不顧自己高血壓的身體,在自家門口,将沈繼卿罵個狗血噴頭,只差叫沈繼卿簽字與他斷絕父子關系。

他領着沈繼卿去親家登門致歉,說文琴嫁到我們沈家來,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到頭來不孝子還幹出這麽件傷風敗俗的事。繼卿哪怕一死,也難償萬一。

由他看着,親自呈上離婚協議書,那上面将清水街的房子,還有存在沈繼卿名下的積蓄、少許債券,全部分給葉文琴,沈繼卿分文不留。

沈漁外公冷笑說,你們不過想求個心安罷了。

沈爺爺說:“往後,他哪還有心安可得?這鐐铐,他是要戴一輩子的。”

年關過後,葉文琴簽證辦好,就預備出國了。

沈漁和外公去機場送她,在候機大廳裏,葉文琴對沈漁說,別怪她當媽的狠心,實在南城這地兒叫她待不下去了。

沈漁笑說:“您放心,您出去了再沒人管我,我還巴不得呢。”

葉文琴知道沈漁是在寬她的心,笑說:“你雖然已經上大學了,可也別懶懶散散的,該出國出國,該升學升學,得學着為自己打算。”

“您別操心我了,您這三腳貓的英語,去了國外玩不玩得轉啊?”

那天,葉文琴到底是抹了眼淚,在進了安檢門,轉身回頭,瞧見沈漁還在沖她揮手微笑的時候。

沈漁再回清水街,是那年三月份的一天。

葉文琴給她發消息說,有個合作商公司辦年慶活動,給她寄了個PR禮包,但因為通訊錄沒更新,東西給寄到清水街去了。叫她回去一趟幫忙收取。

那天沈漁下午上完課之後回家,在快遞收發點,碰見了陸明潼。

沈漁以為他也跟着許萼華出國去了,沒想到還能碰見。

他在快遞點旁邊的小超市裏買煙,斜背一只黑色的雙肩包,接過老板的找零,連同煙盒一塊兒揣進了外套口袋裏。

該有三四個月沒見了,他整個蹿高一大截,三月初尚且春寒料峭,他卻只穿一件T恤,外面套一件黑色的運動外套,整個人是瘦瘦薄薄的一片。

沈漁只瞥一眼就轉過目光,心裏實在膈應得緊。

報了樓棟數,快遞點的人給她找出葉文琴的東西——半人高的一個紙箱子,往地上一跺。

沈漁看傻眼,問能不能幫忙送上樓去。

那人說,還有這麽多件,大家都在排隊等着取呢,真是沒空,美女你自己想辦法吧,我這有個推車,要不借你用用?

沈漁借了推車,将紙箱子往巷子裏推。輪子松散,一路過來聲音轟隆不說,碰見路面坑窪,還差點卡在裏面,整個傾倒。

到了樓下,沈漁沒法了。

她預備往旁邊小店找人幫忙,那磕着瓜子看店的男店主,一瞧見她,便笑說,“喲,好久不見,你爸媽和好啦?”

沈漁給惡心得一個字不想開口。

回到紙箱子旁邊,她抱起來試了試,倒沒想象中那麽重,三步一歇,也未嘗不能搬上去。

她将它抱起來,側着身,上一步挪一步。

只走了半段樓梯,累出一身汗。

這時,下方傳來腳步聲。

沈漁放下箱子,伸手扶穩,回頭一看,卻是陸明潼。

陸明潼看見她的時候,腳步明顯的頓了一下。

她緊抿着唇,翻了個白眼,別過頭去。

陸明潼走了上來,堪堪停在她跟前。

紙箱體積大,卡得狹窄樓道只剩下一人寬的餘裕。沈漁以為是擋着了他,把箱子往自己方向挪了挪。

哪知道陸明潼頓了片刻,忽地伸手,将紙箱子從她懷裏奪過,掂一掂,側着頭,抗在肩上。

沈漁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把東西放下!”

陸明潼扛着重量,倒比她空着手還健步如飛,她追着喊了一路,直到追到了七樓。

陸明潼停下腳步,把紙箱子卸在她家門口。正要轉身回去的時候,書包帶子被人一拽,他沒有防備,給拽得趔趄一步。

回頭,對上沈漁宛如吃了蒼蠅的表情。

“你惡心不惡心,跟你媽一樣,不經過同意就亂動別人東西。”她語氣裏實難掩飾自己的厭惡。

陸明潼目光不瞬,臉上也毫無表情,只将快滑下去的書包撈了撈,轉身下樓。

那PR禮包拆開,是木質的城堡模型,需得自己拼裝。

沈漁耐不得這個煩,給葉文琴拍了照,就丢在一邊了。

屋裏好久沒人回來過,積累半指厚的灰塵,她坐在餐廳椅子上,看見冰箱門上那些花樣衆多的冰箱貼,一時間難過不已。

起身,去廚房絞一塊濕抹布,從頭開始打掃衛生。

耗去她一晚上時間,整個屋子給她擦得纖塵不染。她在洗手間裏洗髒抹布的時候,直掉眼淚。

當着葉文琴的面,她是不敢哭的,因她知道誰才是那個被辜負最深的人。

那年暑假,沈漁學校宿舍要通空調和熱水,兩個月封閉施工,改造線路,原則上,不允許任何學生留在宿舍。

宿舍六人,沈漁唯獨跟葛瑤更親近些。因為葛瑤父母在她小學時就已經離婚了,不過是和平分手,沒沈家這樣戲劇化。這一層原因,使沈漁與葛瑤有同病相憐之感。

暑假期間,沈漁跟葛瑤要一起去做一個社會實踐。爺爺家在城西,離得遠,于是沈漁不得已搬回了清水街。

上上下下的,沈漁沒少碰到陸明潼。

他反正總是一個人,有時候自超市提一大包東西回來,塑料袋子裏花花綠綠的,全是泡面、薯條類的垃圾食品。

好幾回,沈漁都想問他,還賴在這兒做什麽,要臉嗎?

那一陣,葛瑤爸爸新交了一個女朋友,兩人如膠似漆蜜裏調油,他爸把女朋友帶回了家,葛瑤懶見那女人花枝招展嗲裏嗲氣的,鬧心得很,就騙她爸說住在宿舍了,實際去了沈漁家裏跟她同住。

葛瑤那時談着一個男朋友,是做音樂的,組了個地下樂隊。人長得很帥,沈漁見過,有點兒年輕時陳冠希的味道。

葛瑤求沈漁,說她男朋友原來租的那房子被房東收回去了,一時找不到好的,能不能在她這兒周轉幾天。

沈漁焉能不知道這只是熱戀之人的托詞,不想松口,但是耐不住葛瑤苦苦哀求,這朵富貴花撒起嬌來女人都頂不住。

但是她有言在前,要是葛瑤敢跟她男朋友在自己家裏搞那種事情,就兩人一起滾蛋。

葛瑤保證說,不會不會,他睡沙發呢。

那個周末,沈漁去了一趟城西看望爺爺,兩天後回家一看——

屋裏音響轟隆,彩燈亂閃,活像個鬼屋,好幾個皮衣皮褲,發型殺馬特的男的,把她家當舞廳蹦迪呢。

她滿屋子掃視一圈,葛瑤不在,她男朋友也不在,這群孤魂野鬼到底打哪兒來的?

沈漁氣得直接拉閘,音樂和彩燈都停了,黑暗裏一人爆粗口,操,怎麽停電了!

她再把電閘推上去,開了客廳大燈,妖魔鬼怪給照得現了形,齊齊朝着門口看來。

沈漁問:“你們是誰?誰叫你們來的?”

他們中表情最叼,發型最違背地心引力的那人說,風神叫他們來的。

葛瑤男朋友單名一個“風”,“風神”就是他闖蕩江湖的名號。

沈漁說:“這是我的家,你們趕緊給我滾出去。”

“你說是你家就是你家啦,房本拿出來給我瞅瞅?風神說了,叫咱們盡管在這兒玩!”

其他人嘻嘻笑着應和。

沈漁不再假以辭色,掏出手機。

為首那人幾步過來,奪了沈漁的手機,手臂高舉,“你他媽幹嘛?想報警?”

這人個子高,身上一股煙酒味,夾雜一股說不出是什麽的臭味。說話間,他神情陡然猙獰幾分,使沈漁心生恐懼,她後退一步,準備逃。

這人迅速将她胳膊一攥,往屋裏拽。

她死死摳住了玄關櫃的衣角,掙紮喊叫。

這時,樓下響起開門聲。

沈漁一下住了聲,被這幾人纏住,還是被陸明潼救,讓她難住了。

然而,陸明潼已上了樓。

站在門口,往裏望了望,最後,将目光落在了沈漁身上。

這些人怎會畏懼一個學生,一時哄笑嘲弄。

陸明潼陡然自褲子口袋裏掏出一把折疊刀,彈出刀刃,徑直對準了擒着沈漁這人的眼睛,冷聲說:“松手。”

這人給晃得不由閉眼,而趁他松懈的時候,陸明潼一把拽過了沈漁,猛往門外一推,“報警!”

然而,他自己逃不脫了。

門被湧上來的一人“嗙”的一聲摔上,他跟這些人,一齊被關在了屋裏。

沈漁太陽穴急跳,一刻不敢怠慢,然而她的手機叫人給繳了,要打電話只得下樓。

她一口氣奔到巷子口的小賣部,剛拿起公用電話,瞧見馬路對面,那此前調解過他們家那件事的杜衛明警官,穿着便服,正跟幾個同事從街邊的小賓館裏出來。

沈漁大喊一聲:“杜警官!”

開門後的現場,遠比沈漁以為的慘烈。

陸明潼神色冷厲,靠牆站立,一件白T恤,身前給染紅了。血是從他手臂上的傷口流出來的,一直蔓延到指尖,他又拿手擦了臉,半邊臉染血,而臉色卻紙似的白,整個人修羅鬼一樣可怖。

那些人,全被杜警官的同事給铐去了派出所;杜警官則陪着沈漁送陸明潼去附近醫院。

只是皮外傷,消毒包紮過即可。

杜警官問陸明潼,要是還撐得住,這會兒跟我去派出所做個筆錄?

陸明潼不說話地點了點頭。

沈漁問:“那我呢?”

“你也得去,我估計,情況可能有點複雜。”

杜衛明資深警察的直覺被證實——那些人的尿檢結果全是陽性。

杜衛明說,所以他們才不敢叫你報警,這裏面好幾個都有前科,得送強戒所了。

沈漁一陣後怕,交代了這些人的來歷之後,想給葛瑤打個電話,但被杜警官給攔下了。

杜警官說,不行,還有個人沒落網呢。

經由那幾個人,他們知曉了葛瑤男朋友的下落,所裏幾人出動,半小時就将人铐了回來。尿檢,也是陽性。

這下沈漁真的吓傻了,哭着問能給她朋友打電話了嗎。

沒多久,葛瑤來了派出所。

她也被要求做了個尿檢,所幸,是陰性的。

等交代完事情的前因後果,他們被準許離開。

臨走前,杜警官多啰嗦了兩句,清水街各色人等混居,治安本就是一大問題,今後長點兒心,不熟悉的人,可千萬別招進屋裏了。今天是萬幸,有小陸幫了一把,下回可就說不準了。

又教育葛瑤,清清白白的大學生,不要交些不三不四的男朋友,你們涉世未深,被人害了都不知道。

最後,對陸明潼說,見義勇為值得表揚,可你還是孩子,先保護好自己,往後遇到這種事可別強出頭了,直接報警。

折騰了幾個小時,這時候已到深夜,外頭暑氣未散,沈漁卻是一背的冷汗,長這麽大,頭一回遇到這種法制事件。

葛瑤抱住沈漁嗚嗚大哭,不住道歉,她也後怕,她沒想到自己圖人長得好看,交了這樣一個男朋友,還差點害了自己最好的閨蜜。

所幸,他們交往還沒多久,不然熟了以後也被拉進那無底洞,一輩子都毀了。

沈漁乏力,又心有餘悸,她雖然生氣,也說不出過分責備的話。

只拍一拍她的肩膀,有氣無力地說:“……先回去吧。”

葛瑤說:“要不今天先去我家住吧?”

沈漁确實不敢大晚上的再回去,想等明天白天,喊個人一起上門,順便把鎖給換了。

臨走時,沈漁發現不見陸明潼的蹤影。

她跟葛瑤走到路口,等出租車的時候,忽然瞧見,陸明潼蹲在對面的小超市前。

他手裏拿了瓶水,頭往前伸,兜頭淋下去。

緊接着,他抹了一把臉,站起身,把空掉的塑料瓶往垃圾桶裏一扔,就這麽濕漉漉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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