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是刺槐我是暮夏(03)

***

當晚,沈漁去了葛瑤家裏,受到熱情款待。

葛瑤爸爸怕沈漁待着不自在,領着自己女朋友到外面去住,臨走前吩咐葛瑤,對同學熱情點細心點。

葛瑤平常嬌蠻任性,要風得雨的,這時候瓜慫一個,今晚上發生的事,半點不敢告訴她爸。

沈漁洗完澡,換上了葛瑤借她的睡衣。吹幹頭發,在床上躺下。

趁着葛瑤還在浴室的時候,她給葉文琴打了一個電話。

滿腹委屈,當聽見葉文琴的聲音,又讓她咽回去。

隔山隔海的距離,葉文琴輕易回不來,反而平白跟着擔驚受怕。

況這事件裏還摻合着一個陸明潼,更是提及不得了。

第二天,沈漁和葛瑤一起回了趟家裏,将那些人留下的音響、彩燈等玩意兒全給扔了,再裏裏外外打掃一遍,床單、沙發罩都拆了扔進洗衣機裏。

再叫人來,把大門的鎖頭也換了新。

葛瑤十分慚怍,平日不沾陽春水,這回也乖乖幫忙打掃,毫無怨言。

兩條喪家犬累得四肢癱軟,坐在擦洗一淨的地板上吃雪糕時,葛瑤忽問:“昨天跟你一起在派出所的那男生是誰?”

“樓下的。”

“按理說他是幫了我們吧,要不要跟他道謝啊?”

“不用管他。”沈漁語氣淡淡。

兩天後。

盛夏天氣,說變就變。

沈漁下了公交車,沒期然迎接她的是兜頭的暴雨,早上出門前還是豔陽高照的,她自然沒想到要帶傘。

背包裏裝着忙活整日回收回來的調查問卷,她信不過這包的防水效果,把它整個抱在懷裏,沖進雨幕之中。

帆布鞋踏進巷道的坑窪裏,濺她一腿的泥水。

她在樓門口跺了跺腳,二樓的燈應聲而亮,黃澄澄的昏暗光線,鼻腔裏襲來潮濕黴味,像叫人一朝回到淫雨霏霏的春雨季。

她跑上樓,只想趕緊地換掉這一身濕衣服。

然而在跑到六樓的時候,腳步一頓——陸明潼整個人靠門口癱坐着。

他仿佛渾身沒半點力氣,腦袋低垂,閉着眼,雙眉緊蹙,聽見腳步聲的時候,他微微地睜了一下眼,即刻又似撐不住地阖上了。

沈漁猶豫片刻,還是繞過他走了。

到家洗頭洗澡,換一身衣服。

去廚房燒一鍋水,準備煮點面條将就掉晚餐。

夏季的雨水,來勢怎會這樣大,噼裏啪啦澆在廚房的玻璃窗上,疑心能砸出鬥大的窟窿。分明才六點鐘,天已似鍋底一樣黑。

她心煩意亂,躊躇半晌,還是将燃氣竈的火關滅了,人往外走,揣上了門鑰匙。

陸明潼還坐在那兒,對下樓的腳步聲已無一點反應了。

沈漁伸腳輕輕地踢了踢他的小腿,“喂。”

他緩緩地睜了眼,看向她,眼神渙散,不對焦的。

沈漁蹲下身,探了探,他額頭比燒紅的鍋底更燙。

緊接她便看見他的手臂,那道原本包紮好的傷口,紗布已讓他解開了,怎麽都過去了兩三天還沒結痂,還在往外滲液?

沈漁猜測多半是發炎了。

此事因她而起,将她最後一點置之不理的打算都抹殺。

“鑰匙。”沈漁冷聲說。

陸明潼擡手去掏褲子口袋,然而就這個動作卻似耗盡他全部力氣似的,手揣在口袋裏,就沒再動了。

沈漁抑制煩躁厭惡的情緒,自己伸手去,将門鑰匙摸了出來。

她不可能去攙他的,便說:“讓讓,我開門。”

這命令發出去了十幾秒鐘,他才有反應,一手撐住了地面,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門一打開,陸明潼走進去,幾步歪倒在了沙發上。

沈漁做足了心理建設才踏進這屋裏,眼見的一切卻極為蕭條——屋裏就剩餐桌、椅子和沙發,其餘東西全都沒了。不見那色彩鮮豔的沙發罩,和彩色棉麻布的抱枕,書架清空,牆上原本挂畫的地方,只餘幾枚光禿禿的釘子。

空蕩蕩、冷冰冰的,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冰箱通了電,但裏面只擺着礦泉水和可樂。整個屋子裏沒找到任何能吃的東西,包括垃圾食品。

外頭大雨滂沱,沈漁一己之力,不可能把人扛下去。

所幸廚房裏廚具還沒搬走。

沈漁用熱水壺燒上一壺水,拿上陸家的鑰匙,随即上樓拿了一把傘,出門去買藥。

一來一去,這傘擋不住雨勢,沈漁一個澡等于白洗。

她心裏惱火得很,不明白自己怎麽就賤得慌,非要管這等閑事。

陸明潼受傷怎麽了?那就是他活該的!

回到六樓,沈漁把雨傘撐在門口。掏鑰匙的時候,手滑了一下,她彎腰撿鑰匙的那一下,真煩躁得想撂挑子走人。

屋裏,陸明潼已經完全倒在了沙發上,無論沈漁怎麽推,他都只“嗯”一聲,給不了其他反應了。

“燒死算了。”這樣說着,沈漁還是将他胳膊拉起來,往腋下塞進溫度計。

她翻找出一只杯子,洗淨注入開水,再兌些冰箱裏的純淨水。

等把溫度計拿出來一看,吓死人的39.8度。

這高熱,恐怕撐不到免疫系統先殺死細菌,倒先将他給殺死了。

沈漁将已然燒得迷迷糊糊的陸明潼搖起來,催他喝了退燒藥和消炎藥。

回到樓上自己家裏,煮了鍋稀飯,盛滿一保溫桶,再拿上毛毯、保鮮膜和拿毛巾包好的冰塊,複又回到樓下。

她将陸明潼的那條手臂拉過來,拿棉簽蘸着碘酒消毒,裹上紗布,系緊。

給他蓋上毛毯,再将包了冰塊的毛巾敷在額頭上。

她能做的,願意做的,也就這麽多了。

陸明潼受不了自己一身血污,那天自派出所回來之後沖了個澡,打濕了傷口。

傷口發癢,直到今天早上起床,覺出自己在發燒。往常也有發燒睡一覺就退的情況,他沒第一時間去做處理,結果到黃昏的時候,燒得愈發厲害。

人似夢游地爬起床,換好衣服,等走到門口,聽見樓下有人說,下雨了。

他想回去拿把傘,轉身卻不知怎麽的把自己絆了一跤,一屁股跌下去,就再也爬不起來。

後來發生的一切,都叫他覺得恍惚,分不清楚是真的,還是在做夢。

睜眼的時候瞧見刺目的一片白光,他頭昏腦漲地坐起來,接連有東西自身上掉下去,一張不屬于自己的毛毯,以及,一塊不屬于自己的浸濕的毛巾。

它們落在地板上,他彎腰下去,撿了兩次才把它們撿起來。

他身體輕得像個打滿了氣的氣球,沒有一步能踩到實處。

滴米未進的身體這時候向他發出饑餓的訊號,感覺到餓,他知道自己應當是已經退燒了。

繼而,他就在餐桌上發現了一只不鏽鋼外殼的保溫桶。

打開時,蓋子上聚了一層水汽。他去廚房找到碗筷和飯勺,盛滿一碗,狼吞虎咽。

稀飯還是熱的,而他微微絞痛的胃像個無底洞,連喝三碗,才稍有飽足的感覺。

這時才有閑心注意到,餐桌旁還有一袋子藥,退燒的,消炎的,消毒的……

旁邊,突兀立着一卷保鮮膜,他想了半天,反應過來,是叫他纏紗布用的。

找到自己的手機,一看時間,是淩晨的四點多鐘。

雨已經停了,推開窗,撲進來帶土腥味的清新空氣。

他吞過藥,換下一身汗透的衣服,回卧室躺下,沒多久就再次睡着。

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陸明潼感覺,自己醒來的時候,那敲門聲響了該有一陣了,因為明顯能從頻率和用力程度,感覺到敲門之人的煩躁。

他頭重腳輕地起來,找到拖鞋,将卧室門打開的同時,外面也響起開門的聲音。

沈漁神色不耐地站在大門口,在看見他的時候,頓了一下,将他家的鑰匙往玄關櫃上一扔,便準備轉身離開。

顯然,她是怕他燒不退,想早起再來看看,才拿走了他的鑰匙。

“沈漁!”

門口的身影一頓。

陸明潼看向她,許多話在喉嚨裏滾一遭,他只揀出一句來:“謝謝。”

“當不起你這個謝,我只是不想欠你!”她不想這純粹的恨裏,再夾雜些別的東西,叫她恨都恨得膈應。

陸明潼聞言便垂下眼,被身旁的白牆一映襯,整個人仿佛清瘦的一團幽魂。

沈漁瞥他一眼,走了。

然而,總有種種瑣事,不能成全沈漁陽關道與獨木橋的打算。

先是那日出門,在家門口發現拿塑料袋子裝着的,洗淨的毛毯、毛巾和保溫桶。

再是沈漁混忙幾日,想起這月燃氣費和水費還沒交,跑去繳費點,窗口的人翻着簿子,說,七樓啊,七樓已經交過了。

再有一回,沈漁來了例假,急匆匆拿上錢包奔去超市買衛生巾,等掏錢時才發現,自己前幾日換了新的錢夾子,手裏這是舊的那個,裏面連個鋼镚也無。

沈漁尴尬地要把衛生巾放回,身後一人往收銀臺拍扔下一張五十元,說他來給。

回頭一看,除了陸明潼還能有誰。他自己拿着一瓶已經付過賬的可樂,也不要找零,扭頭就走了。

沈漁十分氣惱,回家找到一張五十整的,疊疊好,從他家門縫裏塞了回去。

這一年平淡地度過。

清水街永遠不缺茶餘飯後的談資,大家八卦的話題換了幾輪,事關沈家的那一樁狗血,早掩埋在地上鋪了一層又一層的瓜子殼之下,只差最後叫人掃進垃圾桶。

這天,難得的落了幾粒雪籽,蟹殼青的天色,風刮得緊。

沈漁這個年,依舊是跟爺爺兩人一起過。但趕在過年前,她想将清水街的家也稍作掃除,順便貼上一副新對聯。不在這兒過,也得周全辭舊迎新的習俗。

沿途樹上挂滿彩色燈串,家家戶戶張貼新的“福”字,這慘淡天色,倒成了“年味”的陪襯。

沈漁穿過巷子回家。

經過六樓時,發現陸明潼家門開着,裏面竟難得的傳出交談的聲音。

她往裏掃了一眼,卻見屋裏立着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清俊而略顯秀氣的面容,眉目間的線索,與陸明潼有幾分相似。

而陸明潼站在這男人對面,神色不耐。

隔一道門,也能覺察這兩人應是相談不歡,愁雲慘霧都挂在了臉上。

沈漁知道陸明潼人際關系淡薄,這一年都是獨來獨往的。

這張面孔,她還是頭一次見。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字數已經到了,所以明天準備入V了。

保底雙更,如果寫得完,就三更。

感謝大家支持,願不願意繼續陪同,都十分感謝!

如果還願意繼續看這個故事,那麽我準備了V後的紅包,明天早上8點,準時等着大家!

再順便,可以看看我下本要寫的《我的安徒生》,是個大叔文,在我專欄,可以先點個收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