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Life Goes On(二)

2011年,冬春。

天漸漸轉寒,晚上不再安靜地讓人不知措施,呼呼地風聲讓她覺得黑漆漆的夜裏還有點什麽在陪着她。學校通上電的那一晚,夏若安才抱着試試看的想法打開手機,想不到這大山深處還有手機信號,看來電信公司的暴利還是有點道理的。一共有十幾條未讀短信,郁澍和另兩位志願者彙報他們的情況,見她不回複都有點着急了,她趕緊将這裏的情況告知,還有小茹也着急地發了好幾條短信。剩下的還有宋天成、陳小威,還有李玲兒,都詢問她在這裏如何。她突然發現世上還是有很多人在記挂着自己,只是不包括秦宇天。

來這裏快兩個星期了,除了睡覺,每一分鐘都跟孩子們在一起,他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他們的開心或者不開心,都印在她的心裏,如果不是這些短信,她似乎都已經忘了自己是從遙遠的城市而來,這裏的簡單和純淨讓她甘心忘記前面28年的生活。

夏若安問過黃豆這是不是他的真名,他說是的,他還有個小名叫豆豆。豆豆今年10歲了,妹妹8歲,他們沒有爸爸媽媽,跟着爺爺奶奶一起長大。他每周要翻過一座山才能回家一次。家裏除了幾畝黃豆地沒有任何收入。爺爺以前是軍人,因為不識字就退伍回家來了,所以他說什麽也要送孫子來上學。豆豆喜歡下象棋,身上總是揣着一副木刻的象棋,他說這是爺爺從戰場上帶回來的,他小小年紀下棋的水平卻很高,譚校長和兩個志願者都不是他的對手,他說自從爺爺輸給他之後就再也不下棋了,還把這副象棋送給了他。他每天都很開心,很多時候夏若安也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麽開心,也許這就是純粹的快樂?

譚敏還是不說話,只是每天拿着彩筆畫畫,夏若安發現她特別喜歡畫花,而且畫得非常不錯,各種形狀、各種姿态的花朵都栩栩如生,孩子眼中的世界簡單卻又五顏六色。夏若安把譚敏畫的花都張貼在教室的牆上,孩子們都驚喜不已,他們從來沒有發現這個默默無聲的女孩心中能開出如此美麗的花朵。夏若安每天給譚敏紮麻花辮,帶着她到操場上看其他的孩子們玩耍,甚至還教會了她寫自己的名字。

一個月很快過去,孩子們都放假回家了,兩名志願者也在小年夜下山趕回家過年。學校裏只剩下譚校長、夏若安和譚敏。郁澍發來短信說,他決定留下來過年,他說他愛上了那裏的孩子,愛上了他們的眼神和笑容。夏若安回複他說,她也是的。

這是夏若安最熱鬧卻又最簡單的年夜飯了,熱鬧是因為譚校長帶着她和譚敏去了山上的張水根和張火根兩兄弟家,一屋子擠了十個人,好不熱鬧,簡單是因為沒有山珍海味,甚至都沒有魚,只是幾種當地的土家菜。張水根的兒子前幾年用打工的錢給家裏買了一臺電視機,塔上天線也能收到幾個頻道,一大屋子人看了會聯歡晚會就算是過年了。

夏若安能感覺得到他們的開心,一年下來一家人終于能湊在一起過個年,也能看到他們的無奈,這個年還是過得有點捉襟見肘。晚上他們要在張水根家借宿一晚,夏若安因為這個特殊的除夕有點興奮。她悄悄出來,站在空地上四下望去,沒有一點燈光,只有群山的輪廓在月光下還算清晰。這可是除夕夜啊!

不大一會,她聽到有人出來。

“睡不着啊?”是譚校長,“想家了吧?”

夏若安說:“沒有。”

“你也應該跟他們一起回去的,孩子們都放假了,學校也沒什麽事。”

“我想多陪陪小敏。”

“唉……”譚校長嘆了口氣,“小敏的媽媽是從鄰省嫁過來,她以為老師應該是個體面的工作,也不嫌棄我歲數大,結婚那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她不知道我是這大山裏的老師,幾乎從結婚那天起,我們每天都在吵架。小敏3歲的時候,她帶着小敏和張家弟妹去鎮上就再也沒回來,張家弟妹抱着小敏在車站等了一晚上才回來。小敏像是什麽都知道似的,再也沒有說過話。我帶她去城裏醫院瞧過一次,醫生說是自閉症,只能慢慢教。我看得出來,你是真心待小敏好,小敏也不抗拒你,但是這孩子不知道怎麽表達,也不願意表達,我不知道她将來會怎麽樣,也不想去想。

“我來這裏18年了,學校最少的時候只有3個孩子,最多的時候也有40多個,很多孩子都沒有進城上初中,更不要說高中、大學了,我以為我的努力可以改變孩子們的命運,但是這麽多年了似乎什麽都沒改變。我也想過放棄,但是如果連我都放棄了,那麽這些孩子就真的沒有走出這大山的機會了。我留在這裏,至少可以教會他們寫自己的名字,給他們的未來一點希望。

“這裏很多人一輩子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鎮上,自從我回到這裏,就去過市裏一次,也是帶小敏去看病。外面的世界跟我都已經沒有什麽關系了,我也不想有什麽關系,這裏的生活的簡單,簡單到每一樣東西、每一件事都讓我覺得珍惜。我記得我讀書那陣,特別喜歡一首歌叫《珍惜的珍惜》,唱歌的人和我一樣姓譚,叫譚詠麟,你聽說過嗎?”

“恩。”夏若安點點頭,她想不到這位譚校長居然認識那位譚校長,是啊,他也曾年輕過。

“數一數身邊的每一種東西

想一想一生中每次高低

讓最珍惜的一些

回頭回頭又細味

方感覺到世間始終這樣美

……”

(譚詠麟,珍惜的珍惜)

譚校長唱起來。在這樣一個除夕之夜,夏若安被大山裏的歌聲深深吸引了,他沒有那麽多的技巧,沒有TKV裏嘈雜的轟鳴,卻飽含生活的味道。在這樣一個除夕之夜,遙遠的城市裏的人都在幹什麽呢?狂歡都還沒有開始吧?那樣喧嚣、熱鬧的夜晚是為了什麽?她突然覺得自己前28年生活的意義遭遇了極大的質疑。她打開手機,給郁澍發了短信,他很快回複說:“只要你今後過的每一天都不再遭到質疑,那就已經足夠了。”夏若安若有所思。

手機又響了起來,祝福的短信紛至沓來,全部來自城市裏的朋友,陳小威、小茹、李玲兒、宋天成,甚至還有蘇麗珍,也許是群發的時候不小心把她選進去了吧,她這麽想着。她看了每一條短信,但是都沒有回複,也許是不想讓這裏單純的生活和城市發生聯系吧。她還是想到了秦宇天,他過得好嗎?上次聚會從陳小威那裏得知他的事情之後,夏若安只要一想到他,心就隐隐作痛,會是怎樣一個傷心的理由才讓秦宇天留在AR集團做事?她相信他不是自願的,那是為什麽?身不由已?還是他想要複仇?秦宇天不是一個充滿報複心的人,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了,也許他變了,畢竟那是他的母親啊!可是,即使蘇麗珍被愛情沖昏了頭腦,她父親也不至于會養虎為患,難道說他們根本不知道害死了秦宇天的母親?很多的疑問,她只要一想起來就心痛頭疼。

可是一想起來,她又欲罷不能,于是掏出手機,給陳小威回短信,“謝謝,也祝你新年快樂,和方妍早日修成正果!順便問一下秦宇天的手機號多少?”不好不好,既顯得八卦又顯得好像故意打聽秦宇天的事一樣,她很快删了。醞釀了很久,她還是沒有組織好語句。其實也沒必要,陳小威是了解她的,她的事情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從來也不瞞着他,秦宇天也是,所以糾結什麽呢?“新年快樂!幫我向秦宇天問好。”她決定就這麽發過去。

陳小威很快回複說:“雖然他在我旁邊,但是祝福這樣的事情還是自己來顯得比較真誠。”後面是一串數字。夏若安其實早就想過從陳小威那裏打聽秦宇天的手機號,但是又覺得不太合适,到真的拿到手機號的時候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問什麽了。她不能和郁澍讨論,更不能把譚校長找出來,沒想到,即使遠離了城市,只要一個手機就可以把他和自己牢牢地綁在一起。

7年了,其實夏若安心裏的這根線從來沒有斷開過。好吧,放不下就是放不下,就算你裝作跟我不熟,就算你絲毫不想解釋當年為什麽突然消失,就算你是心甘情願在AR工作,那麽作為一個久別重逢的老同學,在新年的時候問候一下,總是可以的吧。夏若安這樣安慰自己,她給秦宇天發了短信。可是直到她在大年初一醒來的時候,秦宇天都始終沒有回複她。她想過是不是陳小威把手機號弄錯了,她想過是不是他們在狂歡所以忘記了回複,她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了,最後她想着想着就不想了。

過完元宵節,學校才正式開始上課,回家的兩名志願者也回來了,學校又熱鬧了起來。

天漸漸轉暖,縮了一個冬天的手腳終于可以舒展開來,每天下午,夏若安會帶着孩子們在空地上玩耍,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覺得這裏的孩子和城裏的孩子是一樣的,甚至他們臉上的笑容甚至更燦爛。學校周圍長出了很多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有被稱作跳舞草的,有被稱作星星花的,春天就這樣無聲無息地來了。

這天周五,夏若安決定和譚校長一起去趟鎮上。譚校長要去鎮上把年前欠着他的工資領來,夏若安則想給豆豆買一盒新的象棋,因為課間玩耍的時候他不小心把兜裏的象棋灑了,少了一個“象”,她還想給小敏再買一套顏色更多水彩筆,順便再買點學習用品。夏若安很快買好了東西,在車站等了很久,才遠遠地看見譚校長走過來,只見他肩上扛着一根大木頭。她忙上前:“校長,這是怎麽回事啊?”

“鎮上說,給我的工資太少,就補貼我一根木頭。”

夏若安一下子有點懵了,像被這跟兩米多的木頭砸中了腦袋,她似乎在新聞上看到過這樣的報道,拿實物抵工資,但是沒想到會拿木頭來抵?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說:“可……可這怎麽拿回去啊?”

“沒事,我扛着。”

他們先把木頭綁在公車頂上,在山腳下了車,然後譚校長一路扛着木頭走回了回校。這麽長的山路,他中間就歇了一次,夏若安跟在他身後,什麽忙也幫不上,看着他彎曲的背影,深深的腳印,她的眼眶不禁紅了起來,她是為什麽哭呢?

放下木頭,譚校長深深地舒了一口氣說:“學校的教室修了快20年了,屋頂都有點要坍塌了,這木頭真好能立起來給個支撐,多出來的就劈了當柴燒吧。”夏若安不想去問,是不是還有別的東西可以選擇來當做工資,但是她相信這是譚校長認為的最好的選擇。

這一晚,夏若安久久不能入睡,滿腦子都是譚校長扛着木頭爬山的背影,在她看來完成這件事情需要的不僅的是體力,更是信念,她覺得自己以前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沒有譚校長今天這一件事情的意義大,她想起來郁澍跟她說的,“只要你今後過的每一天都不再遭到質疑,那就已經足夠了。”她該如何才能不再質疑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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