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話說回來,縱然榮府長房“禮數”上欠缺了些,趙之桢也并不會真地介懷,有意報複什麽的更是壓根談不上,但是否會盡心指點幫襯,可就兩說了。

賈琏這時候哪裏知道王爺“盡心”與“不盡心”差別會有多大?

他如今正應叔父王子騰的邀請,到他府中說話。

卻說賈琏這個參錄制軍事只有七品,他帶了幕僚和長随赴任,鳳姐兒則留在了京中;王子騰這個下都督則是三品,城中自有府邸,又摔了腿,妻小也在賈琏之後全都趕了過來。

因此下都督府中仆從雖然少了點兒,但也井井有條,這會兒賈琏由表弟王子騰之子王儀引進了外書房。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摔成骨裂也一樣得照着三個月修養。此時王子騰便坐在椅上,傷腿正架在墊着厚實坐褥的圓凳上。

小厮禀告後,王子騰把手裏的書放在案上,受了賈琏的禮,笑着讓這個侄女婿坐到了自己下手。

三人寒暄過幾句,王儀主動告辭,到外間替父親“把門”去了——因為王子騰接下來要跟賈琏交個底,而這些話顯然幹系非小。

他們一家剛搬入都督府,府中留下的下人們尚未完全打聽到根底,更別提收服幾個,為防隔牆有耳,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眼見表弟王儀出門,還帶走了內間外間的大部分仆從,賈琏也不由精神一震,知道戲肉來了。

果不其然,王子騰一開口就挺驚人,“想安生過完三年任期,怕是不易。”說着,又自嘲道,“瞧瞧,莫說全身而退了,若不仔細,怕是性命都要不保。”

賈琏眉頭微皺,“叔父何出此言?”

他到了關口,也派了長随出門打探了一番,可惜閑話聽來不少,要緊的事項卻一件都沒。

這侄女婿還是一派赤誠,倒是不怕他暗算自己,可赤誠之人也好利用。王子騰心裏搖了搖頭,嘴上又道,“城裏除了兵多,便是商人多了。南來北往的商家又有哪個背後沒有靠山呢。”

這一點王子騰不提,賈琏也能猜得到。

可他想不明白的也正是這裏,叔父如今哪有非要置他于死地的政敵啊?硬要說的話,也就是茍延殘喘的南邊那位了,可這位眼見着一日不如一日,捉襟見肘之際還要派人來北面謀害叔父……也說不太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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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騰一瞧賈琏的神情,便知道侄女婿想岔了。其實賈琏也未必想不到,而是壓根不敢往“那裏”琢磨罷了。王子騰也是這幾天偷偷見了不少人,才得到的确切消息,也明白自己這差事究竟有多棘手。

卻說王子騰為了投靠大皇子,在找門路上花了不少銀錢。

王家原本家底挺厚,但随着族人繁衍,上一代又沒有特別出色的人物……到了王子騰這裏為自己的前程能動用的銀子其實很是有限了,這也是他不惜顏面,向妹妹侄女開口求援的原因。

不止是榮府的王家姑奶奶王夫人和鳳姐兒,連遠在金陵的薛姨媽得知此事,也在薛家管事進京後特地給哥哥送了一筆銀子。

這兩年多的功夫,王子騰的确花銷極大,可收獲也不小:從一個只有捐出來的出身,時不時要到吏部等出缺的“閑人”,一躍成為三品的下都督。

這個時候的他就不用只靠銀錢開路了,為結個善緣,也有不少人樂意拉他一把,更何況也有見得着的好處。

有道是縣官不如現管,雖然背後牽涉了有些不得了的人物,但關口城中局勢還是有些人樂意私下裏告訴他——首先就是他在城外官道上遇襲的原因。

話說,關口城中的商人大多在和東北部族做生意,但也有極少一些暗中跟北狄有些勾結。不過只要不涉及鹽鐵,也不買賣消息,當地官員看在每年不菲的孝敬上,也都是睜一眼閉一眼,王子騰的前任便是如此。

可惜這一年多來,跟北狄人的大戰就沒停歇。

這群商人自然也不會斷了財路:因為每逢戰事,鹽鐵便越發緊俏。自古至今,從不缺為暴利铤而走險,大發戰争財的商人……這些人貪欲作祟,倒也無法強求。

王子騰本就不是多端方的性子,再說他也十分清楚:這跟割麥子也無甚差別,砍掉一批總會再生一茬兒。但如有必要,他也不介意祭起屠刀,只是時機最難把握。而選好時機,需要侄女婿幫襯。

賈琏此刻一臉期待地望着自己,王子騰輕聲道:“那些人掌着那一位的錢袋子。”說着,手指往東面一指。

賈琏聞言一怔,看清叔父的手勢,簡直入墜冰窖,等他再回過神只覺得背後一陣“清涼”。

王子騰見狀,伸手拍了拍侄女婿的肩膀,“瞧你吓的。說得再仔細些,那些人的背後站着太子妃的娘家,只是每年的紅利大多孝敬給了那一位。”

賈琏長出一口氣,“叔父您別消遣我了!”跟太子作對,賈琏真可沒這個膽量,至少目前絕對沒有。

王子騰又肅然道:“你忘了我身後站着誰?”

賈琏嗓子發幹:叔父投靠了大皇子!怎麽忘了太子與大皇子的暗鬥已然演變到了明争的地步?因此叔父到來,對方最起碼要給個下馬威,若是就此吓得王子騰不敢出頭,那些人才會覺得圓滿嗎?

他腦子此時亂得險些成了一團漿糊:卷入奪嫡風波,自己沒了前程不說,可是要禍及家人的!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如何回的家,只覺得雙腿無力,身子好似是軟綿綿地“飄”了回去。

當然,在王子騰眼裏,侄女婿離開時身子在微微打晃。他也有些無奈,當着兒子王儀忍不住感慨道,“你這個表哥還是太經不住事了。”

其實,只要留有幾分清明在,就能想清楚這些商人可是與北狄勾結,太子縱然用着這些人孝敬的銀子,也不會太過回護。畢竟身為儲君,跟~賣~國商戶有所牽扯,這名聲可是足夠讓他焦頭爛額好一陣子了。

實際上,就王子騰所知,太子委實不太清楚這些銀錢的真正來路。正如他告訴賈琏的那樣,這條商路其實是掌握在太子妃親哥哥手裏的——就是那位“一心一意”想給七皇子保媒的“能人”。

另外,大皇子推薦王子騰到關口城,也并沒存了多少善意。對此王子騰心知肚明,因此想讓他為大皇子全心辦差,為了收集證據,不惜與太子妃娘家杠上,甚至徹底得罪太子,那也是不可能的。

話說王儀跟他爹不同,這是個還算厚道的青年,“琏表哥想些日子,總能想通。老爺不必憂心。”

王子騰笑道:“他也是一葉障目了,這種時候不去求靠山,更待何時啊?”跟性子實在的兒子說話,也得稍微直白一點。而且他的兒子,可比賈琏要沉得住氣。

可惜賈琏……偏偏就是沒想通。

他半宿沒睡,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給堂哥賈珠寫封信——他竟誤打誤撞地夾在了太子與大皇子之間,處置不好勢必連累家族,這也不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至于父親賈赦和叔父賈政,賈琏覺得先瞞着他們更好些。

關口城距離京城本就不遠,收到家信的賈珠正在收拾行李,準備啓程南下趕考。

等他看完這封二十多頁的家信,臉上依舊一派平和,“果然不出所料。”說完,又從頭細細讀了遍來信,信裏大半都是舅舅王子騰的原話,剩下的部分就是賈琏在詢問自己該怎麽辦。

其實退路王子騰都已經點出來了,可賈琏還是一無所覺。賈珠暗嘆了一聲,依舊一針見血:堂弟,你是借着七皇子的“東風”才有此官職,竟然以為自己仍舊站在太子麾下嗎?

有奶便是娘,這話用在官場上也挺合适:誰給你烏紗,你就是誰的門下。

賈珠當即坐在案前寫了回信,提醒他該去找七皇子讨個主意。至于其他,他也沒再多嘴。妹妹元春已經遞過話來,盡量讓堂弟賈琏自己醒悟,真要是醒不過來也就算了。

在元春開口之前,賈珠都不知道長房那邊因為賈琏太實誠,以及婆媳兩個的“陰錯陽差”,居然什麽都沒向七皇子表示,否則就算自掏腰包,他都得替堂弟把這個“窟窿”仔細填上——就算不孝敬什麽金銀珠寶古董字畫,也得登門表示下恭敬,甚至表個忠心啊。

信剛寫完,賈珠的小厮便進門禀報,“大爺,大~奶~奶這就要生了!”

賈珠向來細致,得了消息,也不忘收好信紙,這才擡腳出了書房,直奔後宅而去。

因為不是頭胎,李纨生得相當順暢,過了晌午,賈珠得了個大胖女兒,當晚,鳳姐兒也被診出有喜,榮府一時喜氣洋洋。

賈珠的回信與喜信兒一起送到賈琏手中,他真是喜憂參半:喜的自然是媳婦兒懷孕……賈珠的信直接提醒了他,他似乎因為七皇子好脾氣,而……無意怠慢了這位王爺!

就在賈琏搜腸刮肚地琢磨如何讨好七皇子之時,趙之桢也已經回到了北方大營。而且他歸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在關外大道上扣住了一支商隊——沒有放跑一個。

從馬車中搜出的鐵器擺在眼前,那商隊管事也知道狡辯無用,他跪在地上從袖中摸出了個信封,雙手托舉到趙之桢眼前。

趙之桢看了眼銀票上的數額,也面無表情道:“好手筆。”大皇子與太子為此反目,也算值得了。

只是在京城中,聽說七弟已經順藤摸瓜,扣住太子妃哥哥的那支商隊,大皇子在自己書房裏大笑三聲,舒爽得真是無以複加。

作者有話要說:夜深人靜時,一般是十一點到十二點半之間,狀态真是超級好,不過到了這個點兒,我又已經困得眼皮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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