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元春這話換成大白話,就是:韓家覺得你沒野心或者沒本事,跟着你前途有限呗。

話雖傷人,但也是實情。果然一如趙之桢剛剛承諾的那樣,元春這番話再怎麽刺耳,他還是聽了,而且是完全地聽了進去。

而且元春最妙的地方在于,她比王妃韓緒還要迫切以及真切地希望趙之桢過得如意。至少趙之桢如此堅信。

輪到趙之桢默然沉思的時候,元春可是忐忑不已:她多少有些後悔,自己剛才莽撞了,若是讓王爺以為自己有心挑撥……往浴桶裏跳管事兒嗎?

往浴桶裏跳……這想法一出,元春這才後知後覺地想到,原來自己壓根不信王爺把自己怎麽樣!

不過韓家與前世自己的娘家也是半斤八兩,當時寧榮兩府只剩兩個空頭爵位能不急着抱大腿嗎?元春起了恻隐之心,忍不住又勸了一句,“韓家根基不深,來到京城急迫一些也是尋常。”

趙之桢隔了一會兒,才輕聲問道,“跟着我,是不是也挺憋屈?”

其實這話哪是在問元春啊?分明是說他自己:我過得實在憋屈。

王爺在北關大軍中就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可回了京便煩心事不斷,不止腦袋頂上“祖宗”多,掣肘更多。

可元春敢說王妃娘家做事有所欠缺,但絕不敢再直言相告:害您如此煩惱的罪魁禍首就是大皇子與太子争鋒啊……

于是她也只好裝個傻,“王爺為我請封,又為我撐腰,如今在府裏可是自在得不得了呢。”

這可真是大實話。

先王妃劉娡開始時打算彈壓元春,不過知道元春深得王爺信賴之後,幹脆就井水不犯河水了;至于新王妃韓緒,這位“新官上任三把火”還沒燒起來,就讓王爺親自出面一巴掌糊了下來。

總之,元春過去請安時,韓緒一直挺和氣。

趙之桢苦笑一聲,擡了右手捏了捏元春的手背,“你也跟我言不由衷。”

他懷裏的健兒哪裏知道爹娘的煩悶,因為沒人陪他玩兒,窩在父親身上又太舒坦,早已經睡着了。見此情景,趙之桢又自嘲道,“我還沒健兒穩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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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也笑了,把兒子放到裏間炕上,又吩咐丫頭們拿些點心,備了茶爐,自己親手煮茶。

聽着壺中雪水咕嘟嘟作響,又吃了兩塊點心,趙之桢也稍微冷靜了一點,“肯來親近我的多是武人,士子就算前來投靠,我也沒法兒保證他的前程。”

不怪趙之桢前世能笑到最後,就沖他能時刻自省,就勝過那幾位凡事都怨別人的皇子良多。而且他說的也是事實……肯前來投靠之人,無非為權為財。

元春給趙之桢倒了杯茶,“這些可急不得呢。”

說的也是……趙之桢心道:你哥哥已經點了翰林,身邊也聚了些寒門士子,撐死十年就能見到“開花結果”,我也等得起。

元春瞧着趙之桢的臉色,徐徐道,“退一步海闊天空,王爺将來準能厚積薄發。”有姑父看顧,哥哥有個七八年便該站穩腳跟了,對王爺自然有所臂助,到時候也不用擔心娘家落不得好下場了。

只聽元春這番話,趙之桢便知道二人又想到一起去了。他喜歡元春不止因為她溫厚可愛,更因為她眼光見識盡皆不凡。

将來……怕是又一個妃母。不過他對元春也是越發沒轍了,這可真是甜蜜的煩惱。他吃過半盞茶,通身舒坦了不少,便幹脆打開了話匣子。

“你不知道,費家算計韓家,這裏面有我那位好大哥的手筆。只是他大概沒想到,費家那位公子竟沖着內宅婦人下手罷了。”

京城裏遍布內衛的眼線,大皇子此舉瞞不過慶王,自然也落到了聖上眼中。這些也都是慶王的兒子剛剛告訴他的。

元春聞言抿嘴一笑,“這是大殿下百密一疏嗎?”

大皇子本就是諸位皇子之中手段最多,心思也最缜密的一位,可惜……前世便有個說法,說這位大殿下立身不正,後來終于讓聖上都嫌棄不已。

趙之桢作勢要捏元春的臉,“你也笑我?”

元春躲來躲去,腰間一痛,直接撲進了趙之桢懷裏,“哎喲!”隔了幾息,才可憐兮兮道,“扭腰了……”

趙之桢只好給元春揉起腰來,“真不該跟你動手。”

元春一邊吸着氣,一邊斷斷續續道,“王爺,您……在兩位殿下心裏可是……必争之人。”

誰都知道大皇子不僅自己沒碰過兵權,甚至他身邊也沒有真正知兵事的人才。可是想奪嫡,手裏沒兵簡直就是笑話,因此大皇子其實相當迫切地希望七弟能站到自己這邊。

不過依七弟這個慎重的性子,想直接拉他與自己“共襄大事”……哥倆差不多就要分道揚镳了。因此他只會用計離間太子與老七,最後忍無可忍的老七只能投向自己。

而太子看似不急不緩,那是因為他天生比大皇子更有底氣:他的母族,也就是先皇後的娘家父兄一直在南邊坐鎮,防備着西南的平南王。

不過有趣的是,自從費家“霸占”住太子,太子的外祖父和舅舅居然跟太子也不複以往那般親近。

究竟是他們看出了什麽,還是為了賭口氣,亦或是聖上下了什麽密旨,還真不大好說。至少趙之桢覺得背後必有隐情。

此時元春還又補了一句,“您還是……香饽饽呢。”

趙之桢手下動作不停,苦笑道,“我這個香饽饽,可不就是誰都想咬一口。”

元春輕聲道:“總比連咬都不想咬強啊。”

趙之桢想想他那個看似無欲無求的三哥,覺得自己還是繼續當個“香饽饽”吧。

第二日正是朝會,散朝後聖上把四個成家領了差事的皇子全都留了下來。

趙之桢已經從林海提前送來的小紙條裏猜到了個大概,再以餘光掃過禦案之後的父皇,再看向太子便多了幾分同情了。

事實也果然不出趙之桢所料,今天正是費大公子虧空事發。

費大公子對付太子極有一套,反過來說以太子護短的個性,也不會如何重罰向來與自己親近的大舅子。結果便是費大公子手下的商隊惹了這樣大的麻煩,太子也不過是高高擡起輕輕放下。

因此,太子這邊的申饬壓根就不痛不癢,遠不如聖上親自下旨讓費大公子降職加調任更傷筋動骨。

聖上滿懷期待地等了許久,就等來這樣的結果,如何不惱火?再加上聖上的心腹遞上密折,查出自林海回京任職之後,費大公子在揚州前後支取銀錢和官鹽總共百萬兩。

大齊開國至今不是沒出過巨貪,但像費大公子這樣一年多就能吞下百萬白銀的……還真是第一次見着,雖然費大公子不是中飽私囊,而是挪用帑銀。

究竟誰給了費大公子底氣還用說嗎?

太子、老大、老三和老七四兄弟分別站在聖上的左右手邊,而太子看完密折,臉色微變:大舅子惹下這等禍事,他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不過有這百萬的虧空,就不奇怪他這大舅子當初非要铤而走險,在北面私販鹽鐵,甚至偷運人口了。

只是父皇非要當着兄弟們揭破此事,這是要兄弟們做見證的意思?難道大舅子一口氣把他們三個都得罪了一遍?這還成了苦主上門讨說法了?

不幸的是,事實正如太子的猜測。

聖上适時開口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兄弟們都看着呢。”

太子聞言,連忙恭敬道:“兒子省得。”

實際上,聖上還是很偏心太子,即使對太子處置心腹的手段相當不滿,還是只把證據擺在兒子面前,希望他這一次……別再讓他這個父親失望。

話說太子能始終護住手下,自是優點,往大處說,不仁不義如何能天下歸心?但當這份護持已經越過了公正這條線,将來可就堪憂了。

從聖上的書房出來,太子匆匆回到東宮,立即吩咐跟前的內侍去把大舅子叫來。

從衙門中被叫出來,費大公子便知不妙。橫豎有此一劫,費大公子反倒坦然了,當然面對太子還是禮數周全。

雖然太子看似平靜——但自己的人犯了錯,剛剛面對父皇和三個兄弟這四位“苦主”的時候,他又羞又惱,真恨不得回來就把大舅子打發得遠遠的,眼不見為淨!

此時他已經懶得再解釋什麽,“把虧空補上,你……致仕吧。”

百萬銀錢,費家還真補得起。

可費大公子還不到四十,居然就要“致仕”了?這可真比殺了他還難受!畢竟只要有官做,不愁将來沒錢花。他當即分辨道:“是不是那位又進了什麽讒言?”

太子差點把案上的硯臺都摔到地上,“滾!”

信任了多年的心腹居然是這種貨色,任誰都得氣得雙手發顫。證據擺在眼前,還拒不認錯,反而再次狡辯,妄圖挑起事端:總之都是別人太惡毒!

太子如何不知大哥心思不純,可他也明白: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既然跟這位說不清楚,只好叫費家說話更有分量的人來講一講道理。

傳信兒的內侍剛出東宮,聽到哥哥被太子呵斥甚至趕出門去的太子妃便已經堵門求見。

卻說這夫妻倆已經有日子沒見面了,太子不好當衆給太子妃沒臉,只好先請太子妃進門說話。

太子妃行禮畢,開門見山道,“我哥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太子厭倦地揉着眉心,“你是來興師問罪的?”

太子妃長嘆一聲,“留他一命可好?”

太子聞言,頓感詫異,“你究竟知道些什麽?”

太子妃冷冷一笑,“怕是比您知道得多。”

這種只有自己蒙在鼓裏的感覺,讓太子越發暴躁,“你為什麽不早說!”

“我說了您就信嗎?”太子妃頓了頓,神情苦澀,“不過不止您不信,我父親都不以為然啊。”

太子頓生不祥之感,“你說清楚。”

太子妃道:“我娘家又不缺錢,我哥哥卻拼命地攬銀子,您都不覺得奇怪嗎?他拿着大筆銀子,前些年一直替您結交官員士子,您可曾細細過問?”

作者有話要說:接了個私活,緊趕慢趕趕完了,現在開始補欠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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