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寧府離王府本就不遠,穿過三條街也就到了。
賈蓉這會兒耳中還嗡嗡作響,上馬後一鞭子甩下去……又讓那個機靈的親兵死死拉住了,“萬萬不可。”
這可是天子腳下,還是內城,若是縱馬傷人,準不是小事兒!
這親兵可是七皇子專門指給賈蓉的,親兵的爹曾是七皇子的親兵。而賈蓉對他也是言聽計從,兄弟倆很投脾氣,因此他說什麽也得盡力保住賈蓉的平安。
賈蓉也有個好處,就是聽勸,尤其是親厚之人的“勸”:勸解和勸阻都算數。
在親兵和長随們的“護送”之下,賈蓉好歹到了七皇子府上。看着賈蓉跟着王府管事,往側妃的院子行去,親兵他們幾人不由長舒口氣:自打回京,寧府便透着幾分詭異。
卻說賈蓉見到姑媽時,小臉微白,雙手還不時地輕輕顫上一下。
元春見狀,先受了侄兒的禮,便讓他坐下,又吩咐傲梅給他倒茶。她則柔聲道:“且先潤一潤喉嚨,靜一靜心。”
這時趙之桢從裏間慢悠悠地出來,見賈蓉蹭地起身,他還笑道,“聽說你在大營裏做得不錯。”又轉過頭看向元春,“不如叫你哥哥也一起過來,晚上再一家子一塊兒吃頓飯?”
元春笑道:“王爺都這樣說了,怎麽還有不成的?” 身邊的丫頭出門傳話,打發人去榮府請珠大爺過來。
元春又向身側的抱琴遞了個眼色,抱琴便去把暖閣榻上睡得香甜健兒抱了過來。
元春接過兒子,又塞進王爺懷中,“有勞王爺啦。”
趙之桢端住兒子,“我去書房,正好看着晗兒讀書,順便說說他的婚事。”
得虧賈蓉這會兒心亂如麻,沒怎麽留心王爺和自己姑媽都說了什麽。他印象裏王爺和姑媽感情也是極好……王爺說話和氣早不算新鮮事兒了,不過“婚事”二字瞬間驚醒了他,他的臉又黑了幾分。
衆人恭送王爺出去,元春這才跟賈蓉道:“瞧瞧這模樣……看來是氣得夠嗆了。”
賈蓉說話都稍微有點不利索,“那……那個……您都知道了?”
Advertisement
元春道:“你都能知道,我為什麽不知道?你出息了,寧府上下縱是沒人敢明着違背你父親,還不是有人主動給你通風報信?”頓了頓,又輕聲道,“你叔叔不到三十就點了翰林,至于我,別看我是婦道人家,可好歹上了玉碟呢,多得是人樂意奉承呢。”
這話聽得刺耳,卻是正理。習慣了軍中的鐵令如山和上下級關系,姑媽這樣說話,賈蓉自是得老老實實垂頭領訓。
賈蓉隔了一會兒才神情扭曲道,“姑媽,我忍不下!他……她……”
太惡毒的話還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一個是生父,一個是發妻,他自己的憤怒和委屈又不知跟姑媽從何說起,于是他不僅頭疼胸悶,更添了條喉嚨發堵。
不過也是因為賈蓉當着她的面兒都沒惡語相向,元春更是高看他一眼:這個侄兒手還抖着呢!
這孩子如今皮膚微黑,氣質穩重,身形健壯,無論外表還是內在全和前世大不一樣,元春深信只要再歷練幾年,寧府便可以交到他手裏了。
至于賈珍“樂不樂意”交權讓賢,也得靠賈蓉的本事。
話說回來,若非因為寧府乃是賈家長房,賈敬賈珍做過的事情揭了出來,全族都沒臉見人,元春和哥哥賈珠還真懶得出手:寧府如今錢多,但沒什麽權。賈珠看重的是仕途,至于金銀……也有的是人甘願奉上,寧府的底子他可一直都沒觊觎過。
于是元春問道:“你打算如何處置?”
賈蓉雙唇顫了顫,“侄兒……不知道。這陣子不想見他們。”
賈蓉還不滿二十呢。
元春也動了恻隐之心,“你先坐下,姑媽也有要緊的事兒跟你說。你媳婦……”
這三個字就讓賈蓉的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可元春也是女人,從本心來說她更同情秦可卿,再活一輩子,她都不信是秦可卿引誘賈珍——碰上賈珍這種~色~中餓鬼視人倫為無物的公公,才是人生第一慘事。
元春道:“她身份非同一般。你且想想你岳父秦業官職不高,家資不厚,怎麽就能讓你父親應許,把他的養女給你做媳婦?你年紀再小,也是賈家的長房長子。”
這事兒賈蓉早就懷疑過,只是新婚當晚見到秦可卿的容貌,自己心裏便應了大半……
元春還有什麽看不出來?莫說蓉哥兒,便是琏二哥在關口謹小慎微了一年多,見了那對兒嬌媚的姐妹花,明知要惹下麻煩,還不是忍不住帶回了家?
元春笑了笑,又道,“你那媳婦兒許是金枝玉葉呢。”
賈蓉猛地擡頭,目瞪口呆了數十喜,最終嗫嚅半天只擠出個“這”字。
“這裏水深,你不願摻合正是明智之舉。究竟是誰把你媳婦送進咱們家,怕只有你爹或是你祖父知道了。”
賈蓉此時又已站起身來,元春擺了擺手,“你不必過于擔憂,不過一弱女子,正是民不舉官不究。”
賈蓉想起這是王府,自家事王爺怕是早就知道了。他又默默坐了下來。
元春想了想,還是決心再多說一點——蓉哥兒看着還算沉得住氣,“你媳婦原本是想送進……”她指尖往東一指,“幕後之人更不想這事兒大白于天下。你且等一等吧。”
卻說書房裏健兒坐在父親腿上一聲不吭,手裏抓着布老虎,眼睛落在案上的畫冊上。
小兒子如此老實,趙之桢正好跟大兒子趙晗說說話——說的正是寧府這檔子破事兒。
誰讓趙之桢有好兄弟幫襯?慶王的長子已經偷偷給他送過消息了:前朝的宗室大多數隐姓埋名了,亡國之君的兒女們留有後嗣的并沒有幾個,秦可卿的底細并不難查。
秦可卿當年在襁褓之中,幕後之人本想找個殷實之家寄養,等她長大另有“大用”。
趙之桢笑道:“怎麽猜,那人也是想把這小丫頭送進哪位皇子的後宅,亦或……更進一步。”與其說是“哪位皇子”不如直說是太子,而“更進一步”自是指送到聖上身邊了。
趙晗不由嘆道:“平南王兵事上信心不足,便要指望這些歪門邪道了嗎。”
真不愧是自己的兒子,這種直道而行的心思幾乎跟年輕時的他一模一樣。趙之桢在欣慰之餘也點撥道:“陽謀也好,陰謀也罷,總歸管用就好。你不會不擇手段,卻不能不許旁人如此為之。”
頓了頓他又道,“用小人對付小人正好,因此你要記得海納百川,麾下少不得這些善長陰私之事的能人。”
趙晗對此體會不深,自然是虛心受教。
趙之桢點了點頭,“不過我倒覺得,此事背後……另有高人啊。”
兩歲多的健兒忽然語出驚人,“不是一條心!”
趙之桢聞言一怔,旋即摟住兒子放聲大笑,“說得好!”等笑夠了,又拍拍長子的肩膀,“咱們老趙家繁衍至今,什麽奇人異人沒有?大家早就各有各的計較了。”
趙晗知道父親意有所指,更知道個中□□需要自己揣摩:他已經習慣父親時不時地考校了。
原本他覺得此事背後站着大伯,可再仔細思量一回,大伯畢竟知道聖上的忌諱……南邊那位已經讓他付出不小,這回必不會再行此險招。再轉念一想,父王乃是從慶王處得到的消息,聖上又哪會一無所知?
而聖上又作何應對,正是他該用心體會的。
晗兒若有所思的模樣,趙之桢心中滿意,又揉了揉健兒的小臉,“一會兒讓你哥哥帶你騎馬去。”
健兒開心得直揮小手,“好!”
趙晗無奈接過弟弟,趙之桢又道,“你的婚事自己也留心些。如今你能出門了,難免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家想算計你一回。”
趙晗連忙應道:“兒子知道了。”
不說旁人,就是淑妃的幼弟就已經琢磨了許久想要親上加親。對大多數要臉要面的人家來說,縱然結親不成也不會輕易結仇,但淑妃的好弟弟卻不在此列,只要能把人塞進他趙晗的房裏,什麽陰招可都敢往出使。反正“天塌了”,還有姐姐淑妃和做官的哥哥撐着呢。
趙之桢不愧慈父之名,“我也會給你身邊指幾個妥當人。”
趙晗笑道:“知道父王心疼兒子。只要不當衆鬧得大家下不來臺便是。”
“貴妃的眼光,”趙之桢點了點頭,“自是沒得說。你大伯若是過來說項,有貴妃把關,也是無妨。”
韓大公子也曾打發人過來讨個口風,不知能不能再跟王府“親近”一些,王妃韓緒果斷地回絕了。對此,趙之桢很是滿意:這個媳婦夠識時務的。
卻說冬天日頭落得早,父子說了會兒話,天色也沉了下來,趙晗抱着弟弟告辭——他要在院子裏騎馬兜風,順便逗一逗弟弟。
總管也在此時前來禀報,榮府二房大公子到了。
趙之桢道:“快請進來。”又指了心腹吩咐,“告訴側妃她哥哥來了,我和他一塊兒過去,再讓廚房備一桌好席面。”
心腹領命而去。
賈珠此來可是為了跟妹妹商量家事:當着賈蓉的面兒,先跟妹妹訂個章程,最起碼讓賈珍把那些陳年舊事說上一說。另外,也把賈琏的“難言之隐”跟妹妹提一提,省得那位弟妹不管不顧跑到妹妹這兒來告狀,倒害得妹妹心中不快。
要不是寧榮兩府如今都是亂糟糟的,不然他都有心請姑媽和妹妹一起回去,一家子坐一起好生說道說道。
總之,這兩樣都是家醜。因此進了王府就讓管事領來了書房,見到趙之桢,賈珠多少有點不自在。
不過賈珠也正好有話要告訴七皇子,“大皇子打發人南下了,您可知道?”
趙之桢應道:“他不派人去探查一番才是怪事。”
賈珠笑道:“偏巧,已經打聽到了我的門下。”
趙之桢認真道,“多謝。他是該體察下‘民情’了。”
“王爺放心。”賈珠輕聲道,“我也該謝過王爺。”
二人相視一笑,一起往前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昨晚着涼了,胃疼,今天就拉肚子了……蓋着電熱毯專心碼字,今日兩更。
能雙更,我怎麽還有點小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