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一句話就詐出了堂兄賈珍的根底,賈珠已經滿意了,但表面上仍是一副凝重的神情,“珍哥哥且坐。”又曼聲道,“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
俗話說家有餘糧心不慌,賈珍可不就是應了這個理。
幾年前,因為伯父賈敬與南邊那位有牽連,而惹來宮中大太監抄走家中書信之後,賈珍的确慌亂過一陣子。
不過沒過多久,賈珍便定住了神,行事恢複了章法,不僅和韓大公子時常往來,連費大公子事敗免職被圈,背後恐怕都有賈珍的推波助瀾。
在知道了父親與忠順王府結仇,又曾經與南邊那位以及聖上深恨的弟弟都有私交,連着三樣“大忌”在身,賈珍仍敢不慌不忙地行事……自然必有依仗了!
賈珠估計堂兄手裏要麽有太子的許諾,要麽就是讓大皇子忌憚的把柄,他思量了一下還是用後者試探了一下,于是……果然不出他所料。
握有大皇子的把柄真可謂進可攻退可守,不論是在太子還是大皇子跟前,都能賣出個“好價錢”。
老實說,自家兄弟能有所依仗,賈珠還是挺欣慰的。這依仗如何獲利最大,卻是個學問。
卻說賈珍因為兄弟一語中的而吓了一跳,此時心緒也平複了大半。
不過他回過神來的第一個念頭不是“他怎麽知道”而是“他也要來分一杯羹了”……
兄弟倆再次相對而坐,賈珠又慢悠悠道,“珍哥哥想好了?”好處越多,風險越大,夾在太子與大皇子之間可千萬別落得個飛鳥盡良弓藏的結局。
賈珍的笑容一閃即逝,“差不多。莫非弟弟還有何妙計……教我?”
“教我”二字聽起來可有點刺耳,賈珠眨了眨眼,“哥哥心裏有數就好。喪事若是忙不過來,盡管言語。”
親爹沒了,賈珍不過傷心片刻,更多的是輕松。
想來在聖上心裏,就算父親賈敬做了不少錯事,但誰讓他也有個好爹呢——祖父賈代化可是天子信臣!
聖上若是信不過祖父,祖父焉能做到京營節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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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與父親一個有功一個有過,功過縱不能相抵可也差不多了,想來聖上未必樂意翻什麽舊賬。
再說,他偶然間得到了大皇子些許把柄,将來定能一掃這些年寧府的頹勢。賈珍自覺尚算大方,不介意“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榮府的弟弟們沾他的光,撈點好處也是順理成章……
只是看弟弟賈珠這個意思……竟是不想攙和?難不成還是欲拒還迎?賈珍有些疑惑,卻頗有耐心,等着堂弟把話說完。
賈珠也恰在此時開口,“薛家生意興隆,還要多謝大哥提攜了。”
賈珍與韓家大公子交好,薛家來往河東和京城的買賣自然收入喜人——寧榮兩府麾下也有産業,但自家論起經商的本事的确比不過薛家。
賈珍也沒死抱着韓大公子的人情不撒手,大大方方地把往來西北諸國販賣寶石的買賣給了薛家。而薛家抓準機會這幾年自然小小地發跡了一下。
當然賈珍抽成和紅利也收得不亦樂乎,賈珠也因此撈了筆為數不少的銀錢。
賈珍聞言眯了眼,“薛家是正經生意人,又是親戚。”忽然壓低聲音道,“多事之秋,還是謹慎些吧。”
賈珠點了點頭,二人目光相接,兄弟倆相視一笑。
之後兄弟倆閑聊了幾句,無非是注意身子,仔細招待來客,賈珠便起身告辭。
直到出了寧府,賈珠才冷笑了一聲:他如何聽不出賈珍的弦外之音?所謂謹慎,就是跟同族兄弟也不肯告知大皇子那邊的把柄了。
話說回來,賈珠也是篤信“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之人。賈家不說家大業大,可也是有些本錢的。
再說這又不是當年賈代化與賈代善兄弟按照聖上的意思,齊齊站在太子身後,為太子保駕護航的時候,如今寧榮兩府選擇不同的皇子投靠輔佐,自然也不稀奇。
不過這連互通有無都隐晦地表示不願意……賈珠心道:随你去吧。
橫豎家裏又出了件白事兒,他不如耐心教教外甥健哥兒。他依稀覺得,明後兩年之中必出大事:總你來我往這樣針鋒相對,積蓄了這樣多的不滿,終有發作的一天。
按照姑父林海所言,他趁着在京城的功夫,也好仔細看看七皇子的應對之術。
如果在太子與大皇子攪起的風暴之後,七皇子仍能全身而退,才有資格談一談“将來”——兩敗俱傷之後,七皇子上進的餘地也就大多了。
不過,就算賈珠和七皇子比較投緣,也沒打算押上全部身家,倒不妨礙他給七皇子沒事兒通個風報個信。譬如“淑妃耳根子軟了些,這回又看中了七皇子愛将柳桓,有心把娘家侄女嫁給他”這一類。以前估計柳桓連備選都算不上,如今他将要發達,淑妃娘娘以及她的娘家就忽然“慧眼識珠”起來了。
賈珠回到自己的書房,給三皇子的長史回信致謝後,便打發了人去妹妹那兒傳信兒——但願七皇子能早作準備吧。
王爺不在家,元春看完哥哥的心腹送來的書信……可謂喜憂參半。
喜的是哥哥果然肯連着給王爺實惠的幫助了:誰會小看情報的價值和意義?憂的是,這回又牽扯到了淑妃,而且此事背後也不太簡單。
依元春對王爺了解,趙之桢頗能聽得進建言,就算直指他本人的過失,也會心平氣和聽完且反思一回。至少元春有時候說話不那麽委婉,趙之桢還不是照章全收?只要他覺得實在有理。
不過批得了王爺,不等于也能說得了淑妃娘娘!再怎麽跟淑妃不投脾氣,人家也是親母子。
元春一手捏信,一手扶着小腹,在屋裏走動了好幾圈兒,終于……決定先把好脾氣的趙晗叫來,好歹提前商量一下。
說來也巧,趙晗剛“尾~随”過妹妹見到了那位石家公子,回到王府剛換了件衣裳。
今日的經歷讓趙晗也有心先跟庶母透點口風,最起碼幫着勸勸父王說些好話不是?
至于王妃已經擺明了不想攙和他們兄妹的婚事,就是存了避嫌的心思又或者幹脆叫明哲保身,趙晗幹脆也就沒自讨沒趣。
他還沒打發人出門,就先見着了匆匆趕來報信的管事。
趙晗等這管事禮畢,面帶倦容問道,“側妃身子如何?”
管事答道:“瞧着氣色尚好。”同時心裏也在嘀咕:就算側妃身子不舒坦,她想見大爺您,您也不能拒絕啊,“好像是正事。”
趙晗也沒二話,趕到元春的院子,剛進門就聽他庶母吩咐,“豆腐要煎得嫩嫩的。”
見他到來,自有丫頭先屈膝萬福,随後撩起簾子,“見過大爺。大爺來了。”
元春笑意盈盈地說着吃食,見趙晗到來才住了嘴,二人彼此見禮後,她搶先問道,“聽說大爺剛回來,可是為了大姑娘有話要跟我說?”
趙晗答道:“正是。”
元春點了點頭,“那還是我這邊的事情更重要。”她毫無避諱,直接讓抱琴把哥哥寫給她的信遞到了趙晗手上。
這封信很短,趙晗卻反反複複看了三回,再擡頭時臉色就不那麽好看了。
大伯和父王同母,淑妃娘娘歷來偏向娘家人,大伯明裏暗裏挖過好幾次父王的牆角……他畢竟跟大伯隔了一層,叔侄兩個情分亦十分有限,于是他直白道,“這是耐不住性子,終于向父王出手了?”
按說淑妃給兒孫安排婚事,一定要得着聖上和貴妃的允諾,但是她要給兒子麾下愛将做主指婚,女方還是娘家侄女或是侄孫女……柳桓要是不願意,可就是不識擡舉了。
趙晗雖然年輕,但也看得比較透徹:縱然是沒有一二過硬的理由,父王如何就輕易駁了生母的面子?若是再“碰巧”大伯也在淑妃宮中,事情就更難收場……最後再傳到柳桓耳中,他又該是什麽滋味?
趙晗當着自家人,也是十分坦誠,“柳桓極受父王信任。再說對待心腹愛将必要交心,若因此事生了隔閡,未免太冤枉了!”
柳桓哥哥這一世比前世更加耀眼,元春已經猜到他下一個官職,便出言提醒道,“為何非得是柳桓?前些年大殿下還沒看上他吧?據我所知,柳桓回京述職後也該成親了。”
趙晗立即琢磨過味兒來,“大伯知道柳桓必得重用不成?”難不成皇祖父看重?不然大伯未必舍得用吳家的姑娘來拴住柳桓吧。
元春笑道:“您說呢。”
眼見側妃這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趙晗思量了下才又開口,“您将這些告訴我,”他折好書信,輕聲問道,“您還想我順便看住我那些表妹不成?”
元春應道:“吳家早就想跟王爺跟您親上加親了……這回也是一事不煩二主。”
別在這當口弄出什麽醜聞,害得你或是柳桓哥哥都不得不迎娶吳家女兒就好——吳家要是規矩人家,她哪裏用得着這樣防備?
顯然趙晗也想到了這一處,他無奈嘆了一聲,“責無旁貸啊。”
不過這個“度”可得好生拿捏,若是讓他那幾位表妹真以為自己對他們有意,今後糾纏不清,就是弄巧成拙了。
元春瞄了眼案上的座鐘,又轉頭吩咐道,“晚上吃鍋子,多預備些菜肉。”
趙晗聽說,便起身打算告辭。
元春連忙攔住了他,“大爺,一會兒王爺回來,再叫上大姑娘,一起吃個飯……無論是您,大姑娘,還有柳桓的婚事,咱們的确做不得主,但總能勸解王爺不是?”
其實吳家以前也沒像如今這樣貪婪,想着好處盡在掌握……吳家要麽是背後有了硬紮的靠山,有底氣如此行事;要麽就是他家遇上了大事,為了保命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盡力綁住王爺父子,好靠着他們掙紮出泥潭。
又……或者二者兼有?
書到用時方恨少,重生之後站得高了才惱火前世過得……太稀裏糊塗了,元春登時就有點反胃。
一刻鐘後回到府中的趙之桢直接為元春解了惑:吳家屬于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