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在太上皇最為信任的武将,排第一的是禁軍大統領,排第二的正是溫家父子三人。
太上皇登基之時,也稱不上什麽衆望所歸:畢竟太上皇并不好糊弄,那些屍位素餐中飽私囊,以及大肆撈取賄賂的官員注定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悲劇近在眼前,面對聖上,貪官污吏也一定會掙紮一下。
話說,只要是個做官的,就得有個把靠山,越是奸臣,就越積極~結~黨~抱團……不巧,當時給這些~貪~官撐腰的有不少說話極有分量的宗室王公。
不用想都知道,太上皇他爹在位那陣子能混得得意且愛出頭攬事的宗室,通身本事大多都沒用到治國安民上,而是吃拿卡要撒潑拖後腿的好手。不僅如此,這些人更拉得下臉面,出得了狠手。
于是太上皇花了将近十年,連消帶打再安撫,終于将宗室之中富庶且心大的叔伯兄弟們一一打收拾服帖,又速戰速決除掉那位心腹大患的堂兄,連帶着勳貴們的日子也大不如前……總之甭管是去年年底那場宮變,還是太上皇果斷傳位第七子趙之桢,宗室和勳貴們也都沒什麽太大動靜:非不願也,實不能也。憑他們如今的家底,說什麽皇帝父子都不會當回事兒的。
但宗室勢弱,不能對皇帝指手畫腳的同時,也別指望他們幫忙了。
平南王反叛至今據守不出,封地在西南的幾位王爺也是無能為力,無論是人還是錢,都沒辦法給皇帝的大軍予以什麽援助,甚至連收集來的情報可信不可信都還兩說——平南王能~造~反,八成還得多謝周圍的王爺們多年照應呢。
因此,比起各懷心思的自家親戚,太上皇自然更信任他一手提拔,始終君臣相得的溫家。總之,對付平南王,太上皇一直都依靠溫家。
不過趙之桢對溫家的看法可跟他父皇……不大一樣:平南王麾下将士也就那樣了,若是他們一心死守強攻之下損傷定然不小,但兩年下來戰局居然幾無變化,溫家“功不可沒”。
賈珠去金陵做知府,剛和前任交接完畢,見過上峰同僚下級,和當地幾位大商人聊過之後,摸着了些真實的底細,便寫了密折派人火速送回京城。
看完這封密折,又招來負責刺探各處情報的心腹說了半個時辰的話,之後趙之桢整整沉思了大半個下午。直到太陽快落山,角落自鳴鐘的指針都指到了“七”,總管才小心翼翼上前詢問,他才皺了皺眉,把密折往袖子裏一掖,“去景仁宮。”
快步出門的大總管給在外面候着的小徒弟遞了個眼色……小太監立馬“通風報信兒”去了:陛下甭管是喜是憂是怒,都得直奔景仁宮找貴妃說道說道,這習慣差不多人盡皆知了。
殊不知元春逛完園子,回到書房裏看完新收到的密信,便陰了臉,一言不發直到現在。
跑腿的小太監在景仁宮跟傲梅嘀咕了兩句,便知道貴妃也心緒不佳。二人也沒什麽法子,也只能互相提醒今天必得小心伺候。
卻說傲梅剛站到書房外間打算禀報,元春已然聽見動靜,開口問道,“聖上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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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梅忙道:“是呢。”
元春伸了伸腰,把信箋往案上一撂,“今兒跟聖上可有好多話得說了。”
身後的抱琴一臉肅容,只默默給元春揉撚起雙肩:看貴妃這臉色也知道準不是好事!
元春又輕嘆了一聲,“百聞不如一見……我這還沒見着,光聽聽咱們自家人的回報,就驚得了不得。既然如此,我怎麽好無動于衷呢?也罷,我這就多派些能人過去。”說着,目光便落到了抱琴和傲梅身上。
抱琴和傲梅知道貴妃此番開口必和她們二人有關,齊齊躬身道,“全憑貴妃安排。”
今年抱琴和傲梅就該出宮回家待嫁了:不僅兩個丫頭已經二十出頭,跟她們定親的兩個小夥子也已經等了好幾年。
憑抱琴傲梅的見識和本事,再加上貴妃心腹女官的身份,出嫁後在婆家必能當家作主。
何況兩個小夥子的前程仕途,元春本就可以“一言可決”。不過元春卻想聽聽兩個好丫頭的心思,于是接着問道,“你們成親之後,哪個願意到南邊待上幾年?”
抱琴是榮府家生子,父母自然也是金陵人;傲梅家裏倒是幾代人都生長在京城,她的未婚夫婿卻是土生土長的揚州人。
抱琴和傲梅對視一眼,面色微紅卻再次堅定地齊聲道,“全憑貴妃安排。”
兩個人都是真心話:只要用心給貴妃辦差,就不必擔心前程。
元春點了點頭:給她們的夫婿安排差事,還得跟聖上打聲招呼。她如今倒是一點都不擔心聖上不給她顏面。
正想趁熱打鐵再囑咐兩句,就聽門外宮女輕聲禀報:聖上駕到。
囑咐只能回頭再說,元春連忙起身相迎。
穿着身尋常宮裝,頭上也只插~了~幾根玉簪,她剛走到書房外,便見趙之桢已然邁步進得宮門。
趙之桢即使心情不佳,面對着清爽怡人的元春也扯出了個笑容,“等久了?”今兒他來得比平常稍微晚了些。
元春挽着趙之桢的胳膊進門,端着他的下巴仔細瞧了一會兒,方道,“您這一副氣飽了的模樣……我也就不急着招呼人擺飯了。”
這話也就元春敢說,趙之桢聞言一笑,“你倒是火眼金睛。”
元春勉強一笑,“因為我也是。”她覺得她和聖上憂心的恰是同一件事,當下也不多費口舌,而是直接把案上密信塞進了趙之桢手裏,“您先過目。”
話說元春的陪房李大夫婦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剛中了舉人,小兒子在元春看來比他哥哥都精明伶俐幾分,尤其在打探以及整合消息上十分有天賦。
因此在哥哥賈珠南下赴任之前,元春便把這小夥子打發到了南方,一邊跟着大管事學做買賣,一邊看一看南方“真實的情形”。
這小夥子果然沒有辜負元春的希望,兩個月來頭一封密信就震得元春半個下午說不出話。因為信中說得正是趙之桢的心病:漕運。
江南的糧食往北運,西北的礦石和皮毛向南送,都要靠漕運。大齊剛開國那會兒,陸運海運和漕運都挺興旺,無奈數十年下來,因為秉承着“好鋼要用在刃上”,朝廷在南北陸路和漕運上沒省過銀錢,只好“厚此薄彼”地“薄”在了海運上。
因為一直沒在港口和船塢修繕上有什麽投入,不僅大齊海軍像是後娘養的孩子,連帶着海運也無法再複開國時橫掃周邊的雄風。
因為太上皇當年緊盯漕運,其中雖然牽扯到的人家極多,總歸是沒耽誤過正事——也正是因為漕運作為溝通南北的要道,萬分緊要且利益驚人,靠漕運吃飯的人家彼此關系又錯綜複雜,上面更有一堆“婆婆”盯着,勾心鬥角難免,卻從沒出過大事。
不過這都是太上皇登基前十來年的事兒了,如今經由運河運送兵饷糧米依舊便捷通暢,可耗費真不能跟前些年相比,尤其要命的是……主管漕運的官員約有一半,以及沿線數個漕幫……這些人如今似乎已經偏向了溫家!
這結果趙之桢有所預料,卻沉默片刻才勉強贊了一聲,“你這手下是個細心人。”
元春這年紀輕輕的手下只是率先到南邊轉了一圈,竟跟賈珠得出了同樣的結論!這人眼光已是不凡……
元春此時開口,打算了趙之桢的思緒,“只怕在南邊,溫家勢大且……存了旁的心思都不是什麽秘密呢。能這樣明目張膽地插手漕運,而且又不少人屈從,又肯聽他們的,可見是真地成了氣候。”
明擺着的事兒,讓元春一口說破,趙之桢也是止不住輕嘆,“你果然懂我的心思。溫家眼見着又是一個平南王。”
其實從趙之桢登基之後,常有官員在奏報中隐晦地告狀:溫家有不臣之心。聯系起今日賈珠的密報,趙之桢更是冷笑道,“兩廣也要步西南的後塵不成?!”
元春想了想,挽着趙之桢的胳膊勸解道,“西南兩省,人家可是經營了整整三代。兩廣又怎麽能跟西南相比?”
西南可是在大齊立國之初,就被封給了平南王。“兩廣富庶繁華,讀書人也多,甭管是官還是商又有哪個好糊弄好恐吓的?越是明白人就越是想得多……溫家把這些明白人一舉收伏,只怕也是白日做夢呢。”
別說溫家了,就算是太上皇也不能擔保兩廣的官員能有大半真是忠心耿耿!
趙之桢向來是個透徹人,關起門來跟元春說些體己話,他壓根沒有太多顧忌,“誰給烏紗帽,他們就聽誰的。萬一覺得有機會封妻蔭子,乃至封疆裂土,他們也會拼着性命搏上一把就是。”
理是這個理,不過說得這樣直白也純是因為聖上的武人脾氣發作。
平心而論,這時南邊各路将兵的裝備戰力都不如駐守北面大關的那支精銳大軍,就更替拱衛京城的禁衛軍和京郊大營了。
元春把心一橫,也想着“口無遮攔”一回,“我覺得,溫家也知道‘明争’必然打不過……只怕他們打着‘拖’字訣呢。”
溫家在兩廣經營多年,已算是紮下了根,趙之桢也心知肚明:想兵不血刃地解除溫家的兵權,機會不大。而且目前為止,太上皇依舊對溫家信任依舊,沒準兒心裏還在抱怨他這個親兒子對這些老臣重臣太多逼迫。
趙之桢颔首道:“你接着說。”
元春一怔,心說:您倒是指個方向啊!難不成讓我一個人想出一整套對付溫家的法子?轉念一想,她是不是又把自己看得太高了?聖上再信她,國家大事她随口一說,聖上就照章全收了不成?
旋即元春也失笑道:“您聽過就罷了,我一婦道人家難免目光短淺……”
趙之桢忽然擡頭,盯住元春,“天下間我又信得過幾個?”
元春啞然,自然而然地想得有點遠:前世聖上最寵愛的敏妃好像就是明年大選進宮的?只是聖上已經把大選小選全交給了她,而且又明說自己根本不用人伺候。反正她就沒把這位敏妃放在心上,如今仔細想想,敏妃娘家跟溫家好像是姻親啊?前世……這家子不是也告了溫家的密吧?
所以說世上沒有挖不穿的牆角,沒能成功也只不過因為法子沒選對罷了。
元春不語,趙之桢伸臂緊緊擁住了她,過了好一會兒元春還是一聲沒吭……趙之桢胸口忽然有些悶,又補了一句,“你別胡思亂想,我又不是前朝莊帝。”
前朝莊帝的皇後十分賢能,幫助年輕的莊帝把一衆~權~臣一一趕下臺,不過這位皇後功成之後便患了重病,纏綿病榻數年間,莊帝趁機削了皇後的娘家,又親手清除了皇後的衆多手下,最後聽信寵妃之言直接廢掉了已經下不得床的皇後。
而“卸磨殺驢”的莊帝為了挽回自己的聲望,不惜窮兵黩武,自然也沒有好下場:他的皇位終為其弟所奪。孤零零地死于幽禁的宮室之後,還讓弟弟和重臣們給他谥了個“莊”字:武而不遂曰莊。
其實莊帝的一生正應了“好戰必亡”這句話,可大家更願意把他的悲劇歸因于“忘恩負義”。
聖上的語氣聲音都有些異樣,元春回過神來便道,“我是胡思亂想呢,不過我才沒擔心您會對我不好。”
她如今撒嬌……也是信手拈來,不像以前那樣心裏沒底,回話都得慢半拍。
聖上很是堅定且執着,甭管是前世還是這輩子,他看重的和喜愛的,只要別背叛他,他自然也始終如一;但若是他瞧不上或是一開始就讓他心生芥蒂之人,那麽無論怎麽讨饒谄媚還是挽回,也都沒用。
話說回來,要不是因為這樣的脾性,也輪不到他坐上乾清宮裏的那把龍椅。
趙之桢點了點頭,揚手揉了揉眉心,老實承認道,“這幾天都心緒不寧。”
元春簡直太理解他了:冷不丁發現西南加兩廣都不姓趙了,滿心火氣都能引而不發,聖上實在好氣量。
她這念頭一起,就聽趙之桢道,“真想不管不顧起兵直接打過去!”
元春連忙輕拍趙之桢手臂,“您好歹得出師有名。”
趙之桢一搖頭,“快幫我想想這個‘名’。”聖上乾綱獨斷——話雖如此,實際上但凡不那麽暴戾的君王在下命之前,都會召集內閣好生議上幾回。無奈內閣裏那幫子老臣,有好戰的,有主和的,更有和稀泥,甚至為溫家說話的……
因為他在把如何處置溫家擺到太上皇與內閣之前,就必須拿到溫家不容半點姑息的證據!溫家出過皇後,因此趙之桢打心眼兒裏希望元春和她娘家能踩着溫家在朝中徹底立足。
元春倒也瞧出了趙之桢真正的心思,娘家真想再恢複昔日風光,勢必立下點大功勞。而且溫家倒了,娘家也能從這些空出的位子中好生撈上幾個。
她琢磨了片刻,終于小聲道,“我有個主意,您姑且聽聽。若是覺得不妥,您罵我也罵得輕點兒啊。”
這一句話就把趙之桢逗笑了,元春繼續道,“我聽說粵州港商船極多……正是商賈雲集才好插手呢。”
自從大齊~海~軍沒落,海運蕭條,沿海周邊的十多個港口以及船塢如今甚至有點破破爛爛的,但在溫家“地盤”之內的粵州港乃是唯一的例外——這是蓉哥兒那便宜大舅哥離京南下後送回的消息,而蓉哥兒如今在禁軍任職,跟姑媽說話可不比以前更便宜了!
元春的意思就是幹脆讓蓉哥兒的大舅哥主持修繕金陵城外的大港和船塢——這位前朝皇族的身份的确有點忌諱,不過歷朝歷代都沒有過把人家前朝皇族血洗的先例,撐死了就是若幹年內不許前朝皇室族人科舉做官罷了……而如今大齊立國都快一百年,這規矩其實早就不管用了。
只是元春建議趙之桢直接重用這麽一位身份有點敏感,最重要的是商人出身的人物。此人白手起家,從落魄到跟襁褓中的親妹子失散,再到而立之年便成為東林數一數二的大海商,才幹眼光可謂上上之選,同時這位也是早早投靠到趙之桢身邊,縱然稱不得元老,也絕不是什麽新丁。
端看趙之桢有沒有足夠的魄力了……事實上,他真地有。
一小隊精兵懷揣一紙手谕在第二天日出之前拿了令牌直接疾馳出了京城,季先生也順勢在其中準備了幾個伶俐的手下。助力、保護加監督,這些都是應有之意:因為聖上從內庫中可是調撥了不少體己過去。
等到秋末,抱琴和傲梅也出宮成親,兩隊小夫妻在京城都沒住上一個月,就雙雙被元春打發到了南邊:分別在金陵和杭州的~守~備~軍中的任職。
這二位“新郎官”都是明白人:這是娶了貴妃身邊大宮女的好處。光憑聖上親兵出身,未必就能讓聖上看在眼裏,并早早得了肥缺。畢竟聖上前後親兵數萬人,哪裏能各個都照顧過來?
二人自然也沒辜負元春的“愛屋及烏”,到任後的第一封密信……倒是都挺敢說:只說頭一個月收到的孝敬,就趕上兩家人的全部家産了。要知道這兩家人能把兒子送到一位王爺麾下做親兵,也是挺有些門路和家底的,而且奉上孝敬的各路商賈明裏暗裏也是打聽聖上修葺海港的“真意”。
這些商家包含漕運、鹽商以及若幹海商……元春捏着這薄薄的信箋,沖着趙之桢懶洋洋地晃了晃,“咱們東南那麽多港口,修繕重建的銀子終于有着落啦!”
趙之桢眯了眯眼,“我也不講究一把。”
其實他一直對商人沒什麽好印象:都是關口那幫投運鹽鐵出關的~奸~商鬧得。
這些人為了出關入關便利,自然少不得賄賂、打點守關的将官,之後更是越演越烈,直到從守将或是軍師口中收買情報……害得趙之桢初至大關,頭回迎敵時險些陷在關外。
正值秋乏之際,元春枕在趙之桢肚皮上,聽着這番往事,“原來如此。”說着她翻了個身,“你後來如何應對的?”
趙之桢笑道:“那我只好讓那些不幹淨的人‘戰死’了。”
雖然那些人也是死有餘辜,但聽這意思也猜得到當然牽連不小,元春應道,“難怪您戰功赫赫,偏偏聲名有限呢。”這話依舊是元春敢說。
趙之桢還能笑眯眯說道:“當年正是年輕氣盛。”
如今他有耐性多了,不過依然能立即下決心,不惜與溫家一戰。
元春伸了大拇指,“真是條好漢!”
趙之桢安心收下誇獎,又追問道,“你最近看得都是什麽書?”
“寫英雄豪傑的啊。”
話說,趙之桢整個平定南方的策略,元春可謂親身參與,不僅出謀劃策更是薦了不少能人。不過暫且不提南方官場戰事,只說關于漕運的各路情報,靠她派去的管事,在南邊任職的抱琴傲梅夫婦,再加上親哥哥賈珠的幫襯,還有蓉哥兒的大舅子的見聞……都不夠讓她一窺“漕運”的大致情況。
元春深知趙之桢對自己信任有加,不說言聽計從……可也差不到哪兒去。越是如此,元春就越發謹慎,她知道自己責任重大,除了仔細琢磨心腹們送來的密信,閑暇時可沒少讀書以為參考:只要提及漕運的話本或是游記,她都親自翻看一下。
可別小看這些話本游記,縱然是胡編亂造,也得有個編造的基礎。哪怕是道聽途說,對元春也琢磨的價值:因為在跟趙之桢說起整頓漕運、打削溫家之前,她對漕運的了解也就是“有一條大運河”……
不過能涉及漕運的話本,大多都是描述豪傑行俠仗義的故事。
這番因果趙之桢幾乎片刻就能猜到,于是他又笑道,“你越發周到。”元春總是事事處處替他着想。
按道理這些“閑書”,元春壓根不該看。而她不僅看了,還看出了門道,如今大喇喇地告訴了趙之桢。
趙之桢不僅沒有責怪之意,反而心中快慰,更是直接開口贊賞——所以說,皇家是天下最講規矩的地方,同時也是最不講規矩的地方。
元春眼角眉梢都透着得意,“一條連接京城和蘇杭的運河,往少了說,也足足牽扯了數萬人的生計。斷了那些官商些許財路,他們難免煽動那些……百姓……也不好讓旁人看了笑話不是?”
自從蓉哥兒“近在眼前”,元春也知道了許多趙之桢在北面鎮守時的“奇人轶事”。按照趙之桢以前的脾氣手段,他沒準兒巴不得那些貪~官~奸~商帶人鬧上一場,這樣他就能出師有名,果斷發兵——哪位臣子都不能勸阻聖上平叛!
最終必定是這些人家……人財兩失,趙之桢還能借~抄~家去官定罪的機會,好生填補一下自己的內庫。
畢竟他立志要做雄主英主,不僅要平定內~亂,治國安民,更要在有生之年好好地開疆拓土。只有這樣才算是名垂青史、萬民敬仰。
只靠殺人立威,殺來殺去萬一殺出了習慣……殺伐太重必定引人诟病,不過她也知道聖上一直都……不大痛快。太上皇與聖上父子再怎麽“含情脈脈”,也抹不去曾經的芥蒂。
元春忽然坐起身子,雙手端着趙之桢的臉龐道,“我覺着您……還是剛直太過。”
趙之桢無奈,甚至有些委屈,“我怎麽不知道過剛易折?我這不還忍着呢。”說着,他伸手捏了捏元春的小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我正參詳。”又嘆了口氣,“反正不到關鍵時刻,我不輕易動兵如何?”
元春想了想,“那些商人,肯定有用。您且等等成嗎?”
除了真正領命的那些密探,以及趙之桢那幾個經手的心腹,也唯有元春猜着季先生那些屬下南下不只要收集情報,建立新分部,更是……為了暗中清理些不聽話又愛出頭或是出主意的商人。
雖然這些人罕有無辜——自從大齊韓軍式微,如今南方的海商大多都是靠~走~私和兼任海賊撈得驚人家産。
也正是這群人,早早發覺聖上對南方态度有變,便不安生起來,同時打算拉上溫家以及造了反的平南王一起,讓聖上長個教訓。
不過人生在世,誰能沒有瞧不順眼之人?官做久了,自然少不了~政~敵,生意做大了,哪裏又缺得了~仇~敵呢?
元春的意思明明白白:您先露點口風,以利誘之,讓這些~政~敵~仇~敵們先打一場嘛。等他們打得動了真火,您好處收得差不多,再出面主持公道多好。要是還難解難分不聽勸告,您再出手平亂多好啊。
畢竟南邊暗流湧動,溫家自然得不着好!
這回也是一樣,元春的話趙之桢又聽進去了。
隔天,元春跟以往一樣,早早到慈寧宮拜見太後——比起諸位太妃,皇後和其他妃嫔,就屬她的景仁宮離慈寧宮最近了。
趁着旁人還沒到,太後沖她笑了笑,“我聽說了,你做得好。剛柔并濟才是正道。”
元春忙道:“太後過譽了。”
太後笑着擺了擺手,“我心裏有數。”
貴妃在宮變那夜立下大功,保得王府安穩,事後也沒為自己和娘家謀得什麽好處,這麽多年又對老七真心實意……罷了,你待我兒子好,我自然也該好生謝一謝你。
于是打算在明年大選時,往聖上身邊塞些自家姑娘,給聖上吹一吹枕邊風,為自家撈點好處,哪怕提前聽到些風聲的人家,全都在太後這兒碰了壁。
這當然是後話。
就在元春拉着趙之桢,請他暫且……再忍忍的時候,蓉哥兒的大舅哥使了出金蟬脫殼之計,帶着一二心腹,和聖上派給他的保镖,瞧瞧跑到了金陵,與賈珠見了一面:茲事體大,他也是不得不來。
卻說賈蓉這位大舅子人脈多在北方,但在南邊也不是一個肯跟他說點實話的同行都沒有:平南王和溫家在幾年前,可是真地經常“互通有無”!平南王的商隊到了兩廣換身行頭和招牌,就能在粵州港出海販貨。就看平南王堅守了這麽多年,不見頹勢,顯然他的商隊不僅能出海,更能平安歸來。此事溫家默許自不必說,若無南方的海軍大都督相助……如何說得過去?!
賈珠眉頭一跳,端着茶盞默默躊躇了半晌,才道,“這消息可靠得住?”
賈蓉的大舅哥輕聲道:“八成。”
賈珠當即拍板,“你先回去等我幾天。”若是南方~海~軍大都督也倒向了溫家,這新港哪裏修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