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衆人都這樣跪着,直到皇帝說了一聲“起。”之後,官員們又都重新回到座位上坐好。
大家都不說話,雖然沒有人說話,可夏靖戎卻覺得,宴廳之中,每個人都盯着那個孩子,每個人的眼睛裏都透着一股詭異的光,夏靖戎随手召來一個離他最近的小宮女,指着站在大廳之中的十一問道“這孩子是誰?你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嗎?”
小宮女答道“他叫十一。”
夏靖戎繼續追問“他和皇貴妃娘娘是什麽關系你知道嗎?他是皇貴妃娘娘哪位叔伯家的孩子嗎?”
小宮女搖搖頭,不再說話了。
門又被推開了,一排托着酒杯與酒壺的宮女們魚貫而入,将手中的酒壺分別放在了官員的桌子上,夏靖戎掀開蓋子,嗅了嗅,卻沒有嗅到半分的酒味,酒壺裏的只是一些白水而已。
夏靖戎搖了搖頭,又重新把瓶蓋蓋上,只覺得這京城之中的宴會實在是沒意思,連酒都不喝,只能喝些淡而無味的白水。
酒壺被宮女們放在桌山,酒杯卻被其中一個領頭的宮女整理好,全部放在旁邊一個小幾上。
說她是宮女,夏靖戎又覺得不像,那位姑娘并沒有穿宮中宮女的服飾,也沒有像宮中的宮女一樣将頭發盤起,反而披着一頭的青絲,看他背影,就像是某戶人家的小姐一般,可是如果他是某戶人家的小姐,那些小宮女又為什麽那麽聽她的話呢。
先不管這麽多,只見領頭的宮女從懷中拿出一個灰蒙蒙的布卷,在酒杯旁攤開,布卷裏插滿了粗粗細細,各不相同的銀針。
夏靖戎看那些銀針,只覺得渾身發毛,先前答他話的小宮女已經遠遠的跑開了,夏靖戎只好偏頭悄聲問距離他最近的一位官員“這位…這位大人,那位姑娘是誰,你認得嗎?”
“她是太醫院華大夫的大徒弟華妙手,聽說她的醫術早已超過他的師父了,去年我母親的病就是她治好的,她并不在太醫院當差,只是有這種宴席的時候才回來,連咱們皇上,見了她都得叫一聲妙姑娘呢。”
“那這又是要做什麽?”
“這是在做開席前的準備。”
夏靖戎聽的一頭霧水“菜還沒上,開什麽席?”
那位官員像是突然想起來夏靖戎是剛剛回京,他嘿嘿笑了兩聲,神神秘秘的和夏靖戎說“王爺不要再問老臣了,到時候王爺自然就知道了。”
兩人說話的功夫,帶着銀針的宮女已經烘好了針,她朝皇帝福了福身,簡單行了個禮“陛下,都已經準備好了,可以開席了。”
皇帝點點頭,又看向皇貴妃,特地問了皇貴妃“皇貴妃,可以開席了嗎?”
皇貴妃笑着點點頭“開席吧,瞧着大家的模樣,好像都等不及了。”
這時候,夏靖戎卻突然開口“等等!我剛剛沒看清楚,她剛剛都做了什麽,這和開席又有什麽關系?”
皇帝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聲“朕都忘了,靖戎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宴席。妙姑娘,你給我這個傻弟弟講講吧,正好,朕瞧着方才你燙針的時候似乎與以往有些不同之處,你也給我們講講吧。”
華妙手抿唇一笑,她從那卷灰撲撲的布卷裏抽出一根銀針,向大家解釋道“其實也并沒有多什麽新的花樣,只是前幾年我偶然聽到幾位大人閑談,說是覺得味道淡了,所以今年特地做了改進,這些銀針是我上個月開始就浸在鹽水裏的,剛剛只是又過了一遍鹽水而已,過水之後再将針放到炭火上烤幹,現在只等陛下說開席,便可以燙針了。”
皇帝拍了拍手“妙姑娘費心了,開席吧。”
夏靖戎不知道什麽叫烤針也不知道什麽叫燙針,這一切都是他在江州沒有接觸過的,他隐隐覺得會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等等!”
皇帝皺眉看了夏靖戎一眼“靖戎,不要打擾秒姑娘。”
夏靖戎被皇帝一訓斥,蔫了下了,他又看了看四周,發現并沒有其他人和他一樣焦急,大家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色,對比下來他的确是冒失了一些
“既然大家都覺得沒很麽問題,那應該不會出什麽事情的,說不定京城中的宴會就是這樣的。”夏靖戎這樣安慰自己,竟也稍稍定下心來,定睛看着華妙手究竟要做些什麽。
一個小姑娘搬過來一個火盆,放到華妙手的身旁,華妙手下手極快,只聽嗖嗖幾聲,銀針就成一字插在了燒的通紅的炭火上。
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兩個小太監,他們一個按着十一的身體,一個摁着十一的手,手指成爪狀捏住了十一的手腕,然後華妙手飛快的拔出一根銀針,插在了十一左手的食指上。
銀針紮進去的一剎那,十一發出一聲慘叫,整個大殿回蕩着十一凄厲的叫聲,可身子和手腕卻被兩個太監扣着,紋絲不動。
夏靖戎別過臉,不忍心再看。
他心中似乎也如被針紮,在花園之中見到的,看似無憂無慮的十一,現在卻被人這樣對待,那樣漂亮的一張臉,現在卻全是淚痕,他一直想知道十一開口說話是什麽樣的,沒想到第一次聽到十一的聲音,卻是這樣可怕的叫聲。
皇帝和一衆官員看的啧啧稱奇,都不由自主的鼓起掌來“妙姑娘近兩年,手藝見長。”
夏靖戎現在已經無暇顧及十一究竟是誰,是哪家的孩子,只是聽着他慘烈又尖銳的叫聲,心裏便一陣陣的發抖,他尚且不明白之後會發生什麽,只以為是十一犯了什麽錯,他開口向皇帝求情“大哥,這個孩子叫的這樣可憐,放過他吧。”
皇帝看着夏靖戎,無奈的笑着搖了搖頭“傻弟弟,疼了當然是會叫的,不叫就不正常了,你別管這些,安心看着吧,這才剛剛開始,好處你之後回明白的。”
說完之後,皇帝又補了一句“你放心,大哥從來不會騙你的。”
夏靖戎還想說什麽,可看着他大哥那樣篤定的神色,卻又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只能別過頭,不再看十一。
十一叫的這樣凄慘,妙姑娘卻絲毫不為所動,她仔細觀察十一的神色,看他似乎已經漸漸習慣了疼痛,又毫不猶豫的把針拔了出來,十一原本漸漸停息的哭聲與叫聲,一下子又重新變得尖銳起來。
他們争先恐後的沖進夏靖戎的耳朵裏,折磨着夏靖戎的腦與心髒,讓他在愧疚與不安之中彷徨。
旁邊端着酒杯的小宮女立刻快步走向前,站到妙姑娘的身邊,每個酒杯之中滴一滴血,滴了三四滴之後,十一的食指尖便再也沒有血滴下來了。
妙姑娘将針重新插回炭火中,扣着十一身子的太監立即心領神會,抓住十一左手,擠一擠,又擠出幾滴血來,原本指尖上只是一個小小的針孔,現在卻被弄的開了花,等确認這根手指的确是擠不出什麽來了,妙姑娘便開始紮十一的第二根手指。
就這樣将十一的十根手指頭全都紮了一邊之後,一整個拖盤上的酒杯之中,總算是都有了一滴血。
華妙手将所有的針收起來“陛下,都好了。”
站在華妙手旁邊的小宮女突然不大不小的驚呼一聲“哎呀!妙姑娘的手被燙傷了。”
大殿之中寂靜的空氣一下子騷動起來,所有人都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起來。
“哎呀?妙姑娘燙傷了?肯定是剛剛拿針的時候不小心被躺倒了,真可憐…”
“是呀是呀,妙姑娘這樣好的大夫,手被燙傷了,那可真是不得了了…”
“肯定很疼,妙姑娘一個弱質女流,卻要遭這樣的罪,真可憐…”
“可憐嗎?”夏靖戎心中疑惑“一個小小的燙傷,你們便說她可憐,那被那樣對待的十一,又算是什麽呢?”
皇帝很體恤的替華妙手請了太醫,然後給她在席上安排了個位子“妙姑娘今天辛苦了,這次就一同吃這道菜吧,還望妙姑娘不要嫌棄。”
皇帝剛說完,立刻就有人在席中又加了一張桌子,桌上也是同樣的一個酒壺,一個酒杯,還有筆墨紙硯。
皇帝輕咳一聲“那就開席吧。”
秦公公上前一步,在空中揮了一把浮塵“開席——!請皇貴妃娘娘下筆。”
皇貴妃笑了笑,提筆在紙上寫了一個字,然後交給秦公公,由秦公公在衆人面前展開,紙上只寫了一個字:腦。
皇帝遺憾的搖了搖頭,看着皇貴妃,又愛又恨“貴妃…你真會挑。”
皇貴妃得意一笑,挑了挑眉“臣妾昨日特意問過雲妃妹妹,她說這腦是最好吃的了。前日裏我又派人去打聽,聽說禦膳房那幫人又研究出了新的花樣,說是将頭打開之後,乘着新鮮熱乎勁兒,1直接将熱油澆上去,用小勺子挖着吃,再配上禦膳房特配的佐料,外焦裏嫩,那滋味…”
皇後頗為失望的嘆了一口,有些豔羨的朝皇貴妃說道“妹妹好福氣,姐姐我可沒有這樣好的口服了。”
皇帝體貼的問道“皇後,這次可要朕讓讓你,讓你先下筆?”
皇後捂着嘴笑了笑“哪敢和皇上争,還是皇上先請吧。”
皇帝也在紙上寫了字,然後交給秦公公,紙上寫了個“髓”字。
皇後笑着搖了搖頭“陛下每次都點髓,不新鮮了,這髓煲的湯,陛下喝了這麽多年了,也不嫌膩,還是看看臣妾的吧,秦公公,勞煩了。”
秦公公将皇後的那張紙展開,上面寫着個“掌”字。
皇後還是那副模樣,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臣妾腸胃不好,吃不得太油膩的,也不愛那些湯湯水水的,只能點了個最普通的掌了,前幾日宮裏有幾個頑劣的小丫頭,也去禦膳房打聽過,聽說在肉人活着的時候,将它掌心的肉挖出來,聽說那時候,筋還是會跳的呢,然後直接放到炭上去烤,再配上蒜泥和少許的花椒入味,想來味道也不會差。”
皇帝啧啧稱奇“你們真是一個比一個會吃…今年禦膳房的廚子大有長進…竟搞出了這麽多的新花樣,下一個…下一個該是靖戎了。”
夏靖戎先前聽着他們的對話已經覺得毛骨悚然,他已然明白他們是在打算吃掉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孩子,打算吃掉十一,現在皇帝突然提到他,他腦中一片空白“什麽……?”
皇帝對這個唯一的幼弟體貼非常,他好心的解釋給夏靖戎聽“說說你想吃什麽?不過不可以再挑腦、髓、掌了,這些已經被朕和你的皇嫂們挑走了。”
十一在大殿上凄厲的慘叫,在花園裏看着他時懵懂的眼神一遍遍在夏靖戎的腦海裏回放,他拍案而起,怒道“他是個人,你們怎麽能吃人呢?!”
皇帝不理解夏靖戎為何生氣,回答他道“他是個肉人,為什麽不能吃它?”
夏靖戎被驚的連連後退兩步“怎麽會有肉人…”
皇帝無比輕松自在的踱步到夏靖戎面前,反問他“肉豬肉狗肉雞肉鴨,為什麽不能有肉人?”
大殿上的所有人都符合皇帝說的話“是啊,為什麽不能有肉人?”
他們都用一種奇怪的,審視的眼光看着夏靖戎,仿佛他才是最奇怪的那個人,此時此刻,夏靖戎終于明白了,格格不入的人是他,在這群的人眼睛裏,只有他是異類。
一陣狂風吹來,一扇窗戶被吹的從高樓之上掉了下去,大殿之中只有十一穿着鬥篷,他的鬥篷被吹的獵獵作響,本應該再也流不出一滴血的手指,突然掉到一滴血掉到了了白色的鬥篷上。
夏靖戎說不出話來,狂風吹起他的長發,遮住了他臉上的表情,他只覺得這大殿上的所有人都是如此的不可理喻。
肉人?
何其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