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火勢實在是太大,小鎮裏只有一條河,距離點燈的地方隔了差不多兩公裏的距離,好在舉辦者細心,怕出這樣的事情提前預備了兩缸水以防萬一,可從前從未鬧出過這樣的事情,兩缸水也僅供救急智勇,縱使所有人拼命去救,兩缸水都用盡了,也用了不少的時間,等小芸身上的火都滅了,衆人才仔細的去看。

小芸整個人變成了黑漆漆的一片,臉上不知道是被煙熏得還是在泥地裏滾的,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樣貌了,頭發也發出燒焦時的焦臭味,從前光潔白嫩的臉蛋此時就像被大火燒過的樹皮一般,變成了一片一片黑色的皮,沒有人敢去碰她,他們怕一碰到小芸的臉,她臉上被燒焦的皮肉就會像那些樹皮一樣脫落,此時也無須旁人在說什麽,張屠夫主動抱起小芸朝華銀針的一路跑去醫廬,華銀針此時雖在現場,可身上什麽藥都沒有,根本無法施救,華銀針頭也不回的跟着衆人跑去醫館,話都沒有顧得上與陸青戈說。

陸青戈一個人站在原地,看着那個大大的草垛,那個草垛才剛剛被點燃,就被衆人撲滅,現在正散出一陣陣的黑煙,還剩下一大半立在那裏,它或許也是第一次被燃燒到一半又被熄滅,草垛的頂端被燒光了,看起來就像是一張正大張着的在向空中叫喊着的大嘴,方才還是那樣熱鬧的街道,僅僅只用了一瞬,一下子就變得冷冷清清了起來,只剩下田地兩旁的火把還在燃燒着,再過一會兒,等這些火把也燒完了,這裏就會被黑夜所吞噬。

陸青戈一直站在這裏等着火把漸漸熄滅,他想起華銀針說過,只要用火把将這些草垛點燃,未來一年之中所有的晦氣與煩憂都會被燒掉。

陸青戈仿佛着了魔一般走過去,用手撫摸着那些幹枯的麥梗,情不自禁的想,剛剛站在這裏的華銀針,在心裏有沒有許下什麽期願呢,被燒掉一半的草垛,是不是也只能将一半的煩惱燒掉。

他的步伐有些沉重,陸青戈拖拉了不少的時間才走到醫廬,華仁心和錦生或許是聽到了之前的動靜,也早就趕了過來,小芸躺在床上,身上纏了厚厚的一層紗布,看不出是死是活,華銀針坐在椅子上,頭靠着椅背手抓着椅子的扶手,看起來已經累的不行,卻是在強撐,華仁心幹脆趴在了床邊睡着了,錦生拿着帕子不停的給華銀針擦汗,一臉的擔憂,他從廚房端出一碗粥想讓華銀針墊墊肚子。

華銀針安撫性的朝錦生笑了笑,将皺碗放在了桌上,他雖是滿臉倦色疲憊至極卻還是站起來和周嬸說道“周嬸,小芸只要熬過今天晚上,應該是不會有性命之憂的,能在那樣的大火中撿回一條命已經是老天爺保佑了,你也不必過于擔心,只要人活着,一切總會有辦法的。”

周嬸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全然不理華銀針安慰他的話“活着…活着又有什麽用,她變成這樣,我倒寧願她今天晚上挨不過死了,我的小芸,我的小芸,她今年還那麽小,她那麽愛漂亮,現在變成了這幅鬼樣子今後可要怎麽樣才好,小芸要是知道自己變成這幅樣子,肯定也活不下去了,我…我和她說了多少遍不要躲在草垛後面,在家裏的時候她明明答應我答應的好好的,怎麽會這樣呢,他好端端的躲到草垛後面去做什麽,嗚嗚嗚…她沒事情做,幹什麽非要躲到草垛後面。”

幾個小孩子躲在大人後面,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翻點頭搖頭之後,推出去一個紮着兩個小辮的女孩子,小姑娘站在周嬸面前,怯怯的“我知道小芸躲在草垛後面做什麽,我們去找小芸玩兒的時候正好在吃糖葫蘆,可是小芸有蛀牙,不能吃糖葫蘆,小芸本來也不想吃的,她說吃了糖會變醜,後來……後來我們所有人都有糖葫蘆,就小芸沒有,我就把我的糖葫蘆分給小芸了,小芸說,只要躲起來不被人發現就好,我想,小芸可能是躲到草垛後面去了。”

周嬸一下子從地上爬起來,抓着那個小丫頭的肩膀,惡狠狠的朝她罵道“沒心肝的小娼婦,你閑的發慌拿着糖葫蘆去我女兒面前炫耀什麽?你不知道她有蛀牙不能吃這些東西嗎,現在好了,她燒成了這副模樣,你高興了滿意了?她臉上缺的皮肉,要從你的臉上挖出來還給她嗎?”

華銀針皺了皺眉,周嬸即便此時再如何傷心這樣對一個小姑娘也确實是過分了,他向前一步想要制止周嬸,沒想到眼前一暈就要向前倒去,陸青戈趕緊飛身進來,扶住華銀針讓華銀針靠在他身上,而錦生則拍了拍周嬸的肩膀,朝她搖搖頭。

陸青戈心腸好,從前他遇到這種事情,不管對方是否與他相識,他總會多留些銀子給他們,他心軟,最見不得這樣的可憐人,可他今天見周嬸這樣,心中雖然替周嬸難過卻也有些怨氣,他抱緊了靠在他懷裏的華銀針,人心總有偏向,要做到像秤那樣實在是難,華銀針的難看的臉色,已經抓去了陸青戈所有的心緒。

錦生既然提醒她了,周嬸也不再多說什麽,只是一味的哭着。

女孩從未聽過別人這樣罵她,她年紀小,小娼婦這樣的詞句她雖然聽不太懂,可是她也知道這絕對不是什麽好的意思,家中父母最多不過是揪着她的耳朵罵一句死丫頭,她吓得哭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磕磕巴巴的說着“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是故意拿着糖葫蘆到小芸面前的,我沒有想過要和她炫耀,糖葫蘆是所有人都有的,我們只是想一起去找小芸玩兒,我…我真的沒有想到會這樣。早知道是這樣,我寧可丢掉也不會把它帶到小芸面前的。”

華銀針聽着小女孩的話,臉色突然一下子變得慘白,他看着躺在床上被紗布包裹的小芸,眼神之中透露出不可置信,陸青戈察覺到他的異樣,想要扶他到椅子上坐下,沒想到被華銀針強硬的拒絕,他死死抓着陸青戈的手臂,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周嬸,等着周嬸問出那句話。

果然,沒過多久周嬸也反應過來了,她仿佛瘋了一把,抓着小女孩的肩膀,發瘋般的搖着“你說!你說!是哪個天殺的,給你們買了這麽多糖葫蘆!還一人一個這麽闊氣,你們的爹娘不可能會你們這麽多銀子,每個人給兩個銅板已經差不多了,你們怎麽會每個人都買了糖葫蘆,一定是有人給你們買的,說!是誰!是誰!”

陸青戈顯然也想明白了,他咽了口唾沫,看着華銀針喃喃道“怎麽會……”

小女孩哆哆嗦嗦的指了指華銀針“是華大夫…我們去找小芸玩兒,在半道上遇到了華大夫,那些糖,是華大夫給我們買的。”

人群一下子騷動起來,所有人都看着華銀針,交頭接耳,小聲說這話“是華大夫…沒想到是華大夫啊…”

“哎…華大夫平時對那些孩子就很好,幾乎沒有拒絕他們的時候,真沒想到…是華大夫的話其實也不奇怪,不如說是在情理之中事情吧…”

“這…華大夫這次可真是…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華銀針松開原本抓着陸青戈的手,他向前一步,背挺的筆直,他看着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的周嬸,嘴唇發白,動了動嘴唇,閉上眼,仿若嘆息一般的吐出兩個字“是我。”

周嬸怔怔的看着華銀針,然後突然笑了起來,她越笑越癫狂“可笑…真是可笑,要救我女兒的,竟然是害她的人,真是可笑,怎麽會有這樣的事情……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的事情!”

她這樣喊着,瘋瘋癫癫的就要朝門外跑,陸青戈一把捉住周嬸“你站住,這樣的事情,你怎麽可以将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他的身上,如果小芸沒有被燒傷,他給這些孩子買了糖葫蘆,你還會怪他嗎?他只是想讓這些孩子開心一些,他有什麽錯?”

陸青戈再如何的可憐周嬸,此時周嬸這樣說華銀針,饒是陸青戈好脾氣也被他惹出了火,他難得這樣詞嚴厲色的和一個人講話。

周嬸可不怕陸青戈,她揮開陸青戈抓着她的手,氣勢洶洶的反問“華銀針他那裏都是錯!糖是他買的,火也是他放的,什麽都是他華銀針做的!罪魁禍首就是他我為什麽不能怪他。”

陸青戈從未見過這樣蠻不講理的人,他氣的臉都紅了起來,你你你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周嬸看着他,哈哈大笑着奪門而出。

陸青戈還想去追她,卻被華銀針叫住了“青戈。”

他回頭看見華銀針朝他搖搖頭,滿是疲憊之色“算了,不要追了。”

華銀針看着小芸,閉上眼“是我不該,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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