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醫廬裏誰都沒有說話,只聽得到淺淺的呼吸聲,福伯咳嗽一聲“咳…大家都散了吧,這事兒吧,大家都摸着良心說,也不能只怪大夫一個人,大家可都別忘了,當年村子裏發了時疫,是大夫救了我們,周家媳婦兒的心情我也能理解,讓她自己冷靜一會兒,到時再讓我家的老婆子去勸勸她就沒事兒了,大家都散了吧,讓大夫也休息休息。”

衆人看了看站在那裏,抿着唇一句話都不說的華銀針,不少人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可最後都是嘆了一口氣,對着華銀針搖搖頭一言不發的走了。

更深露重,錦生從裏屋找了件外衣披到華銀針的身上,又輕輕搖了搖趴在床邊睡着了的華仁心,帶着她到後院去了,錦生看着陸青戈,朝他指了指華銀針,陸青戈知道他的意思,朝錦生點點頭。

陸青戈并不着急先和華銀針說話,而是拿着桌子上的粥又放到竈臺上重新熱了一翻,他拿着那碗重新溫過的粥,放到華銀針的面前,柔聲說道“吃點東西吧,折騰到現在,你應該也累了。”

華銀針搖搖頭“我不累。”

陸青戈扶着華銀針做到椅子上,然後他握住華銀針的手,單膝跪在他的面前,他看向華銀針的眼神無比缱绻又無比深情,陸青戈仰頭看着華銀針“銀針,你看看我。你聽我說,那不是你的錯,這些事情不是你能控制的,你不必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華銀針把手從陸青戈的手心抽出來,他看着陸青戈,将他稍稍推遠了些,華銀針低聲道“是我的錯,如果我當時沒有給那些孩子買糖葫蘆,小芸就不會想到躲到草垛的後面去,如果我點火的時候能更加仔細一些,如果我能在點火之前就發現小芸,她就不會是現在這幅樣子,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做的還不夠好。”

陸青戈站起來,稍稍彎腰抱住華銀針。

他從前是那樣的希望十一能夠變成一個有感情的正常人,如今他卻後悔了,當年十一不懂什麽是感情,小心翼翼的學着每個人的連,生怕走錯一步惹他不高興,十年過去,十一早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孩子,可他現在又無比的期望他能變回從前那個無知無覺,不會哭不會笑的十一。

若是沒有感情,十一現在便不會這樣的難過,這樣痛苦,若是要這樣細細算來,要說錯也是他夏靖戎錯。

他錯在不該來見十一不該離開十一不該強迫十一,勉強他去學習人類的感情。

陸青戈一遍遍的在華銀針耳邊說着話“那不是你的錯,就算沒有你,或許會有其他人給那群孩子買糖葫蘆,就算點燈的人不是你而是其他人,那個人也未必能發現躲在草垛後面的小芸,你能将小芸救回來已經非常了不起了,不必如此事事都強求自己,做到無愧于心便好。”

華銀針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喃喃道“無愧于心?”他推了推陸青戈,看着陸青戈的眼睛,然後抓着陸青戈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青戈,我問你,如果我的心是冷的,又要如何才能做到無愧于心?”

陸青戈摸了摸華銀針的脈搏,與華銀針十指交纏,他的額頭抵着華銀針的額頭“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心又怎麽可能會是冷的呢?”

華銀針把臉埋到陸青戈的懷裏,陸青戈的懷抱實在是太溫暖了,讓華銀針忍不住就上了瘾,除了夏靖戎,再也沒有人給予過他這樣溫暖的懷抱了,他抱着陸青戈,悶聲道“青戈,你不會離開我的,是吧?無論我做了什麽,無論我是什麽樣的人,你都不會讨厭我的,是吧?”

陸青戈抱着十一抱得更緊了一些,十一從前也這樣問過他,當時他滿口答應可轉眼卻又将自己說過的話推翻,陸青戈不知道他當年對十一說的那些話在十一心中到底站了怎樣的分量,說出去的話便如同潑出去的水無法收回,往事不可追,若是夏靖戎無法兌現的承諾,那就讓陸青戈來兌現,他就這樣抱着十一,鄭重的許下承諾“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無論你是什麽樣的人,我都不會讨厭你。”

無論你是十一還是華銀針,我永遠不會棄你而去。

無論你是冷情冷性的十一還是溫文爾雅的華大夫,我永遠不會因為你的改變而厭惡你。

無論我是身居高位的夏靖戎還是那個凡夫俗子陸青戈,我将永遠視你為我最深愛的人。

桌上的燭光在黑暗之中搖搖晃晃,陸青戈半蹲在華銀針的面前,喂着他吃完了了那碗粥,燭火在牆上照出兩個人的剪影,此情此情,陸青戈只覺得無比熟悉。

那年夏靖戎帶十一回王府,夏靖戎便是這樣半蹲在十一面前,喂着他吃了他們相識以來的第一頓晚餐,兜兜轉轉,時移境遷,兩人竟然是又回到了當初。

華銀針拽了下陸青戈的袖子,然後朝他笑了一下,他覺得自己的心跳的有些快,只要陸青戈在他的面前,他的眼睛裏就再也看不見其他人了,只要聽見陸青戈和他說話,他就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音了,這種感覺他心中縱然并不十分明白,可他得到陸青戈的答複心裏已經安心許多,華銀針隐約之間只覺得自己想明白了什麽,卻又并不十分的真切“方才你在那麽多人面前替我說話,我真的很高興。青戈…我…我有一些事情想和你說…”

華銀針難得吞吞吐吐了起來,陸青戈有些疑惑“怎麽了?”

華銀針扭過去頭,臉上有些發紅,他看着印在牆上的兩人的影子,很是挫敗的輕輕嘆了口氣“算了…沒什麽,等我想明白了我再和你說。”

他站起來,收拾着房間裏的物件,他把鏡子之類可以的物什全都整理好藏在了床底的一個小箱子裏,陸青戈有些不明所以,華銀針主動和他解釋道“你或許不知道,小芸這小丫頭最愛漂亮了,而她也是全鎮子裏的孩子之中長的最好看的一個,如果讓她一下子知道自己變成了這樣,她年紀尚小,我怕她…皮囊皆是身外物,只要還活着,我想,我總能想辦法治好他臉上的傷。”

陸青戈看到又重新充滿活力的華銀針很高興,無論這時候華銀針說什麽他都會照做,更不要說只是把鏡子藏起來這樣小事情了。

華銀針說完這句話,坐到小芸的床邊,此時小芸臉上實在是算不上好看,可華銀針并不在意“如果我一輩子都找不到良藥能治好她臉上的傷,如果周嬸還是無法接受,我想讓小芸跟着仁心學醫,仁心她與其他女子不同,雖然現在說這種話有一些狡辯的嫌疑,但是我想讓小芸知道,有一副好相貌,然後嫁給一個還算不錯的男人,這并不是作為女子唯一的出路。”

陸青戈坐在華銀針身旁,和他一起看着躺在床上昏迷着的小芸,輕聲說道“她會明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第二天天亮,華銀針迷迷蒙蒙的睜開眼才發現自己昨天夜裏趴在小芸的床邊睡着了,他身上披着陸青戈的外衣,華銀針先是探了探小芸的鼻息,心中松了一口氣,人還活着,然後他推開房門,卻沒有看到陸青戈的人影,華銀針昨日累了一天此時又剛剛睡醒,揉了揉眼睛。

院子裏的楓葉紅了,陸青戈不在醫廬想來是出去了,華銀針忍不住想:陸青戈出門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發現這院中的楓葉紅了。

他披着陸青戈的外衣,站在門口等着陸青戈的歸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傳來,華銀針欣喜的探頭去看,卻發現來人并不是陸青戈,而是周嬸。

周嬸提着一籃子雞蛋,她挎着那籃子雞蛋很不好意思的朝華銀針笑了笑“大夫,真是不好意思,我昨天…哎!我昨天也是急昏了頭了,您也別介意我這人就是說話直了些,搞不來那些拐彎抹角的話,昨天福伯都勸過我了,也都和我說了,這不,我今天這就來給您賠罪來了,我知道,您看不上我這些玩意兒,但這也是我的一點心意,您就收下吧,我別無所求,昨天小芸被燒成什麽樣您也看到了,我知道的,您是有辦法的,我只求您能治好小芸的臉…”

華銀針聽到福伯,心中一跳,他聽着周嬸的話,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他皺着眉打斷了周嬸的話“周嬸,小芸的臉我會盡力去治,你告訴我,福伯和您說什麽了?”

周嬸還是那個爽朗的周嬸,她笑起來的模樣和當初說要給華銀針介紹姑娘時的笑容一模一樣,只是現在無端讓人覺得背後發寒“大夫,您就別瞞我啦,我都知道了,您的血,可以治百病,那小芸臉上的傷肯定也不是問題的,我只要你一點點的血,只要治好小芸就可以了,人常說醫者父母心,大夫,我就只有小芸一個女兒,你就不能可憐可憐我嗎?大夫,你難道會這麽狠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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