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然而紀锴其實并沒有憤怒。

不過是動作粗暴了點、表情兇惡了點, 目的很明确——只為逼朱淩乖乖就範。

不憤怒。因為該宣洩的、該失望的、該痛徹心扉的煎熬都已經過去了。消化在基友團的陪伴中,跟黎未都打《繁榮》的忙碌中, 以及這一屋子七零八落的發洩中。

他現在要的很簡單, 趕快離婚。

頭也不回地走出這段無可救藥、充滿欺騙的關系。

朱淩又一顆眼淚掉了下來, 陰在襯衫上一片淹死人的水漬。大歌星終于找回了聲音,表情很悲傷:“锴哥, 你到底怎麽了啊?為什麽突然、突然就變成這樣了?因為那通電話你就不要我了嗎?我都解釋過了……你不相信我?”

“是不是、是不是我又做錯什麽了?”

“可是锴哥,你答應過我的, 前幾天晚上通電話時你答應過我的!我要是再做錯什麽,你一定會當面跟我說的,不生我悶氣!”

紀锴“呵”地一聲笑了。

你不提“那天晚上”還好。要是沒有那天晚上,老子還真不知道結婚三年的愛人能有絲分裂得那麽精辟、那麽徹底,那麽令人發指。

好累……懶得再廢話。也許是這幾天的折磨突然在這一瞬間達到了壓垮一切的程度, 只感覺特別疲憊。

“你們幾個, 誰能來幫我頂一下?”

旁邊親友團摩拳擦掌、早就等着一擁而上了。贏健直撲上餐桌, 把早打好的一幹“證據”直接拍朱淩臉上。左研則在一旁幫忙填離婚協議書簽字之外的協議部分, 其他人幫找戶口本的找戶口本, 駕着朱淩拿身份證的拿身份證。

“自己看!哪兒錯了, 跟小妖精打情罵俏這聊天記錄比市政府歷年會議記錄都厚,你是失憶?!”

“戒指都買了!還刻字!都你就放過咱锴哥、跟小妖精去天長地久去呗!”

紀锴扶着牆,有些虛, 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心髒跳動得不太正常、頭也暈得很。他有點奇怪,老子不至于這麽脆弱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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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锴哥,沒事吧?坐、坐我這!要不要喝點水?”

“锴哥, 你該不會是受打擊太大……”

江小白:“別胡說!锴哥只是因為沒吃飯!”

“!!!”紀锴像死了一半又突然活了。

是、是啊,從昨天早上,直到今天下午他滴米未進!燒烤光喝酒了!卧槽!害老子差點以為老子也不過是個被失婚打擊成一朵零落嬌花的凡人!原來,只是因為沒吃飽?

趕緊離,趕緊的趕緊的!

晚上和大夥去好好吃一頓去!

……

随後的時間,在紀锴餓得發暈、直冒冷汗的記憶中過得飛快。

身邊就像一處惡劣的舞臺劇,朱淩舌戰群儒、在鐵證面前拼命抵賴。跟按理說很能吵的律師、羊肉攤主,以及躲在他們背後各種白蓮神邏輯的公務員一鍋粥。

要是真能有一鍋粥該多好啊!

好想吃點什麽。

冰箱裏早就空空如也,紀锴也不好正離着婚呢出去買飯,眼巴巴盯着鬧鐘——都四點半了,卧槽!再一個小時民政局下班了,真心不能再拖了!

……

回光返照,用最後的力氣把朱淩暴力從家裏拖出來的時候,紀锴才發現,原來這才是打蛇的七寸。

不該吵吵那麽久,從一開始直接往外拖就對了!

一個在屋裏哭、吼、摔、狡辯、埋怨甚至惱羞成怒的男人,被扯到晴空陽光下的瞬間,立刻閉嘴老實。

幾乎所有的明星,哪怕再帥再亮麗,也總有街拍醜照、素顏醜照一類不在狀态的時候。

但朱淩沒有——他就是這麽一個形象管理做到極致,就算下樓扔垃圾也要全副武裝、打上發蠟、打扮得完美有型的男人。

小區門口,大榕樹下安靜極了,根本一個人也沒有。即使如此,朱淩還是覺得有一萬個無形攝影機正對着他。而他居然沒戴帽子、沒有墨鏡,就這麽紅着一雙眼,當即慌亂就好像沒穿衣服一樣無處遁形。

不敢開口回去拿,只能強撐着抹了抹眼淚、理了理頭發、收緊唇角,換上一張完全冷硬、嚴肅的演出臉。

一共三臺車。

第一臺車子剛開來,馬上就乖乖躲進去了,甚至不用暴力押送。

所以說,偶像包袱重,有時也有它的優點吧。

……

車子開到小區門口,安全欄是放下的。

開在最前頭的贏健“滴”“滴”按了好幾聲,保安都沒空搭理他。

紀锴推開下車車門一看,保安同志正在小崗亭和人理論,根本無暇顧及這邊。而跟他理論的那個人……身材高挑、大長腿、有點眼熟。

“呃,黎總?”

“紀锴!”黎總難得這次見他竟像是見了親人。大步走了過來,一扯,就把他整個人扯到了保安面前,手指在結實的手臂上戳啊戳,“看到沒!看到沒!‘紀、锴’,他就是紀锴!你現在再敢跟我說一句他不是你們業主?”

紀锴被戳得想揍人,無奈沒吃飯實在沒勁,別說擡不起手,連火冒三丈的力氣都沒。

保安委屈:“他啊?那、那你直接說找朱淩不就行了嗎?”

“我找朱淩那個玩意兒幹什麽?我就找他!”

紀锴有氣無力:“黎總,你找我幹啥?”

黎未都:“你們小區保安其實不錯,盡職盡責。不是業主死活都不讓我進,給小費都不行。你要不要跟物業提一下漲他工資?比我們別墅區的那些拿錢不做事的好太多了。”

“…………”

“锴哥!”贏健搖下車窗不喊,“馬上五點了!民政局要下班了,你還離不離了?”

在那一秒鐘的時間裏,紀锴絕對看到黎未都臉上閃過一絲幸災樂禍的微笑。轉瞬即逝,又皺眉換上了一貫高冷、憂國憂民樣子。

“還真離啊?”

去你奶奶個熊!你明知故問吧你,不想老子離你給老子打直播電話啊?人都在小區門口埋伏好了,你還給老子裝?

“話說黎總,你是怎麽找到我家小區的?”

“哦,我剛才從C城叫車,一路跟着朱淩的車過來的。”

“……”

“……”服了!真是服了!“黎總,你到底想幹什麽?總不至于……你給我直播分手,現在想圍觀我離婚?”

“嗯。”

“!”紀锴簡直心力交瘁:“我這是正經去離婚!這真不是什麽有意思的日子!你能不能行行好,不要在今天給我添亂?我下次請你吃飯行不行?”

黎未都擡起他的單眼皮,看了看堵在門口的那三臺車:“反正你圍觀群衆本來也那麽多了,多我一個也不多吧?”

“……”

“紀锴!”左研開窗招手,“時間不等人,跟你朋友上車聊行嗎?”

黎未都:“看到沒,讓我們上車聊。”

……

贏健要瘋了。

他不知道外頭那個帥哥是誰,但反正朱淩從看到那人的第一眼就精神失常了,嘴裏罵個不停,狂拽車門,打不開又砰砰踹——不過反正他這車也就五萬塊買的,又快報廢了,就讓他随意折騰吧,安全押送到民政局前絕不放他下去就是了!

只是,好吵啊!自從那個帥哥跟着锴哥上了左研的車,朱淩已經進入癫狂狀态。

左研車裏放着歌。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紀锴上車的時候,正唱到“分手快樂分手快樂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黎未都憋出一聲古怪的音節。紀锴無語問蒼天。

左研:“誰啊,介紹一下?”

“不重要!我只是甩不掉他,麻煩你當順路運送貨物吧。”

“這麽帥的貨物啊?”

車子緩緩啓動。黎未都隔着玻璃窗,成功與另一臺車上朱淩四目相對。朱淩又兇又恨,黎未都這邊則無論怎麽努力也沒忍住嘴角的上揚——你也有今天啊?

才三多個小時不見,就憔悴成這樣啦!

你激動啥啊?張牙舞爪啥啊?黎未都得意洋洋,很有點隔着籠子逗喪屍的心情。來啊,來打我啊,你能打到我還是能咬到我?

“不要挑釁!”紀锴看不過眼,拍了他一下。黎未都回過頭,一臉真誠:“我什麽也沒做,對了,你是不是餓了?”

紀锴:卧槽!這都能看出來?

“因為你這體質……不太可能生病,臉色那麽難看就只能是餓了吧?我包裏有吃的你吃不吃?是我媽早上做的飯團,很好吃,我的手藝都是跟她學的。”

紀锴其實是真的餓瘋了。一聽說有吃的,已經沒有廉者不受嗟來之食的風骨了。本來想臨表涕零一番的,拿到手裏一看——飯團倒是好飯團,被人吃了一半的?

“我是掰的,沒有咬。你要不習慣,可以吃沒動過的那一側。”

“……”

“你不吃我吃了,正好有點餓。”

紀锴忙虎口奪食,心想老子也真是倒黴,怎麽——嗯?好吃!怎麽會那麽好吃!這入口即化的紫米香甜,這恰到好處的蛋黃和肉松,這酥脆的黃瓜和炸蝦,這神來之筆的美乃滋,黎未都的媽媽你的廚藝!

好後悔那晚沒在您家吃飯啊!!!

……

……

“還有二十分鐘下班了,還能辦麽?別排隊來不及吧。”

車子停在民政局門口,公務員江小白微微一笑:“看我的!”

說罷推門下車,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橘紅色的牌牌往脖子上一挂。大搖大擺從民政局正門進,生怕別人看不見似的,還裝忘拿東西來回了一趟。

胸前華麗麗五個大字一晃一晃:“江小白,紀委”。

是的,紀委公務員。

民政局最外面的咨詢處最先慌了,信息瞬間蔓延整棟大樓:“怎麽回事?紀委的巡視員怎麽來了?之前沒聽打招呼啊!”

“快快快所有群裏趕快提醒一下,上班最後二十分鐘打起精神!千萬別擅離職守被逮着了!”

二樓離婚窗口,已經一個多小時沒人了。辦事員小姑娘正在無聊刷手機,看到提醒馬上正襟危坐、嚴陣以待!

……

“咱們民政局辦理離婚,是建立在雙方自願、對離婚內容無異議的基礎上,如果還有遲疑,二位要不要再回去考慮一下……”

因為坐在這個窗口,年紀輕輕就見識過各種千奇百怪的人間鬧劇,如花小姑娘早已心态百年滄桑。

真的。每天來離婚的,有互毆的、雙方家庭集體互毆的、撒潑打滾的、當場跳樓自殘的。幸好他們窗口就二樓,要不然真得賠死了。

離婚原因也千奇百怪。為金錢、為小三、為婆媳不和,不舉的、性冷淡的,更有甚者帶着年輕漂亮的小三來和人老珠黃的老婆離婚,離完立刻恬不知恥地下樓去辦結婚。

更見過畜生夫妻兩人都不願意要孩子,當着眼淚汪汪的孩子推卸責任大吵大鬧。那次可把她氣壞了,直接推臺子出去把兩個一通臭罵。

當然也有小年輕,開開心心來嘻嘻哈哈走,像是上街買菜一樣輕松。

大家都是這樣在一起的原因是愛,分開的理由卻千奇百怪,扼殺婚姻的東西太多了。忠誠、價值觀,還有很多微不足道的小事。

像眼前這一對……又不知道是什麽故事,明明看着那麽相配。

兩個都很帥。其中那個戴着鑽石耳釘、一直在掉眼淚的還莫名眼熟,總覺得在哪見過。目測他是不想離、被硬逼來的,這拿着筆都十分鐘了,還死活簽不下字。

美人掉淚,看得她都快憐香惜玉了。旁邊眼神兇不拉幾的西裝成熟帥哥完全不為所動,只擡眼看了看牆上的挂鐘:“還七分鐘就要下班了,不會到時候就離不成了吧?”

這要擱平常,還真不好說!可是今天紀委的大大在哎,哪兒敢啊?

“能能!只要你們還在這,就一定給你們辦完,一定、一定!”

紀锴:“不好意思啊,耽誤你下班了。”

“……”小姑娘的臉一下紅了!

因為,雖然眼神兇,可聲音完全不兇!好溫柔、好穩重的感覺——完蛋了。有點同情被逼離婚的那位了!這說不定……是人生理想型啊?怪不得那麽難受舍不得!

“锴哥,你真不要我了麽?”朱淩的聲音澀啞,又低又可憐,“可你們、你們在學校裏教書的時候,學生犯錯了,不都會再給一次機會麽?”

“我給你幾次機會了?”

紀锴目光一寒:“還是那句話,你今天不簽,明天十點,我直接拿所有證據去法院起訴。你的名聲、前途不要了?真想把我逼到那一步?”

朱淩的身子震了震,好看的眼睛徹底灰暗了下去,像是徹底失去了光彩。筆尖顫抖簽了字,眼淚掉在了紙上。

小姑娘接過紙,整張協議書都被染得淚痕斑駁的。不明白——剛才那番話,聽起來似乎耳釘帥哥才是做錯事的一方,但是他哭得那麽委屈,應該有隐情吧,真可憐啊。

“不要!”

“求求你,你別給我收走行不行?”

小姑娘都傻了,她才剛拿起結婚證。那個耳釘帥哥急得就好像她拿走的是他的命!

“不、不收走的,蓋章注銷而已!你別哭了!”

“那,能不能不蓋?”

……

小姑娘心軟得像一汪水。無奈她的主要工作就是蓋離婚章,還真不能不蓋!

“你、你也別這麽難過呀。”還回去的時候,見那人抽噎抖得厲害,實在不忍心勸了句,“離婚也不一定是壞事呀,以後肯定有新的幸福在等着你們呢。”

“畢竟是曾經想要攜手一生的人,還是……希望你們兩位能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吧。千萬不要心存怨恨,要想開點,等時間過了回過頭來,相信你們一定都能真誠地祝願對方幸福的。”

剛說完就有些後悔,覺得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

因為,耳釘帥哥哭得更慘了,另一個人的眼睛也紅了。

“朱淩,我是真心希望,你以後能過得好。”

“锴哥……”

“希望你以後能過得好,希望我永遠也不知道。”

小姑娘傻住了。這是祝福嗎?這簡直是心靈暴擊啊。那人說完走了,留耳釘帥哥一個人原地大哭,她也跟着想哭了。

嗚。上個班怎麽那麽難呀……

……

民政局外,車裏就只有贏健和黎未都兩人。

“說來說去,原來你就是打電話的那個,小妖精兒的男朋友啊?失敬、失敬!”

“前男友。”黎未都糾正。

至于其他人現在在哪……全一窩蜂去旁邊一個有名的蛋糕工坊,搶訂“慶祝離婚”蛋糕去了!

“你們也真是集體不喜歡朱淩啊?”

“怎麽說呢,以前他沒紅的時候,其實大家關系都還不錯的。可是紅了以後吧,就,唉……一言難盡。你要說可惜也可惜,因為他以前對锴哥真挺好的。但以前再怎麽好,出軌了也不能要了啊。”

黎未都:“剛才聽說晚上你們一起吃飯。”

“你想幹嘛?”

“帶我一個。”

“不太好吧!”贏健心說老子可不背這個鍋啊!到時候不能随心所欲地嗨大家肯定怪我怎麽帶個陌生人來破壞氣氛,“那個,黎總您不是什麽總麽?我那個小羊肉串館子呀,呵呵,油煙葷腥,說實話不是您這麽高端的腸胃能受得了的……”

黎未都:“我請客。”

贏健:“那敢情好哇!來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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